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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紅峽青燦 于 2018-12-1 21:39 编辑
一片雜亂的灌木叢間,一頭黑色的狼正靜靜地佇立著,牠的身影藏在枝葉裡面,陽光穿過灌叢的光斑和牠背部青色的淺光混在一起,閃閃發亮,牠焰黃色的瞳眸緊緊地盯著前方山坡下,林地的開闊處,有頭雌鹿淺酌飲溪。

踩著晚秋的涼意和傾斜的碎陽,鹿在河岸上踱步,菱形杯狀的雙耳朝前後輕轉,黝黑的鼻頭微微顫動,在牠優雅的頭部輕巧轉向河面時,黑狼發動攻勢,蹲盤的後腿彷彿全力開射的彈弓,牠化身黑色的流石甩出草叢朝鹿投去,母鹿四條纖細的腿猛烈一岔跳起來,狼與鹿沿著河岸開始邊跑邊跳的追獵。

狼在山側鹿在河側,雌鹿幾次嘗試要奔回林地,卻都被狼挪動位置逼回河灘上,沿著河道水逐漸深,鹿無法一跳過河只能全速逃跑,儘管母鹿盡力奔馳,野狼靠著堅忍的耐力追上牠,兩獸間距離從未拉遠,很快的狼已經和鹿並行,在潮濕的河岸上零碎的亂石拖慢了速度。突然間狼稍微加速和鹿拉出幾步差距後向著鹿的身體側躍一小步,抬頭張口咬住鹿的咽喉並扯倒在地,鹿急衝的慣性遭到強外力干涉,前腿踉蹌跪倒,頭以下的身軀就以被咬住的咽喉為圓心,如同畫圓般翻甩出去四腳朝天跌在地上和狼翻在一起。

狼張開口掙脫起身,鹿的四肢在淺灘上一頓踢蹬,蹄尖帶起混著細沙的河水灑向空中,水珠在午後斜陽的光中跳躍著折射出無數的小六芒星,頸部的傷口流出濃稠的鮮血,滴在淺灘的圓石上張開一朵朵殷紅的煙花。牠蹦起來繼續跑,狼還在後面追著,彷彿拖著一袋破掉的稻米急走般灑落豔紅的血跡,點點滴滴連綿成長長的線,暈到河水中,狼便踩著那血點逐上去。越跑鹿的頭垂得越低,鼻孔和嘴角冒出了淺紅色的泡沫,腳步也逐漸踉蹌,接著咕咚一聲倒在河岸上,狼追了過去咬住鹿的喉部猛甩兩下,血河滔滔流出,與河灘上的淺水混在一起,溶入河水中變淡消失了。

狩獵成功的黑狼,大氣也不喘一下,咬著鹿的脖子,把戰利品拖進樹叢,很快不見了。

※                 ※           ※

穿過灌叢和樹林,黑狼把鹿屍拖到一處開闊的長草地邊緣,西斜的陽光將牠的影子拉進灌叢中,黑狼放下獵物,跑向草地深處,牠前腳剛走,一隻灰褐色的雲豹從樹上垂下牠的頭,伸出前爪靈活的撲落在這個獵物上。

似乎早料到有這下,黑狼沒跑多遠便折回,牠朝雲豹發出幾聲短促的吠叫並衝過去,受驚的貓科動物一溜煙撲回牠下來的樹上,黑狼在樹下望著牠,淡定看著沒追上去也沒再嘶吼,就那麼韻味深長的望了樹上的雲豹一眼,走了。

草原裡稀稀落落的散佈著幾塊巨石,牠急速穿過長草,來到一塊特別大的巨石邊,巨石有一個裂開的大開口,望上去是個大石洞。洞口後方不遠處有條小河,非常淺,水淹不到狼的腹部。牠在河邊蹲坐下,焰黃色的眼睛眸裡黑曜岩般的瞳色忽然暈開,整個眼珠子變得烏黑,沿著眼周狼毛瞬間縮短變細,骨骼也變形,只一瞬間黑狼變成了全裸的短髮少女。

少女低著頭,洗去手腳和臉上的血汙,站起來甩甩烏黑的頭髮,深了個懶腰,走進石洞裡去了。很快的她再次出來,身上穿著一套淺青色短衫和短褲,赤裸的雙腳上卻覆蓋著狼毛,她手上拿著一個大皮袋子和一把短刀,朝母鹿屍體的地方急奔,掠過草叢,切風而過。

回到鹿屍身邊,鹿屍依然完好,沒有一點點被動過的跡象,除了幾隻蒼蠅和天空上徘徊不去的兀鷹之外,似乎沒有動物覬覦這塊狀似被棄置的肥肉。女孩蹲下身,熟練的將鹿頭周圍割開一圈,在前腳的膝關節和後腳的肘關節處也劃一圈,由頸部腹面縱切到生殖器,再沿中線割開四肢內側,接著便從頸部側面開始剝鹿皮。一面用手拉起鹿皮,一面把刀子伸進去往下刮,把淺筋膜和皮下脂肪刮除,邊剝著邊翻動屍體,最後在皮和肉連結最緊的背部脊椎處,沿著脊椎小心的卸下整張鹿皮。

剝完皮,她切開鹿腹腔,把內臟摘了個乾淨,全扔出來,就地開始支解鹿,四肢和身體的肉都切下來,肥厚的脂肪也切下,她切得很乾脆俐落,許多骨骼的殘肉都沒有切乾淨,毫不節儉的只用最快的速度剝走大塊的肉。身體的肉都切下來裝袋後,她撿起一支已經和身體切離且剃過肉的鹿後腿,揚長而去。

