本帖最后由 紅峽青燦 于 2018-4-24 22:52 编辑
雷雲滾在天邊,兇雷陣陣,四野一片灰然,大雨淅淅瀝瀝沖刷著地表,地面的一切都在雨水洗禮下流失殆盡,不論是血跡,氣味,尊嚴或是生命。
漆黑的天地之間,有匹黑馬在狂奔,牠急速的凌越快過閃電,雷電的光芒打亮牠的毛髮,只一瞬間,墨色的身軀又隱於荒野中,除了倉促的蹄聲,只能看見那馬額頭的白斑因雨水潮濕而發亮,十字型的白星閃耀著,劃過原野。
馬背上載著一個瘦小的身影,那人趴在馬背上,手腳和頭部都下垂,只有一隻手緊緊捲住韁繩,可那韁繩斷了一邊,在風雨中甩動,小小的身體像斷線的傀儡一般搖擺,馬也沒有咬著口銜,籠頭似乎要脫落,但黑馬仍專注的往前跑,保持背部的平穩。
大雨中無法看清,馬的每一步蹄印都帶著鮮血,那是從馬上那人胸腹間流下的鮮紅生命。
※ ※ ※
荒野很大,萬里無人跡。
殞天星知道牠的主人受了傷,必須找到人類協助,但牠不知道哪裡會有人,載著主人離開戰場而主人卻沒有任何指示就昏過去之後牠便一直跑著,雨水沖走牠身體的熱氣,可牠感覺不到寒冷,小蛙的性命懸在牠心中,使殞天星忘記一切疲勞和危險。
好不容易荒野裡出現了一道柵欄,殞天星敏銳的知道這是人類的建築,牠沿著柵欄跑,依稀看見柵欄之中好像有些地方建著畜欄,綿延數公里的柵欄盡頭終於有一棟像是人類居住的木屋,牠緩下腳步估算著距離,接著加速縱身一跳越過了柵欄,落在屋舍門口,背上的小蛙被甩出一道鮮血,卻還是穩穩落回馬背上,殞天星擺動身體讓主人重力平衡不致落下,接著便猛力的嘶叫起來。
屋裡的人早就因為聽到外面的騷動而驚醒,殞天星的嘶叫又急促,他們開了門,卻只看見一匹細瘦的黑馬站在暴雨中,背上還有一個昏迷不醒的孩子。
※ ※ ※
開門的是一位老先生和大約是孫子的少年,老人很快的把小蛙弄進屋裡,少年想牽住殞天星的韁繩卻被牠甩開,於是著急的呼叫道:
「爺爺我捉不住牠!」
「小奇,想辦法抓住,這麼大的雨不可以讓馬在外面,得想辦法把牠弄到馬廄去。這個孩子傷得很重,我幫她處理。」
「可是牠生氣了!」小奇一邊說著一邊試圖抓住殞天星,殞天星噴著氣,猛烈跺蹄,高高人立而起,甩動的韁繩抽過門邊,打翻了燈火,小奇退了一步,老人仰頭正準備說甚麼,懷裡的孩子出了聲:
「聽話。」小蛙奄奄一息的說道,看著自己的坐騎。殞天星立刻就安分下來,被少年牽到馬廄,去掉鞍裝,擦乾身體。
※ ※ ※
小蛙發著高燒,但意識很清楚,老人為她做了緊急處理後便在一旁照看,她努力撐著眼皮,保持警戒,但終究是太虛弱了,幾乎敵不過睡神。
「謝謝……真不好意思……我……」她掙扎想說話,說話能夠保持清醒。
「不會,有甚麼事都明天再說吧,快睡,你需要好好休息。」聽到老人這句話,小蛙放棄掙扎。當她睡著後,小奇走上樓,看見自己的爺爺正在檢視少女身上的衣物,沾滿血的短衫和身上的物件都被除下放在一旁,老人凝視著那把白色的玉劍,嘆了口氣。
「這麼小的年紀,是劍士嗎?不知道她來自哪裡?又為甚麼受傷了。這樣的女孩子竟然帶著劍行走江湖……」
「爺爺,你說甚麼啊,與其關心她我更好奇那匹馬。那匹馬有點瘦,其實是太瘦了,那樣的馬在我們家算是不合格的,但牠的骨架很漂亮,看起來很能跑,而且牠的背部,有曾祖父說的那個。」
「哪個?」老人疑惑的看著孫子。
「兩道平行的傷疤,很淺,幾乎隱藏在毛裡,但我幫牠刷毛的時候還是注意到了。」小奇低聲說道。
老人的瞳孔猛然縮小。
※ ※ ※
小蛙在這對祖孫的照料下很快恢復起來,並且搞清楚到底發生甚麼事。這對祖孫經營著馬場,他們幾代人都是以賽馬為業,如今家道中落,只餘下騎師退職專心養馬的爺爺和身為騎師的少年小奇。
「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不好意思,我回去之後會給你們送禮物來的。」小蛙坐在床上抱歉的說道。
「哪裡的話?人本來就應該互相幫助,再說我們家經營馬場,最珍貴的禮物就是種馬,你也送不起吧?看你的打扮,好像是流浪劍客哦?」小奇邊把湯端給小蛙,邊心直口快的說道,小蛙查覺他認為自己很貧窮。
「劍客嗎?算是吧。但我沒有在流浪,只是旅行而已。」小蛙苦笑。
「隨便啦,救你也不是要你報答我們啊,比起那個我更好奇你怎麼會受傷?這附近很安全,你跟誰打架了?」少年的眼神藏不住好奇。
「啊……這個嘛……我是劍客嘛,哈哈,就是,劍客的生活啊。」小蛙乾笑著,最後還是搪塞過去了。
小奇無奈的笑了笑:「其實……說老實話我很想要你報答我們,你看也知道我家很窮,我們已經沒有甚麼馬了,今年的賽馬獎金要是贏不了,可能明年你就看不到這間馬場了。
「現在的我家牧場,就和你的傷口一樣,需要做緊急處理,之後會怎樣也不知道,但至少可以活下來。」