最後一抹陽光在她離開後消失了,黑暗籠罩原野,零碎的鹿骨架和內臟溶進夜色裡,霎時就被飢渴的覬覦者們吞沒,這一次,她沒有回頭,拖著沉重的大袋子,挽著鹿皮,哼著小曲往石洞的方向前進。風帶來她的歌聲,原野上的動物們肅靜了,歌聲立刻散在空中,忙碌的生靈們又重回生活的碌碌。

人生似雲總為風煩,江湖,流萍的茫然,放眼四海皆兄弟,浪頭風聚隨波散。
韶光已逝,莫把時空當兒戲,揚帆啟程,在茫茫大化裡,
一生重信,浪子回頭金不換,多少浮雲游子們,清風易逝,
莫道少年時,未曾擁有,無謊言。


※                 ※           ※

回到石洞時,天已全暗。

少女將物品扔在洞口,洞口附近的地面特別平整,幾個大型的卵石圍成一個小圓圈,中間散著一些黑乎乎的灰燼,周圍有些段木。少女蹲在卵石圓圈邊,抬手拖過一根段木,併起右手五指成手刀狀,朝段木空手一劈就劈成了兩節。把劈下來的段木圓柱直立放置在地面,再劈一下,裂成兩個半圓柱,再劈成四分之一圓柱直到劈成細條後,扔進灰燼裡,再隨手剝了些乾燥的草絲進去後,她從旁邊的石頭縫隙裡拿出一塊燧石和一小塊鐵,敲了幾下,丁丁聲迴響在黑夜的原野,直達天聽,火神立刻請來了。

又扔了些木頭去燒,少女起身進入岩洞,不一會兒拿著一個皮袋的鹽和裝著水的陶鍋出來,架在大卵石上開始煮。她在火邊忙碌起來,把鹿腿骨用石頭敲碎了,連著骨髓扔進鍋裡,又用刀把鹿肉切成小塊丟進去,還加了植物塊莖和一點鹽。在鹿湯燉煮的時候,少女仔細把切下來的鹿肉塊切成細長的條狀或微厚的片狀,肉片抹上鹽醃起,肉條就火烤起肉乾。

月亮爬上中天,照得原野一片銀亮。

有洞巨石沐浴在月光下,變成一顆皎潔純白的石饅頭,原野的長草在月光下搖動,細葉如劍,整片草原彷彿無數的銀色軟劍擺動著,優美但駭人。在這片劍園中,少女獨自一人燒著湯烤著肉,哼哼著唱歌,清洗鹿皮,兀自忙碌。橘紅的火光被月白環繞,跳動著發出燒裂木材的劈啪聲,火星子跳在鍋周圍,少女坐在更遠的地方,時不時抬頭望著火焰。

煮了好幾個小時,月兒緩緩滑下山去,帶走了清冷的銀光,天空的顏色逐漸由黑轉藍,在月光下徒具灰色輪廓的雲朵變得清晰可見,山邊的天空露出魚肚白,陽光還沒露臉,但周遭景物越發清楚,荒野籠罩在一片灰白的晨霧中,只有火焰周圍的濕氣被燒乾,隔著火彷彿看見海市蜃樓般蠕動的物件。熬煮一晚,鹿骨髓和植物根莖都已化為混濁鮮香的湯,中間少女還補了不少次水,天色漸明她用刀沾了點湯舔舔,露出滿意的笑容,又丟了一些故意留下的肉丁進去煮熟,拿出幾個木頭和樹皮做成的粗碗,舀了肉湯拿進石洞去了。

只留下火還繼續燒著,在天全亮前,會將放在附近適當距離的肉類水分減少到最低。

※                 ※           ※

巨石最裡面是一個直通地底的鐘乳石洞,在地表部分的巨石內就已有不少分支,石頂有些部分過去受水溶蝕產生孔洞,風稍微大便會發出呼呼聲。石洞內已經沒有石乳母水滴落,鐘乳石也都氧化成灰黑色,足見這片喀斯特地形已經非常古老,並且退化得差不多了,甚至可能本來就不是很大片的石灰岩地。外頭地表不見高聳的石林和乾谷,千丘百壑都風化消失,只剩下荒煙漫草中隱隱可見的小丘,沉積土壤長出了大片的低矮植物,只因沒有樹木暗示著此處過去的貧瘠,洞內鐘乳石和石筍幾乎都被磨蝕掉了,不仔細查看,還真發現不了這以前是個鐘乳石洞。石洞壁上有孔透風,石洞裡壁上點著火,在石面上懸掛著陶質或者石質的小淺缽,裏頭燒著鹿脂。少女端著湯,在石洞的第一處分岔轉彎,走進一個小小的洞裡。

這個洞既淺又小還相當低矮,頂部離地面不到兩公尺,地上沒有明顯的石筍,只有些微的不平整,頂部有微微的突起,但最終沒有發育出鐘乳石。洞的面積大約兩平方公尺,壁上有兩個大孔可以看到外部,大孔洞穴內側的上方打著一張毛皮,垂下來剛好遮蔽了洞口成為一面窗簾。洞底鋪著好幾張獸皮,皮上躺著一個少年。

少年赤裸著上身,只穿一條破舊的帆布短褲,而且看起來有點太緊,左腳掌被繃帶層層包裹,稍為偏黑的皮膚上傷痕累累,有著幾處較大的割傷和獸咬痕,腰腹被繃帶所遮掩著,他褐色的長髮披散,側躺在獸皮上,緊緊縮成胎兒狀。

少女把湯放在他旁邊,彎著腰查看他,擰起黑色的細眉,把他從頭到腳看了個遍。

※                 ※           ※

「小蛙,這傢伙,你帶回去吧。」彷彿綠色大蜥蜴似的神明──恐龍神對那能化狼形的少女說,並指著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少女露出厭煩的模樣,這兩人大打了一架。

見到名叫小蛙的少女毫不掩飾的厭惡臉,恐龍神輕輕拍她:「我已經說了吧,他是不得已的,過去我沒告訴你詛咒的事情,因為我不覺得羽蛇神會拿這大作文章,種之間的恩怨對神來說太渺小了啊,現在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就把它處理掉,你別責備他,你根本也沒受傷,他又不虧欠你甚麼。」
小蛙翻著白眼,踢著地上的少年:「那就好了啊,讓他變回普通的人類,然後回家去嘛!幹嘛要把他變成蒙古草原狼,我可不打算和他好好相處。」
恐龍神輕輕捏著她的肩膀:「這可不行,你得跟他好好相處,這事情我說了算,絕對不可以把他殺掉,你不覺得他很可憐嗎?」
小蛙撇嘴:「恐龍神大人您是有可憐這種情緒的啊?我自己一個過得很好啊,如果您要處罰我沒有做好神使的工作,您也根本沒派工作給我過,這是甚麼意思啦。」

「你養過魚不是嗎?」恐龍神咧嘴笑,露出森森利齒:「人不總是去水族館隨便買一條同品種的魚回來就給自己原本養的魚作伴了嗎?有誰考慮過原本養的魚的意願?種是我養的寵物一樣的東西,我當然能隨便給你挑個伴。聽好,這就是你做為神使的工作,別讓這孩子死了啊。」
「……」
「有些事情,你一個人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的,無論你走得再遠、無論你看得再多,也不能知道那些你從小時候就迷惑的東西、總是捨棄,並且選擇兩敗俱傷的手段,豆子也很困擾,說教你也聽不進去,我雖然不是因為善而被信仰的神,但我希望我的神使能是一個更加人類的人。

「你喜歡實戰,那現在就是時機。」

※                 ※           ※

小蛙看著躺在地上的少年,靜靜的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伸出腳,粗暴地把他踹醒:「食物我放這裡,吃了吧。」她沒有看少年是甚麼反應,轉頭就走。

上午的陽光很暖,她重回石洞外的野地,伸伸懶腰,開始處理鹿皮。她坐在石洞上,拿小刀仔細的把皮內側多餘的脂肪和肉刮掉,刮出了一小坨開始腐臭的組織,把這些東西扔到草原上,在河邊洗了鹿皮,又拿回洞穴深處泡在準備好的一桶植物汁液裡面揉革,弄了整個上午。接著清理了營火,就著微涼的午後微風,睡覺。

傍晚,她揉揉眼睛坐起來,乘著最後的陽光,在小溪邊盥洗,又回到巨石洞中。

她走進少年所處的石洞裡,看到少年瑟縮在角落,雙手抱著膝蓋,一見到她,渾身打顫,那碗湯放在早上放置的地方,一點沒動過,散發出的味道再過不久就要壞掉了。少年面對小蛙,將自己又縮了縮,彷彿想直接縮進牆面裡去一樣,雙手緊抱著膝蓋,手指關節用力得發白。小蛙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湯,朝他走進一步,這一步使少年猛的往後一仰,後腦杓撞在石壁上發出清脆的一響。

「混帳!」小蛙劍眉倒豎,朝少年咆哮:「你不吃是想餓死嗎?」她的聲音本高,音量又大,這一喊真彷彿有人敲了鈸:「我弄的食物你不想吃,你有本事去外面自己找啊,自己去覓食!你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難道是想死?」
少年瑟縮著用幾不可聞的音量道歉:「對不起……」
「給我吃下去!」小蛙威脅,頭部變成狼:「一滴不漏地喝下去!否則我就殺了你!」

少年發著抖,靠近湯碗,用抖著的手去捧,馬上就灑了出來,他渾身顫抖的以口就碗,湯面上浮著凝固的鹿油,湯水因為擾動而攪起底層的泥濘,他小小的啜了一口,又打翻不少,油脂黏在臉上,已不新鮮的湯似乎難以下嚥。看他這樣子,小蛙嘆了一口氣,繼續盯著他直到他完全喝乾。

「那個……」少年蚊子叫:「我……想去廁所……」
小蛙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出洞穴,少年猶豫了一下,爬起來一瘸一拐的慌張跟上,一個踉蹌差點撞上小蛙的背,他扶住岩壁跪倒在地上,小蛙停步,稍稍側頭看他,他縮了縮。
小蛙不耐煩說:「要去不去啦!不能走嗎?」
「可可可……可以……」少年馬上回應,音量又更小了,跌跌撞撞的跟著她走出洞外。