※ ※ ※
「那麼你們打算怎麼辦?」小蛙抱著手臂問道。
「只能依賴提洛囉!提洛是我們家現在唯一的賽馬,也是唯一的公馬,如果提洛在下個月的區域賽得獎,我們就有錢能過年,之後再跑國內賽,就能買更多母馬,可以培育更多賽馬,擴大經營了!」小奇一改無奈的態度,雙眼放光,誇張的揮動手臂說,一副勝利在握的模樣。
「那很好啊,到時候我也送你們一匹母馬吧。」小蛙笑道。
「你買不起的!之後我們會帶提洛去配種,也可以賺錢哦!如果是提洛,國內賽也難不倒牠,等你好起來,我帶你去看看提洛的風姿吧!」這個孩子真的很喜歡馬匹。
※ ※ ※
不到幾天,小蛙已可以下床緩慢行走,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愛駒殞天星,看到殞天星被照顧得很好,在馬房裡吃著牧草,小蛙覺得很欣慰,這對祖孫是真正愛馬的人。這個牧場的馬廄正對著訓練的草場,看起來過去規模也不大,馬廄隔間很少,現在只有兩間能用,其他的木欄都已經腐朽。殞天星被關在隔間中,看著草場上的陽光,小蛙逗了逗牠,牠舔舔小蛙的肩膀當作愉快的表示。除了殞天星,小蛙也注意到這裡只有一匹公馬,約莫三歲多,肯定就是提洛。
「這個牧場的未來都操控在我身上了!我要和提洛跑出好成績。」趴在馬廄的木柵上,小奇對小蛙如是說,隨著主人的歡愉情緒,提洛揚起頭嘶鳴一聲。
小蛙看那匹提洛,毛色是栗色四肢穿白長襪的,身體修長目光有神,肌肉勻稱背線漂亮,走路時蹄輕步大靈巧穩定,是不可多得的好馬,體型比殞天星結實,和提洛一比,殞天星那瘦長體態還真有些奇怪。有這樣的賽馬,怪不得小奇能昂首闊步的帶她到馬廄。提洛似乎也很喜歡小奇和老人,依著馬欄任憑小奇為牠梳理,鼻頭輕輕點著小奇的肩膀。
「提洛很聽我的話,雖然有一點個性,不過雄馬都是這樣的,對了爺爺,我可以跑給她看嗎?你一定沒有見過這麼好的馬吧?」小奇拉著老人詢問。
小蛙可以從老人的眼神中看出他並不願意,賽用馬匹的訓練很嚴格,進食跑步和休息都有時間規定,而且馬匹天生容易緊張,擾亂了牠們的作息後果不堪設想,可是提洛看起來也很想跑,不停噴氣意示小奇打開馬欄,牠八成看到了小蛙的殞天星關在一邊,想炫耀自己的實力。
殞天星對提洛好幾天下來的騷擾和宣示充耳不聞,在身為戰馬又年長的牠眼中,提洛只是暴躁衝動的毛孩子,坐不住安定不下來,動不動就熱血衝腦失去理智,一身肌肉蠻勁四射,頭腦簡單思想單純。而且殞天星對自己的速度自信更高,曾擔任過馬場的小孩教練駒,又載著小蛙跑過萬水千山,牠見識過多少的快馬,一眼就看出性烈的提洛在個性上就不是自己的對手,故而完全懶得理會。
就像一個劍法著群仗劍行俠的劍客也不可能理會拿訓練木劍的學徒來挑戰一樣。
提洛再次狂躁的踱著地面,牠想讓殞天星看看自己的速度,加上小奇想秀給小蛙看又再次哀求,老人最後終於同意了,在賽前讓提洛更加有自信也許不錯,老人安慰自己。
於是提洛被牽出來,小奇親自為牠上鞍配轡,走過殞天星前方,提洛故意側撞了殞天星的門欄一下,並咻咻吐氣,但殞天星只是緩緩退開,作為一隻閹馬,牠可沒這麼容易被激怒。小蛙安撫的拍拍牠,愛馬沒什麼反應,不理會對方的挑釁,靜靜的嚼著草料。
於是在小蛙和老人的注視下,提洛背著小奇跑了,繞著草場飛奔,很快,真的很快。
小蛙讚賞的點頭,老人也愉快地笑著,他們都認為提洛是出色的賽馬,背上的小奇朝他們揮手,接著減慢提洛的速度,直到牠停下來。才跑幾圈,提洛大氣也不喘,鬥志高昂的挺著胸脯,很光榮似的走過殞天星的門欄,再次猛烈踹了一下。
殞天星依然不為所動。
※ ※ ※
下午給料的時候,小蛙幫著小奇處理,小奇基於禮貌,給殞天星和提洛倒了同樣的精料,孰料此舉竟激怒了提洛,牠不滿殞天星和自己吃同樣的東西,竟憤怒的大力跳動,馬廄都為之震動,小奇為了安撫牠靠上前,卻遭到提洛一腳飛踢,千鈞一髮之際小蛙施展輕功拉著他跳開,才躲過迎面的重蹄一擊,小奇沒有受傷,但整桶的精料都打翻到地上去了。
小奇懊喪的趕緊收拾,提洛還在發脾氣,踢翻水槽並對著小奇鳴叫,甚至惡作劇的伸出蹄敲打兩馬之間的隔欄,小蛙拍拍身上的乾草站起身,卻感覺剛癒合的傷口有些疼痛,她解開上衣,發覺因為剛剛激烈的動作,傷口裂開滲出了血,繃帶上一片殷紅。
看到那片鮮紅色和主人難受的表情,殞天星真的生氣了。
牠發出高亢的嘶叫,人立起來伸出前腿踢提洛,兩匹馬隔著木欄大打出手,小蛙和小奇立刻撲過去分別制止自己的馬,但馬匹的固執無論閹割與否都存在,一往死裡鬥就都不讓步,兩匹馬的自信都很高,再也容不了彼此的存在,互相以馬匹的語言叫囂嘶吼著來打鬥,提洛是賽馬,自小受著賽跑定勝負的教育,譏諷殞天星不會跑,又更刺激到牠的怒點。
殞天星彈地而起跳出木柵外,像狗跳火圈那樣弓起身體縮腳跳過門欄,馬廄的屋頂不高,一般馬匹根本無法跳躍穿過這狹小的空間,但殞天星就是做得到,重傷初癒的小蛙完全拉不住牠,牠跳出來在草地上高躍,嘲笑提洛的笨重。於是提洛撒蹄踹壞了本來就有些老舊的柵欄門,撞開牠的主人扯斷韁繩衝出去,兩匹馬在沒有騎師控制下撒蹄兇猛的競速起來。
完蛋了!小蛙按著傷口心裡連連叫苦。
※ ※ ※
風颳開了兩匹馬的短鬃毛,提洛白色的尾巴在空中揚動,那些勻稱的肌肉訓練有素的先後鼓起,推進這匹馬的速度,提洛很快,細草被牠的蹄角切斷,飛揚在午後的晨光裡,若古人稱快馬為絕地,提洛絕對稱得上此稱號。
但殞天星更快,牠是一道黑色的壓迫,捷如草葉間的陰影,風速不足以形容牠,全速奔跑的殞天星就像立竿即刻見影一樣追逐著光,來不及切斷任何草絲,已經越過去,堪比牠主人掠水無紋的輕功,竄過湖面水都來不及起波。黑色死神如生命背後的死亡相隨,追著提洛一圈圈倒追,倏忽在前忽焉在後,直跑到提洛氣喘吁吁牠還在神速狂飆,並和提洛同時停步。
提洛全身都是汗水,小奇哭叫著衝過去幫牠擦乾,殞天星只淺淺的喘了幾下,就昂首闊步回到小蛙身旁,牠不懂自己的主人臉色怎麼如此慘白,難道是傷口很疼嗎?於是牠彎曲頸部攙扶小蛙,並低語著關心小蛙的身體,小蛙真的幾乎要腿軟了。
聽到騷動趕來的老人正好看到整個過程,手上的乾草耙匡噹一聲掉下去。
※ ※ ※
當殞天星完勝提洛,小蛙真的差點要昏倒,牠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幹了甚麼好事,提洛是這對祖孫唯一的希望,也是小蛙救命恩人唯一的寄託,殞天星就這樣衝動的把牠的信心擊倒,賽馬最重要的自信和戰意,被牠隨意的奪走毀壞殆盡。
「殞天星……你……啊你到底在做甚麼啊!」血壓升高,剛恢復的虛弱身體一陣暈眩。
※ ※ ※
果不其然,被殞天星狠狠打敗之後,提洛就失去了鬥志。
賽馬沒了必勝的決心,就跟馱馬沒什麼兩樣,提洛不再跑步,也抗拒著練習步姿和訓練,小奇急哭了好幾次,但不管他再怎麼勸說,提洛始終不願意再踏出速度的步伐。牠是一匹好馬,素質本來就需要靠訓練維持,一旦鬆懈下來,很快就失去了應有的體態和神采。
小蛙為此自責不已,譴責自己當時沒有拉住殞天星,但小奇和老人都要她別放在心上,小奇告訴小蛙他完全可以理解殞天星的行為,若是立場對調,提洛也可能因此發狂,老人甚至感謝小蛙保護了小奇沒有正面被馬匹踢中,可這些話讓她更加痛苦,覺得自己欠這對祖孫更多了。她也提議過再讓兩匹馬賽一次,但老人毫不客氣的拒絕,那番話使小蛙更羞愧。
「你是想讓殞天星故意輸掉吧?做為一個馬主你還真不懂馬啊!馬是好勝心強的動物,你壓抑牠的速度,難道要讓你的馬變成像提洛那樣嗎?而且馬很聰明,讓提洛知道自己被故意讓,你還怎麼讓牠提起尊嚴來?輸給你的馬,可不表示牠跑不贏區域賽!」
雖然老人這樣說,但眼見區域賽的日子一天天接近,提洛還是沒有要跑的跡象,小奇越來越緊張,擔心得不到獎金家裡的馬場會倒閉,老人也憂慮著未來的經營,終於在必須交出賽馬參賽資料的前一天晚上,他把小奇叫到了馬廄以防小蛙聽到。
※ ※ ※
「小奇,爺爺要說甚麼你心裏有數吧。」要對孫子開這口,老人的聲音也顫抖著。
「嗯……」小奇低著頭不願面對老人的視線。
「明天就是參賽申請的最後一天了,但提洛還是沒有跑,我們不能讓牠去變成笑話,一旦有了正式比賽的紀錄,要脫手就難了。」
「甚麼?」
「聽著小奇,提洛是一匹素質很好的馬,牠過去沒有比過賽。如果我們改變牠的食物,讓牠維持強健的體態賣掉,可以換到不少錢,但如果牠參賽了,有了不好的紀錄,再怎麼漂亮也賣不好了。賣了提洛的錢我們可以離開這個國家,到表親那裏去投靠,你表親在做工廠,如果他們可以用我們的馬場加蓋廠房,我們就──」
「不!爺爺!你在說甚麼!」小奇猛然抬起頭,晶瑩的淚水撒出:「不可以賣掉提洛!牠是我的朋友啊!而且爺爺,我們一直都是騎師世家,怎可以在我這一代改行!馬場也是百年了啊!」
「我知道!可是小奇,如果我們沒有那份獎金,我們連冬天都活不過!現在的我們家,沒有勝算啊!」
「那麼我們先借錢吧!借錢買母馬,讓那個劍客的馬配種,我們就有真正厲害的小馬了啊!那個劍客不是要報答我們嗎?」小奇口無遮攔了起來。
「住口小奇!那匹馬是閹馬!」老人怒斥:「而且我怎麼教你的?助人為本豈是要求人家給予回報?劍客有劍客的生活!我們有能力幫助人家,就要去做!」
「可是……」
※ ※ ※