這是少年第一次以自己的腳站在洞穴外的地面上,草地上散落的植物碎片和小石頭刺著他的腳,草葉把光溜溜的腿肚子搔得發癢,夜風中赤裸的上身瑟瑟發抖著,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寒冷,他輕輕轉頭環視周圍,從巨石的入口和孔洞中微微透出洞內的火光,兩米外的景物都是一片漆黑,月亮在雲後,荒野沒有光,黯淡無比。一陣稍大的風吹來,石洞頂部的孔竅發出嗚嗚聲,好像有人吹了一個巨大無比的陶笛,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少年嘴裡溢出細碎的悶哼。

夜色裏生靈的奏哥此起彼落,雕鴞嗚嗚叫、吼猴嗷嗷叫、蟋蟀唧唧叫,花豹在嗚咽,野狼和老虎在遠方呼嘯,近處的草叢裡小動物不斷穿梭,夜禽發出各種難以置信的連貫音,生物的聲響混合成巨大的音流朝少年襲來,少年看了看小蛙,後者點著一對亮堂堂的火焰色眸子,非常不耐煩地皺著眉頭看著他,伸出手對著大石頭後面指了一指:「那裏,過去十幾米就有小溪。」

「我看不見……」少年好像要哭出來了,雙手彷彿拿著堅果的松鼠一樣縮在胸前。
小蛙一瞬間脫去了不耐煩的表情,有些驚訝地說:「獸化啊!你不是種嗎?」
「我……我……」少年囁嚅著,小蛙又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往前一步,捉住他的手腕,帶著他往小溪走去,一路上少年彷彿沒有白手杖的盲人般頻頻絆倒,小蛙嘴裡的哼氣和不屑的嗤嗤聲沒有停過,半脫半拉的把人帶到小溪邊,放手後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從小溪邊往回看,很容易看到隱約透出火光的巨石,少年看著小蛙離去,左手輕搓著右手剛被她揪住的手腕,往後退了一步,左腳陷進水裡,整個人便跌入水中。小蛙聽到落水聲,停下了腳步,但終究沒有轉頭看他一眼,兀自進了石洞。少年狼狽地爬起來,忍住身體的疼痛,他知道有些傷口因跌倒而裂開了,趕緊處理掉內急之後,又慌慌張張跌跌撞撞地回到石洞內。

他踏進本來棲居的小隔間,看到地上放著繃帶和藥膏,吃剩的湯碗和小蛙人都不在了,他探頭出來,見到洞穴往裡面還有短通道,通道壁上也有火把,但洞穴內凹凸不平,不知道是否有多個分支,深處往下層的通道,一片烏漆抹黑,少年沒有探索其他區域,張望一下沒看見小蛙,就回到洞裡。

他拿起傷藥準備處理疼痛的部分,忽然聽到草原上傳來一聲淒厲的嘶吼:「嘎嗚嗚嗚嗚!」音量之大讓所有夜生活的聲響都為之暫停,少年掀起掛在洞上的鹿皮,從縫隙往外看,月亮恰巧從雲後露出臉,一片光華披瀝荒原,他看到草原上小溪的方向有黑影在激烈聳動,仔細一看是小蛙變成的黑狼,正在跟一個漆黑難以分辨形體的東西打鬥,那東西嘎嘎叫著,一對綠悠悠的眼睛眨巴幾下,逃進了黑夜中馬上就不見了,小蛙衝著那東西的背影發出幾聲宏亮的狼吠,接著高聲嚎叫,狼嚎聲現其他猛獸的叫聲全都消失了,小蛙一聲接一聲,足足叫了幾分鐘才停,少年放下鹿皮窗簾,開始照顧自己。

小蛙整晚上都沒有回來。

※                 ※           ※

清晨,在一棵樹下,狼形的小蛙對著樹上的陰影處,發出威脅的吼聲,並用四海一家方言向樹上喊話:「你這黑不溜丟的突變豹,膽子可不小,誰允許你來我的地盤了?還敢在離我的窩那麼近的地方獵食,你活得不耐煩了吧!」
樹上的葉子沙沙作響,一隻黑豹冒出頭,傲慢的往下看:「有甚麼事情上來說吧?」小蛙冷笑一聲,蹲低一跳,攀上了樹,兩下就爬到黑豹棲居的位置,她的肢體能彎出真狼做不到的角度,爬樹的時候十足的展現了人類作為靈長動物的靈巧,她像人一樣臀部坐在樹枝上,兩條後腳往下垂,兩隻前掌按住樹幹,看著黑豹。

原本慵懶的躺著的黑豹見她爬到樹上,一骨錄爬起來瞪大圓溜溜的綠眼睛,掀起嘴唇露出牙齒,喉嚨裡發出嘶嘶聲,小蛙淡然看著牠:「現在能好好說了沒有?」

黑豹的態度轉變了:「我以為你吃飽了,就不會干涉其他動物獵食了。」
「是沒錯,但你實在太靠近我的窩了,那是我的地盤。」小蛙說
「我只是發現了適合的獵物。」
小蛙冷笑:「那是我的獵物!在我眼皮子下面狩獵你膽子真不小啊?你的皮挺好看的不是嗎?」說著就張口去咬黑豹,黑豹在樹上用後肢站起來揮出伸爪子的前肢,虛張聲勢兩下跳下樹逃之夭夭。

「哈哈!」小蛙在樹上大笑兩聲,從樹枝裡面拖出一隻被黑豹藏匿的吃了一半的狒狒屍體,聞了聞,滿意的扔下樹,拖走了。

「這個混帳,明明有食物吃還來捉那個廢物,擺明是挑釁我。」威脅不忘打劫的小蛙帶著戰利品走了。

※                 ※           ※

少年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沒有掀起鹿皮簾子的石洞黑漆漆的,他掙扎著起身,把簾幕掀起,發現昨天牆面上的油燈被熄滅了,但油脂還有剩。身旁的地上放著幾個橘紅的錐狀植物根以及一小碟綠色有稜的短短辣椒般的植物蒴果,看來是小蛙放的,燈也是她滅的。