殞天星聽著這對祖孫的談話,終於知道自己幹了甚麼好事,一邊的提洛正恨恨地瞪著自己,馬眼裡流出濕潤的苦澀,牠的信心垮了,知道自己要被賣掉,也沒有抗議的表示,安靜地看著小奇。殞天星可以看出,牠是喜歡小奇的,就如同自己對小蛙的喜愛,沒有分別,牠也想為小奇做些甚麼,但已經沒有力量了,牠不再相信自己。
祖孫的談話最後以小奇的讓步收場,老人摟著哭泣的孫子回到居住的屋舍,那張參賽的表格被隨意棄置在馬廄邊上的木箱子,在夜色裡白得刺眼。
牠看著那張紙,愣愣的出神,直到提洛嘶叫起來,才發現有人來,那個瘦小的身影,正是自己的主人。
「怎樣?殞天星?」小蛙無奈的問,剛剛的對話終究是逃不過她的刻意探聽。
殞天星搖搖頭,望著草場低低說道:「小蛙,陪我散散步好嗎?」並揚動著尾巴。
※ ※ ※
在草場上,一人一馬緩緩走著,黑色的馬身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小蛙的黑髮閃著同樣的光芒,他們慢慢繞圈散著步,走了一會兒,殞天星才像是鼓起勇氣的開口:
「小蛙,我想代提洛去跑區域賽,因為是我讓牠不跑了,間接害慘了你的救命恩人,無論如何,讓你難做人是我最不想看見的,你可以幫幫我嗎?聽說明天是最後一天報名了,那張報名表在木箱那裏,你可以幫我填資料嗎?」
小蛙微笑,她早就知道殞天星會這樣說。
「那,騎師怎麼辦呢?你要讓那個少年騎你嗎?」小蛙問道。
「也只能這樣了……雖然,我真的很不願意除了你之外的人騎到我背上,可是你現在的身體還是不要勉強吧。」殞天星嘆氣。
「好吧,一定要贏啊。」小蛙拍拍殞天星的頭,將牠牽回馬廄,並拿走報名表,提洛一直看著,一聲不吭。
※ ※ ※
小蛙回到客房,細心填上了殞天星的身體參數:性別,年齡,毛色,品種等等,她在品種那欄猶豫很久,不知道殞天星是甚麼馬,殞天星也沒有血統書,當初買下牠也不知道來歷,最後小蛙填上了混種,父母不詳。
然後騎師的資料更頭大,即使殞天星願意讓小奇騎牠,小蛙自己也不願意,殞天星背部的傷疤被鞍座摩擦會滲血,故小蛙從不用一般的馬鞍,都是以厚毯子織成的墊子代替,也不用金屬馬鐙。殞天星也不習慣一般的騎術轡頭,小蛙從來都是用皮繩綁金屬馬銜就騎,但如果讓一直都是正規騎師訓練的小奇使用這些簡陋的東西而非鞍座,他很可能在緊張下限制殞天星的速度,更糟的是有跌落的危險,想來想去為了小奇的安全只有自己來騎自己的馬了,即使傷還沒痊癒也只能忍一下,為了馬和人都好。
她把自己的資料填上,趁著黑夜,讓夜鷺送去報名單位的信箱裡了。
※ ※ ※
小蛙錯估了這附近的訊息傳遞方式和賽馬資訊流通的速度。
才剛報名不到三天,區預賽負責團隊的人就到牧場來確認了,順便收取參賽押金以保證牧場會出賽,畢竟每局馬賽都存在賭盤,無論場上或場下。當時小蛙正在屋裡休息,沒趕上負責人來訪攔截訊息,小奇和老人馬上知道自己的牧場已經被小蛙擅自報名,她想偷偷贏回獎金給牧場補貼支出的計謀也隨之化為泡影。
面對負責人的詢問,老人心想靠小蛙的飛天駒絕對能贏得獎金度過冬天,雖然趕不上這次賽程的提洛明年已經四歲半,再加入區域賽後縱使得勝,參加國內賽時也已五歲,離賽馬的巔峰末期不遠,故不如早早脫手,脫手提洛後的錢也能作為遠走的資金,思念至此他吩咐小奇去拿之前早已存下的提洛參賽押金來交與負責人。
他能看出小奇並不甘願,但他認為一向聽話的孫子會好好辦這件事。小奇雙手揣在破爛的口袋裡一肚子火,撇著嘴拖著鞋子發出啪啪啪的聲音,進了屋裡久久不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負責人看起來越發不耐煩,莫不是小奇找不到錢?老人心裡納悶著,向負責人說了聲抱歉,親自進去一探究竟。
※ ※ ※
一進屋裡他就聽見小奇和小蛙正在劇烈爭執,老人心裡一驚,趕緊將錢找出來交給門外等候已久的負責人,然後跑上樓去。
「……自你來了之後甚麼事情都不對了!提洛不跑了,我也不能去參賽了,你到底還想把我家害多慘?口口聲聲說會報答我們,你買得起種馬嗎?我看你就買不起!」
「當然買得起!都說了等我身體好了就會補償你!」
「你這窮酸的劍客,都被別人打傷了還說有錢?在哪裡?拿出來啊!」
「你少瞧不起人了!我真的會買種馬給你,不然立文書當證明啊!」
「就算你真的買了種馬,你耽誤了我的年紀!時間你要怎麼補償我?你說啊!」
「我買馬給你配,生了小馬你再去參賽難道不行嗎?」小蛙煩躁不已的揮手,差點打翻床頭的水。
「當然不行!」小奇幾乎哭叫著喊:「明年我會長得更高更壯,會變重!小馬載不動我,等新生的小馬可以參賽時我不知道已經長得多高壯了,你甚麼都不明白!騎師越重馬越吃力啊!像你這種長不大的女孩子怎麼能知道男騎師在生長期就跟馬一樣有年齡和體格的問題!
「你這個人甚麼都不懂!在你來看馬就是交通工具,和城裡的汽車沒什差別,可是我們不同,我們是要跟馬一起創造奇蹟、互相依賴活下去的賽馬人!老天爺為甚麼眷顧著你不眷顧我……像你這樣毫不憐惜馬、毫不知道馬匹速度價值的人為甚麼能得到飛天駒!」
小蛙一時語塞,她還真不知道騎師也是有體格問題的,略略一忖度才明白過來,以前看過賽馬,馬背上的常常都是瘦小的男子或女人,從未見過筋肉壯漢擔任騎師一職,越想越明朗,殞天星能載她神速奔馳,也是因為自己體重不重,小奇看起來正在長身體,讓他年復一年的等下去,等得長大成人之後縱使得到了良駒,也已無法勝任騎師了。
確實老天對他並不公平,擁有殞天星的不是小奇。小蛙自知自己對殞天星的了解不深,雖然曾聽過別人稱殞天星是飛天駒,她一直認為那就是指殞天星的速度,這個詞的意義她不明白。小蛙伸手捉著下巴,小奇的責備沒有錯,她把殞天星當成偶然得到的法拉利,卻毫不了解賽車構造,甚至把法拉利當成吉普車,輾山越海的去開。
「……我知道了,是我錯了,我擅自做了太多的決定。」
「事到如今你還想怎樣?」
「除了金錢之外還有任何能補償你的方法嗎?」
小奇吸吸鼻子,用髒兮兮的袖子擦一下臉,稚幼的雙眼射出凶光:「讓我騎你的馬。」
「唉?」
「比賽上馬不能換,必須跟資料一致,如果馬不舒服就只能棄賽,但是騎師是可以臨時換的,只要我當場簽契約寫下將此次的比賽結果歸於出賽的牧場所有就可以了,但是比賽的紀錄還是我個人的,只要我代替你去騎,我就也有了初賽成績。」
「可是……」小蛙想告訴小奇殞天星並不適應馬術裝備,而小奇不適應小蛙平常的裝備。
「可是甚麼?這是你唯一能補償我損失的時間的方法了!」小奇怒斥。
小蛙沉默了。
※ ※ ※
老頭痛心地在樓梯上掩著臉,他實在聽不下去了。孫子一直把幫助陌生人當成能撈好處的行為這點他質疑自己教育的方式不對,而目中無人的態度和任性妄為可能是生長在沒有同儕的環境下養成,如果現在不阻止孫子,將來他可能會養成對受助人索要高額回報的惡劣行徑,可現在的老人卻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的孫子,本已安排的賽事的的確確是因為這個陌生人和她的馬而變卦,本已調教好的馬也是因此而必須被轉手,孫子有多痛苦他並非不知道。
提洛對小奇來說像是親兄弟一般。
他一直在樓梯間斟酌如何打斷這場爭執,孰料小奇提出這個異想天開的方案,令老人也為之一愣,確實是個不錯的方法,乘著那匹馬,就算馬兒因為不適應新騎手而發揮不出實力也無妨,那匹馬隨便跑,都能贏得區域賽事。
「有甚麼困難之處嗎?」老人現身並出聲。
「爺爺!」看見祖父表現出幫助自己的態度,小奇笑了。
小蛙嘆了口氣,看起來事情已經無法改變了,於是只好一五一十的把殞天星習慣的鞍具和賽馬所用不同這件事說了,老人聽完後認為背部會出血是因為小蛙裝載鞍具的方式不對,並非鞍具的問題,應是可以克服的,這個問題他會以他經營馬場多年的經驗來擺平。
小奇想要立刻就試乘殞天星,老人也希望能馬上為殞天星調整鞍具,兩人希望小蛙能一起到馬廄去,面對這對愛馬祖孫,小蛙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她覺得老人知道很多事情和道理,卻都沒有告知孫子,只一昧傳授馬術,而小奇更是腦子裡只有馬和賽事,其餘渾然不顧。
她突然有點不想幫他們了,但自己受益在先,感覺自己被玩弄的劍客起身下床,吊起眼睛往上看,重重的呼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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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得殞天星是一匹乖巧伶俐的馬,被換了鞍具也不掙扎,被別人騎也不反抗,但牠也不快跑,至多就是小碎步,小蛙明白這是牠表達憤怒的方式,不到最後時刻,牠完全不想聽命於背上的外人。
※ ※ ※
賽前二日,馬匹和騎師被要求住進比賽場所的馬廄和宿舍,以檢驗是否使用禁藥。小蛙也和騎師祖孫一道去了,她的身分是「馬主」,也就是實際擁有馬的人、賽馬的出資者和法律上持有者。本來按照祖孫的計畫,提洛是以牧場持有馬的身分代表牧場參賽,由於沒有具備誠信的馬主做保,因此押金高昂,但賽後即可憑成績公開徵求馬主出資購取,自然能返還押金,並且將所有的訓練費用與照顧支出轉嫁給馬主,而牧場則以獎金當成資本繁育新的幼馬培育至初賽,依此循環。