「這是生的胡蘿蔔和秋葵嗎?」少年自言自語道:「因為不會壞掉所以沒把我叫醒?這真的可以直接吃?」他拿起植物看了看,有點潮濕,大概水煮過,少年把秋葵的蒂剝掉,放進嘴裡:「不管怎樣,吃看看吧,我要活下去。」吃完那些植物,少年打了一個嗝,輕輕的揉了揉肚子。

吃飽後,他離開洞,前往小溪邊解決內急,這下他終於發現,小溪離石洞非常近,解決後他觀看整個草原,白天的草原美麗又溫柔,沒有半點夜晚的肅殺之氣,他沿著小溪走了幾步,每一步都疼,受傷的左腳掌永遠也不能回復了,腳拇指和二指已經沒了,被狼形的小蛙咬斷了。他環顧四周,沒看到小蛙的蹤影,看看石洞,再看看自己受傷的身體,又看了他認為是昨夜小蛙與不知名野獸纏鬥的地點,在溪邊坐下,望著天空。

忽然,他發現遠方樹林邊有東西在動,稍微瞇起眼睛一看,是一頭棕熊。

見到熊,少年立刻拔腿跑回洞裡,熊似乎沒有發現他,他坐在洞裡,透過窗口望著外面,看到熊回樹林裡去了,天上的飛鳥和草原野鹿都出來活動,不久後有老虎出現在森林邊緣,但也很快消失,直到太陽西下,找不到能生火的東西,沒法點起油燈,他站在石洞口,向深處和出口各看了幾次,最後回自己睡覺的洞去,真的睡下了。

※                 ※           ※

傍晚,四下昏暗的時候,草原邊緣的森林裡,傳出一聲狼的呼嘯。

小蛙躺在樹上,雙手交疊在頭後方,倚靠著樹,閉眼聽取狼嚎。這是一隻在狼群裡地位中上的狼,呼叫著同伴,很快就收到了回音,幾隻其他的狼此起彼落的嚎了起來,似乎聚集在一起。一聲特別悠長,屬於狼王的嚎叫發出,其他狼的音量便減弱了,狼王叫完,其他狼又接連不斷的叫,第一隻叫的狼總是緊接著狼王嚎叫,說不定是狼王的配偶。

聽著山裡的狼嚎,小蛙搖著腳,有節奏地輕輕擺動身體,然後她坐直起身,手撐著樹枝,深吸一口氣,對著夜空,長聲高嘯,清亮的狼嚎響徹夜晚,周圍的生靈又安靜了。狼群聽到她的嚎叫,安靜了幾秒後,一聲連一聲,接力賽般的長嚎不止,小蛙也嚎著,一時之間整片荒野只有狼的叫聲最響亮,其他動物都讓給了生物界有名的播音器。一場狼與狼群之間宣示地盤的勁歌較量於焉展開。

滿天星斗是狼歌的觀眾,銀河的流光灑在樹梢,小蛙心情很快活,足足嚎了四十多分鐘才停下,她安靜後,狼群依舊唱著牠們的歌,越走越遠。

少年瑟縮在獸皮中,從石洞的縫隙裡望著夜空,星流依著狼嚎沉浮。

※                 ※           ※

接下來幾天,少年基本沒看到小蛙。

有時候是醒來發現身邊放著食物,有時候是被粗暴地踹醒之後人已經不見了,只有狼嚎聲能夠確認她就在附近,少年幾乎每晚都會聽見離自己很近的地方,有頭孤狼在嚎叫,無懼於狼群的力量,大聲長嚎。知道水源位置後,少年自己倒也能照顧自己,取水、盥洗等,尚能自理。

這天中午,他在溪邊清洗自己吃完的樹皮碗,忽然發現,在離自己不到兩百公尺的地方,有頭棕熊在看著他,那棕熊彷彿石頭般一動也不動,故而一開始並未察覺,少年發現棕熊小小圓圓的眼睛一直看著自己,深邃的眼眶裡無法分辨眼神,他開始後退,熊仍然盯著他。少年面對熊緩緩倒退,放輕動作,放低身體,忽然自左後方傳來一聲宏亮的吠叫,狼型的小蛙從草叢裡衝出來,衝向那熊,速度之快幾乎看不清楚狼的身形,棕熊面對衝來的狼,直立起身體,少年估計那熊有三米那麼高,牠兩隻前肢縮在胸前,居高臨下的望著在牠面前駐足的小蛙。

「滾回你的樹林!」小蛙面對體型比自己大上好幾倍的對手卻毫不退縮,她雙耳倒伏雪白的長吻皺出細細的溝折,嘴裡的狼牙沾著口水──雖然那些牙每顆都比熊牙要小,也遠小於熊爪──背部的黑毛豎立起來,淺青色的光點在毛間跳躍,少年停下腳步看著她,非常仔細的觀察她,從耳尖到尾尖把這頭咆哮的母狼看了個遍,小蛙稍微側身對著石洞擺頭,意思再明顯不過,少年卻花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頭也不回的向石洞跑去,一瘸一拐的又跌了個狗吃屎,剛洗好的碗髒了。