如今雖以殞天星出賽,但小蛙不被認可為具有誠信和資金基礎的馬主,因此他們仍然被收了大量的押金。小蛙對此感到很疑惑,馬主為何需要誠信和財力資本?老人解釋這是因為賽馬比賽存在賭博的一面,當下注者購買馬券押選馬匹後,如果馬匹於比賽中出現人為意外或者作弊得勝,馬主即要負擔起此次賭盤全額損失,若此情況發生在無主馬身上,即以押金償還。
當然,出賽資料顯示為無主馬的馬匹,甚少人會下注。
小蛙似懂非懂的學習著這個國家的賽馬知識,一邊跟小奇和老人為殞天星的參賽做準備,直到賽前幾小時。老人經驗豐富,東忙西忙張羅著,小奇細心照顧著殞天星,沒小蛙的事,她就無聊的坐在給馬主們使用的高級包廂裡休息,吃著異國的美食,不必在太陽下忙碌讓她的身體感到舒適。身為馬主,就算沒有公信力她也可以得到一向給富人們專享的待遇。
包廂裡播放著輕緩的音樂,自助吧台放著精緻糕點,小蛙吃了很多的巧克力和燒肉串,一邊偷偷觀察其他人,有幾個男女互相談論著生意上的事情,以及
今年他們所買的馬匹的種種事蹟等,本來她以為自己的年紀和穿著會引來其他人注目,但也有幾個孩子似的人在包廂裡坐著,小蛙認為他們應該是富有人家的少爺小姐,來觀看從雙親那裏得到的自己名義下的賽馬出賽。
不久,有一個女孩過來與小蛙交談。
「嗨!你好像很喜歡吃巧克力嘛!」女孩看著小蛙面前堆起的累累巧克力包裝紙。
「嗯,很少吃到這麼高級的牛奶巧克力。」小蛙說著又塞了一個進嘴裡。
女孩稍微偏了偏頭:「真的很高級嗎?」
「……那是其次,我喜歡這個味道。」小蛙警覺這女孩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也許這些食物她全看不上眼,自己若說出自己的感覺,只怕會令對方覺得自己家境比不上她,於是轉而改口說是個人喜好。
「……是嗎?我聽說這確實是中上的品牌,可是如此甜膩的口味有損健康吧,看看周圍只有你在吃這種很甜很甜的東西呢!比起這個我更喜歡那邊廉價一點的撒白霜的巧克力薄片,那個奶味更濃厚。」女孩在小蛙身邊坐下。
「喜歡的話何不多吃點?」小蛙吞下一口,被這麼一說確實感覺有點太甜了。
女孩笑了笑,稍微揚起腳看著腳上做工精緻的真皮小靴:「吃多了不好保持身材,管家看著呢。」
小蛙看向門口,一個身著黑色裝束看起來很幹練的女人正隔眼鏡盯著這裡,模樣有點像貓頭鷹。
女孩從管家那裏收回視線,面向小蛙:「我問妳喔,你的馬是初賽馬還是經賽馬?」「初賽……吧,是第一次上場。」
「是嗎?那我的馬也許是最老的了,牠已經四歲了,是經賽馬。」女孩淡淡的說。
小蛙面對她:「經賽馬不好嗎?」
女孩露出莫可奈何的樣子:「不是不好……只是,牠是受過傷的,這是牠的復出賽,爸爸說如果跑不好,就要把牠賣掉,給我買新馬。」
「這樣啊……也許新的馬會比較好吧?」小蛙揣度著有錢人的思維。
女孩用力搖頭:「但這樣牠不是很可憐嗎?跑不出好成績被賣掉的馬不知道會不會被殺來吃,我聽說東方有島國吃馬肉,該不會就是用賽馬做的吧?」
小蛙有點跟不上這個大小姐的思維:「應該不會吧?做教練駒啊甚麼的不是嗎?」
女孩扭著手指:「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為甚麼我運氣就是這麼不好?爸爸給哥哥買的馬很會跑,贏了很多了……」
小蛙嘆著氣放棄跟隨有錢人的思考步調。
「……是說你的馬很能跑嗎?」女孩看小蛙好像陷入尷尬,換了一個話題。
「當然,是世界上最快的馬哦,」小蛙得意的笑了笑:「你玩不玩馬券?買我的馬吧!十四號。」
女孩掩嘴笑了:「你真會說笑話呢!能這樣帶風向我早就把其他人的馬都買過一輪。」小蛙尷尬的陪笑,她隱約從女孩的話中了解了馬主是不能買馬券的,也許玩家加入賭局本身就是一種干涉。
聊著聊著,其他幾個少爺小姐加入了談話,小蛙發現他們有的謙恭有禮有的囂張跋扈,但毫無例外都對自己的馬匹有著絕對的自信,他們相信自己馬能贏的氣勢甚至不輸騎師,從馬匹的血統到管理的方式他們都聊,但都是從出資者的角度,比如哪裡出身的騎師較優秀、哪裡的飼育員更好等等,小蛙注意到他們頻繁提到一個地點:萊里畜牧動物技術學院,似乎那裏出身的騎師技高一籌,他們之中很多人的騎師都出身該所學校。
「如果你想要培植一個騎師在出賽的生涯中為你常捷,最好送他去萊里學院。」一個少爺信誓旦旦的說著,其他人紛紛點頭表示贊同,另一個大小姐打趣的說:「那也要能畢業,這就依靠你看人的技術了。」惹得富二代們一陣轟笑。
※ ※ ※
正聊著,小蛙注意到一個男子快步接近他們。
男子身材瘦小,一張臉好似睡眠不足般發青,身上穿著緞面短袖襯衫,褲子看得出來是量身訂做的高級貨,男子靠近一眾富二代,一邊彎腰打招呼一邊遞名片,有幾個富二代拿到名片時立刻臉色一變,也掏出自己那有著不符實際頭銜的名片交給對方,並立刻和他熱絡的聊起來。
小蛙也拿到了一張名片,她拿在手上翻看,上面寫著”萊里畜牧動物技術學院教授 柏勒豐”她思索著這人就是富二代們剛剛談論的學院的教職人員,怪不得這些少爺小姐對他充滿興趣。
很快的話題就到了馬身上去,這些富二代邀請這位教授去看他們的馬和騎師,為他們分析看看比賽的得勝機率,從他的表情中,小蛙可以感受到這個話題方向是他所期望的,甚至是他引導的,這個人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想看馬。按照規定,沒有馬主的帶領和引薦,陌生人不能接近準備中的馬廄,因此他拿著高級學校的頭銜來跟孩子們攀交情,一圖觀賞馬的慾望。
一行人走向馬廄,富二代們依次帶他進入自己的馬所在的隔間,彼此互相防備也互相尊重,不觀看對方的馬。
輪到小蛙帶他去看殞天星,當他們踏進馬廄,小奇正在做最後的確認,準備上鞍,柏勒豐教授一看到殞天星,發出了一聲驚叫,彷彿從地底挖出黃金一般興奮。
「哇!是飛天駒!睽違已久我終於又看到飛天駒了!」教授興奮地又叫又跳,握著小蛙的手團團轉:「閣下可否割愛?您開價,我就算傾家蕩產也會買!」
小蛙不知所措的望著他,小奇警覺的朝小蛙使個眼色,放下手邊工作跑去找爺爺,教授緊緊抓住小蛙的手,她想起小奇說過比賽得勝的馬擁有配種的權利,於是說道:「可是教授,殞天星是一匹閹馬。」
「甚麼!你把牠閹了!你竟然把這麼珍貴的馬閹了!我的天!你都做了甚麼!神啊!求您赦免這個無知人的罪過!她把世界上最好的馬閹了!你怎麼對得起牠啊!做為馬主你到底在想甚麼!」柏勒豐又更緊的抓住小蛙的手,小蛙皺起眉頭,面前這人那發青的臉龐充血變紅,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啊啊教授你冷靜好嗎?不是我閹的啊!我買牠的時候牠就是一匹閹馬!還有飛天駒到底是甚麼東西?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飛天駒,那是啥?一種馬的名字嗎?」小蛙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掌,甩著解除發麻。
柏勒豐表情誇張的瞪著小蛙:「你不知道你的馬是飛天駒?」
「我知道,可那是甚麼?」
柏勒豐頹喪的坐在一只木箱上。
※ ※ ※
「……所以,這是一種馬的品種?但是沒有血統證明書,你怎麼知道他是飛天駒?」一邊聽著柏勒豐的解釋,小蛙歪著頭感到更加迷惑。
「不需要血統證明書,與其說飛天駒是品種,不如說是對某一種類型的馬匹稱呼。你看牠的背,從肩部到背中是否有兩道平行的傷痕?這就是飛天駒的特徵,以前有傳說『飛天駒背上的傷痕是翅膀的痕跡』這當然是誇耀其速度的說法,但是,確實是飛天駒無可取代的識別重點。」柏勒豐滔滔不絕的說。
「但是──」
「哦呀!柏勒豐教授!果真是你啊!小奇說有一個對飛天駒著迷的怪人,我就猜是你,果不其然,又打這匹馬的主意了?」小奇帶著爺爺回到馬廄,老人馬上和柏勒豐互相問候起來,看上去十分熟絡。
「老奇!你哪裡搞到這匹馬的?你實在很不夠朋友,怎麼不通知我一聲呢?」
「這不是我的馬!要是我的,我怎麼可能會不通知你呢?以我們的交情,實在是因為非我所有不好開口啊。」
互相介紹後小蛙才明白,老人和柏勒豐是老朋友,兩人年輕時都是騎師,然而柏勒豐很早就退出馬術界,後來輾轉當上了萊里學院的教職人員,多年來他一直致力在研究飛天駒,想解開這類馬匹速度為何異乎尋常的謎。老奇把小蛙帶殞天星參賽的始末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聽得柏勒瘋狂皺眉頭。
知道了事由經過後,他轉向小奇,嚴肅地問:「你騎過這匹馬了嗎?」
「騎過。」小奇老實答道。
柏勒豐皺皺眉:「牠載著你全速奔跑過嗎?」
小奇搖搖頭:「沒有,我騎牠不肯快跑,但是小蛙向我保證牠會在比賽時快跑的。」
「那太好了,」柏勒豐一拍手:「你去把騎手再換掉!讓小蛙自己騎牠去!」
「甚麼?」「到底?」小蛙和小奇同時發聲。
老奇抓住柏勒豐的手臂:「你在開玩笑吧?那孩子身上有傷!而且小奇也需要戰積,這麼好的機會,為甚麼要換掉?」
柏勒豐轉向老奇:「讓你孫子騎牠會毀了他的騎手人生!你難道不知道我為甚麼會退出嗎?是因為美杜莎的緣故!不能讓小奇騎這匹馬!