看到他逃走,熊展現了極高的興趣,對著少年的方向揚了揚頭,竟不管面前的狼就要追上,小蛙再次吠叫,用四海一家方言對熊喊:「不想死就給我停下!你這混帳!」熊看了她一眼,並不把她放在眼裡,舉起一隻前爪朝她揮下去,小蛙低下身專注地看著那個爪,爪子朝自己揮來的準頭並不強,她身體滑向側面躲開後一口咬住熊爪,用狼強勁的咬合力奮力一咬,當下就把熊爪的外側兩指骨咬碎,同樣的事情幾天前也發生過,少年的腳指立刻就和腳掌分離了。

熊肉強韌,就算骨碎也不會整塊脫落,小蛙咬了之後馬上就鬆口,棕熊吃痛再次人立起來,朝著小蛙撲過去,發怒的熊速度突然變得很快,每次攻擊都帶著極大的力道,躲回石洞裡面的少年從鹿皮窗簾縫隙往外看,看到小蛙靈活的閃避和跳躍,一口一口的把熊咬傷,雖然沒有嚴重的傷害,但足以讓熊疼得跳起來,最後熊失去了耐心,被小蛙追咬著驅趕離開了草原。小蛙追著打著越跑越遠,後來完全不見了。當小蛙和熊跑走後,草原上傳來胡狼的哮叫。

注視著她消失,少年起身再次走到通往深處的空穴的通道邊,他向烏漆媽黑的洞內張望,猶豫了一下,又走到石洞開口小蛙烤火的地方四處翻找,終於被他找到了燧石和鐵塊,他拿在手裡翻看,又看看周圍的原野,最後把東西放下了。

正當他要放到地上的時候,身後傳來小蛙的聲音:「要就拿去用。」

少年嚇得跌坐在地上,鬆手燧石和鐵片掉落,互相撞擊,彈出兩顆火星。

※                ※           ※

「要就拿去啊!你怎麼這麼沒用!給你你也怕!」小蛙罵,叼起燧石和鐵塊硬塞到少年手裡,少年接過帶著點狼口水的生火工具,木楞的望著小蛙的狼臉幾秒,才顫顫巍巍的說:「謝……謝謝……」

「哼!」小蛙轉身就要走了。

「等……等……請等等……」少年出聲叫喚。
小蛙回頭:「幹嘛?」
「啊……沒有……謝謝!」看著狼那張吃人猛獸的臉,少年把要說的話吞肚子裡去了。

※                 ※           ※

「這裡是哪裡?肉食動物怎麼這麼多……我得永遠跟這些野獸一同生活了嗎?」狼走了,消失在草原上,少年目送牠變成一個黑色的小點,低聲自問。他點起油燈,托在手上,他回到洞穴裡面,往更深處走去。

看起來很深很黑的通道其實相當短,當手上的燈火驅散了黑暗,少年發覺不過兩公尺深的距離就有了兩個分叉洞,但這兩個洞都被簡陋的木板門擋住,木板門是用粗陋劈開的段木拼成的,以繩索和獸皮固定,他看了看石壁面,沒有凹凸不平的鐘乳石和石柱的痕跡。再往下走,出現一個分支洞,少年踏進去,裡面堆著成堆的獸皮,有些看起來已經不好了,堆放過久,還有動物骨骼羽毛牙齒等等,放滿殺戮後的戰利品。更深處的另一個洞裡有個木箱,裡頭裝著味道略刺鼻的水,水中浸泡著許多已經褐變的植物枝條,還有一張鹿皮。

「這是在揉革?」少年觀看了一會兒問。

接著道路突然往下轉,變得陡峭,少年必須彎下身才能前進,受傷未癒的腳踩不穩,幾次幾乎跌倒在地上,前方的通道有兩條分支,傾斜角度超過六十度,少年最終放棄了探索,又回到表層,表層的通道總距離大約只有七八米,中間就那四五個的分岔的洞而已,他回到自己被安置的淺坑裡,把油燈掛在牆上。

「如果棕熊來吃我,牠應該不能通過往下的斜坡吧?」少年探看路後,微微苦笑了。

※                 ※           ※

小蛙叼著一隻雉雞,從草原的盡頭回來了。

她換上人類的衣衫,坐在溪邊開始拔毛,把雉雞美麗的尾羽和翅羽插進寬竹筒防止被風吹走,不需要的雜毛全拔乾淨,她仔細的檢查雉雞身體,確保所有的羽毛都去乾淨了,在溪水裡清洗後,咬掉雞頭和雞腳,切開身體去掉內臟扔向草原,只帶粉紅色油亮亮的雞屠體回篝火邊。她拿出陶鍋裝一點點水,短刀支解雞體後,扔鍋裡去煮。她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少年一直站在不遠處看著,但沒有靠近。

鍋裡的水煮沸了,雞肉變成白色,小蛙起身回洞裡,少年立刻閃進岔道給她讓路,她推開一扇木門,拿出胡蘿蔔在火邊削了皮丟進去,放了點鹽。

「拿去。」裝了一碗雞湯,用刀子插起幾塊肉放進去,遞給少年,小蛙冷冷的說。
「謝謝。」少年接過,就地坐下,望著小蛙在離自己幾米的篝火附近自顧自地吃了起來,聽到他道謝,小蛙抬頭看了他一眼,用刀子插著肉,從鍋裡取出來,放在芭蕉葉上等它涼。

看到她等著食物涼的時候,沒有行色匆匆,安靜的趴臥著,少年放下碗,雙手交握在胸前輕輕的搓著,低著頭沒有看她,深呼吸,長長出了一口氣:

「那個……我……謝謝你一直幫我準備食物……我有些疑問想問……我……不……如果你覺得回答我很麻煩就當作沒聽見吧……我,我沒有要激怒你的意思,你可以不理我,真的很抱歉……我──」
「你想說甚麼?別老是道歉,煩死了。」小蛙說,皺起眉頭。
「謝謝……我,我想知道,我是被拘禁的嗎?」少年把嘴唇抿到發白。
聽到問句,小蛙放鬆了表情:「當然不是,你愛去哪裡去哪裡,沒人管你。」
「可是──」
小蛙面對他,一對黑眸子望著他:「聽好,這裡是我的窩,你不喜歡隨時可以走,我絕不攔你,你可以去建立你自己的地盤養活自己,只是,

「從這裡到那裏,看到了嗎?那裏到對面包含整個樹蛙草原,」小蛙站起身朝周圍畫一圈:「都是我的地盤。」
「哦……你的地盤很大啊……」少年望著周圍說。
小蛙點頭:「是的,我是這附近最高級的掠食者,我的領地裡面還有很多比我低級的掠食者,但在沒有我的地方,牠們全都是頂級掠食者,只是在這裡臣服於我而已,你離開我的領地,牠們都會吃你。」
少年苦笑:「謝謝你保護我。」

面對少年的回應,小蛙先是沉默了,接著低頭用刀子翻著雞肉:「我不是樂意的,你知道嗎?是我的領導神要我做這件事,祂不允許我殺了你。」
少年的眼神變得黯淡:「……你想殺了我嗎?」

「你想活嗎?」
「想!非常想!我想要活著!」少年堅持的說,這一瞬間他彷彿只是和人平等的討論著問題,沒有了害怕的模樣和頻頻道歉的恐慌,對著完全掌握自己生死的人,大聲主張自己的看法。

小蛙凝視著他,看著他用不知哪裡撿來的草莖把頭髮束起來的臉,看著他給自己換上乾淨繃帶的身體和穿著短褲的腿,以及,因為失去腳趾而永遠殘廢的腳,小蛙用嚴厲的眼神掃視他,然後,淺淺的笑了。她輕輕呼出一口氣,這是少年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她放鬆身體,說:「那就活下去吧,我不會殺你的,你可以不必那麼害怕我。」
「你討厭我嗎?」少年問。
小蛙苦笑:「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嗎?我好好的在這裡生活著,既不欠誰也不被誰欠,突然天外飛來一個人,成為跟我一樣的種,我得分享食物,甚至還得確保其他的掠食者不會來吃他,只因為領導神的一句不能殺他?你……算了。」
「對不起,」少年雙膝併攏跪坐,手掌扶在膝上,深深的對她低下頭:「我給你添麻煩,真的很抱歉。」

小蛙沒有給回應,少年一直彎著身體,直到腳已經痠麻的沒有了知覺,他抬起頭,小蛙已經不見了,芭蕉葉上只留著一點點咬碎的骨骼,自己手邊的湯涼了,陶鍋裡的湯還在,肉卻沒剩下來。

※                 ※           ※

夜晚的氣溫比前些天又低了,秋天最後的腳印正在消失。

小蛙沿著樹林奔跑,每隔一陣子停下來打滾、摳抓樹幹、在樹幹上流下幾滴尿液,她在標記自己的領土,花去了整夜的時間,把自己慣常使用的大範圍領土重新標記上,本來這些領域是她和其他掠食動物共用的,並不獨享於她一個人,僅僅在狩獵的時候她有優先權,豹子山貓老虎狼和獾都在她眼皮下狩獵,從來也沒有阻止過誰,但今天,她正式的畫下了領域,宣告地盤的主權。

深夜裡她爬上山峰,對著曠原長嚎,一次又一次的宣告存在,用嚎叫對荒野傳達全新的規則,讓其他野獸知道,這片區域最頂尖的掠食者,現在非常活躍。在快天亮的時候,她沿著草原邊緣,把山獅和豺群驅走,追著一頭雌虎咆哮了兩公里,直到太陽完全升起,才回到洞穴中。

她給少年帶了水果。

※                  ※            ※

整個晚上都在擔心熊來襲的少年沒有睡覺,他多次去查看往下的通道,聽著草原上比往常更激烈的各種鳴叫和他認為是來自小蛙的狼嚎持續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醒來時在身旁發現了食物,喝水時發現,草原上所有可能吃他的掠食性動物都不見了,沒有老虎和熊,也沒有胡狼和豹子,連本來很常見的鹿,都只有零零星星的幾隻,四處張望都沒看到小蛙。

接下來的幾天,他只有幾次遠遠的看到小蛙的身影,多數時候都是狼的模樣,小蛙不再踹他起來吃東西了,只把食物放在他身邊。這陣子少年吃了很多他從來也沒吃過的東西,有不知名的鳥類的蛋、大量不知名動物的肉和完全不能辨識種類的魚,但蔬果卻幾乎都是他熟知的蔬菜植物野生款,幾乎都又澀又小,能吃的部分不多。

小蛙也不是每夜都會嚎叫,自從熊襲事件之後,周邊的掠食動物安分了,懼於小蛙超越狼的力量,牠們遠遠的避開了石洞附近,特別是大型的掠食動物沒再看到了,儘管少年沒有因此而在夜晚離開過石洞。