「一旦騎過飛天駒比賽,就如同被打開了一扇門,之後尋常馬匹的速度都無法讓人滿意了,於是你就會對一般的馬匹失去耐心!然而馬事常有,飛天駒難得!被飛天駒帶壞了速度的直覺,對你的騎師生涯百害無一利!」
「可是我必須要出賽!是因為──」小奇急著辯解。
「我是在為你長遠的人生做計劃!如果你想早早毀了自己的騎手生涯,那你儘管去騎吧!要不是跟你爺爺交情已久,我是不會給這點建議的。」柏勒豐用不大的音量堅定的阻止。
小奇開始無理取鬧,但小蛙明白這個古怪的教授是對的,她自己就是這樣,常常覺得其他的馬跑起來簡直牛步,每當不得已要另馳他馬,她總想令馬跑出她習慣的速度──也就是殞天星的速度,可一般的馬匹做不到。一旦騎過殞天星,小奇就會認為馬都應該能做到,不知不覺間忽略尋常馬匹的生理極限,縱使是駿良騏驥也難以迎合,一個不明白馬匹極限的騎師對人馬來說都相當危險
。
「我知道了,我是馬主,由我來決定。」小蛙站起來,離開馬廄。
「小蛙!」小奇大叫。
老奇看著柏勒豐,柏勒豐攤攤手:「實在沒想到你的馬場會淪落到剩下一匹馬,時運不濟吧。」
※ ※ ※
「真的沒問題嗎?」出賽前,殞天星低低的問道,小蛙笑了笑,抓緊韁繩,穩穩地坐在馬背上。
閘門升起,所有的馬匹像箭離弦一樣衝出去,只有殞天星小碎步出發,其他的騎師們有的半蹲有的近跪,以各種調整重心的奇妙姿態堅持在馬背上,一絲不苟,干涉動作細微。見到小蛙的龜速,看台上有人笑,她輕拍殞天星的頸部:「出發吧,稍微贏一點就行了,別超過太多,保持領先到終點吧。」
殞天星得令,甩開四蹄誇搭誇搭的奔馳出去,小蛙伏在牠背上保持平衡,防止自己摔落。身下的馬身肌肉突起,劇烈扭動著,馬毛蹭得她發癢,她忍不住露 出微笑,微微撇頭看向後方那些吃驚的騎師,有些人猛放馬韁想趕上殞天星,殞天星讓這些人追到自己後腿左右方,不讓任何一匹馬的頭超過自己腹部。暴躁的馬想推擠牠,牠就加速甩開對方,保持領先結束一圈又一圈的里程,邁向終點。
背上的小蛙不去限制殞天星的速度和方向,只全神貫注地調整自己的姿勢,盡量不讓傷處用力,她微閉者眼忍著反胃感,臉上出了細細薄薄的汗,直到觀眾的喧嘩突然大聲起來,殞天星速度大幅放慢,她才緩緩坐起。這一仗贏得毫無懸念。
在主辦方的安排下,她熬過了頒獎典禮和所有繁雜的程序,躲開大量想買下殞天星的人,最終把支票送到了一臉不甘願的小奇和放鬆後顯得有些疲憊的老奇手裡。
※ ※ ※
結束了賽事,小蛙坐在椅子上喝水,殞天星上了老奇的卡車,由小奇看著,柏勒豐和老奇走到她身邊,她一看對方的臉就知道有事相求。
「要我賣殞天星是不可能的。」她放下水杯,直截了當。
柏勒豐一笑,在她身旁坐下:「我知道你會這麼說。
「我以前,也有一匹飛天駒,不,那不是我的,是和我簽約的馬主的。那匹馬叫做美杜莎,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極速馬,騎起來實在是太棒了。只可惜牠後來感染了慢性的炎症,我們想給牠配種卻都生不出來,沒多久美杜莎就死了。
「那之後,我受不了其他馬匹的遲緩,退出了賽馬圈。」
「跟我講這有甚麼用呢?殞天星不是我閹的。」生怕對方又拿閹馬的事情來盧,小蛙冷冷地回答。
柏勒豐輕笑了一下,玩著自己的名片,眼睛卻不看小蛙:「我想跟你做一個交易。
「我聽說你在漫無目的的旅行,可否跟我去萊里學院短住一陣子?我想研究你的馬,以證實我的某種推測。如果你答應的話,我可以寫推薦函讓小奇去萊里接受騎師的訓練,並且帶著提洛一起去。」
小蛙挑高一邊眉毛:「那我能有甚麼好處?」
柏勒豐轉頭面對她:「你不是欠小奇毀了提洛的人情嗎?還有出賽經驗,以及,你答應要買種馬給他們的吧?這些事都由我來做,你不必再為他們做任何付出。」
小蛙心理一驚,這人突然躺進這淌渾水,真只是為了殞天星?
「是的,我們已經談妥了。」老奇也加入話局:「我認為加入團體生活可以改善小奇勢利又傲慢的個性,這對他的未來很重要,遠比一匹種馬重要。然而我無法給予他那樣的環境,就算不以騎師為職業,放任他如此生長也對往後的人格不利,加上如果能從萊里學院畢業,他很快就會成為有合約的騎師,生活也就不愁了。」
柏勒豐拍著老友的肩膀:「這是一個長遠的投資。還有提洛,受到一點刺激就喪失戰意的馬根本不能勝任賽馬的重任,牠需要來自其他馬匹的壓力和競爭,才能確定是否有賽馬的資質,我可以給牠這個機會,如果不成,我也能靠人脈弄幾匹血統不錯的幼馬來給你們的牧場,不需要你再花任何的資金。」
「看起來大家都能受益嗎?」小蛙站起來,再次確認。
「如果你願意讓我研究你的馬,我不會傷害牠的。」柏勒豐誠懇的說。
小蛙輕輕嘆了口氣,其實也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且她也有點好奇,飛天駒是甚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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