這天,他發現小蛙在洞口附近,忙碌的張羅著東西。

小蛙先是徒手劈了許多段木堆積起來,又準備了一個大的獸皮袋子,和許多繩子,她仔細的把每條繩子分開捆好,裝進袋子裡,接著用竹子和樹皮繩綁結在一起,做出一個扁平的籠子,她把石洞後面的小溪用石塊截斷,在岸邊框出一個淺淺的水池,把扁平的籠子放進去,在籠檻上綁了石頭沉入水中使籠子大部分浸水。少年看著她進行這些準備,她看了他一眼,從草叢裡拿出另一個小袋子推給少年,此外沒有任何表示。

「有甚麼我可以幫上忙的嗎?」少年問:「我的傷已經痊癒了。」
小蛙輕笑:「你不要礙手礙腳我就謝天謝地了。」說著布置妥當,帶著大袋子走了。

少年打開小袋子,裡面裝著很多栗子。

※                 ※           ※

隔天,小蛙沒有回來,少年第一次在醒來時沒有食物可以現吃。

他離開洞穴,四處張望了一番,沒看到小蛙的蹤跡,所幸他並不餓,因此又回到洞裡,極無聊的躺著思考人生,他注意到小蛙給他的傷藥非常有效,斷指的傷口也已經收口了,身體上的抓咬傷完全不見了,只是在秋末的風中感覺有些冷,新生的皮膚會抽疼。

晚上,依然沒有小蛙的蹤影,少年在篝火邊徘徊了一會,拿出小蛙給他的栗子。拿過小蛙前天劈的段木,他將段木平整的疊在篝火圈內,排成一個小方形塔,接著打火,火星掉在木上熄了。

「诶?」少年小小的驚叫了,再打,火又熄了。

他把燧石靠近段木,用鐵塊連擊好幾下,有些火星甚至跳到他手上感覺很疼,但火還是沒生起來,他放下燧石和鐵塊,拿起旁邊的樹枝去沾油燈的燈芯,竟然也沒燒起來,只冒出味道陳厚的煙。

「原來生火並不容易……」少年嘆氣,看看自己腳邊的油燈,他用樹脂沾了裡面的油,塗在木塊上,再打火,火立刻燃燒起來,在那塊木頭上跳盪著,少年笑了,將其它幾塊沒燃燒的木頭堆上去,木頭一壓住火焰的根部,火馬上就熄了,空氣中飄著炸物般的油脂燃燒香。少年望著又熄滅的火堆愣了幾秒,重新排好,再沾油,再點火,這次他不敢把木塊堆上去了,點著了之後,就放在旁邊,他打開那袋栗子看了看,拿起一顆,扔進火中。

栗子表面帶刺的果殼刺起了火,但沒燒多久就熄了,栗子表面很快變黑並冒煙,少年慌張地用樹枝把那栗子撥出來,用樹枝如筷子般夾起,泡浸在用樹枝碗盛的水中,等它涼了撥開一吃,栗子表面焦了,但裡面還是生的,乳白色的栗子仁沒有濃厚的味道,略帶甜和酸苦。

少年皺眉,又燒了幾顆來吃,最後把水倒在火上,回石洞裡去了。

※                  ※            ※

又一天,小蛙還是沒回來,傍晚的時候少年再次考慮吃那袋栗子。

「這到底要怎麼吃……」他碎念著,忽然看到小蛙放在角落的陶鍋,靈機一動把栗子倒進去,用火燒。燒著燒著栗子發出嗶啵聲,殼裂開了,他終於吃到熟了的栗子。

有些栗子深陷在殼裡面,剝不乾淨,少年也沒板法,他吃完了栗子,把殼倒進火裡想燒掉,火焰燒到沒吃乾淨的栗子肉,立刻冒出烤栗子的香味,少年聞了聞,看燒得差不多,把火滅了,回洞裡去了。

在洞裡,他拿著剩下的栗子翻看,開始先把外面的刺殼剝除的工作。他聽到了久違的狼嚎,但那並不是小蛙的,而是附近的狼群,嚎叫的聲音很激烈,少年掀起鹿皮往外看看,在月光下草原上沒有可疑的身影,今天的月光非常弱,殘月近朔。他放下鹿皮簾子,背靠石壁坐著,繼續剝栗子殼。

剝著剝著,聽著狼嚎,不知道過去多久,少年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把注意力從栗子上收回,忽然發現他頭旁邊的鹿皮簾子向石洞內突了起來,他立刻轉頭看向突起的鹿皮,鹿皮離他的頭不到二十公分,一股獸臭的味道飄來,簾內的突起物繼續伸長,鹿皮滑向另一側,露出了原本包藏的東西,是一顆棕熊的腦袋和前半部的頸部,棕熊深深的眼眶中小小的眼珠子轉了一圈半,盯住少年。

銀白色的眼珠子無情地望著他。

少年發出驚恐的尖叫往後倒下,熊扭轉頸部一口就朝他咬來,鬆軟嘴皮甩出的口水沫子直接掉在他臉上,少年臀部著地手腳並用往後退,熊盡力伸長嘴去咬,但肩膀被卡住,牠將腦袋縮回去,把前肢伸進來捉少年,少年看到牠的腳掌上有兩只腳趾鬆軟的垂著,特別骯髒,彷彿沒有骨骼在裡面,這是被小蛙咬過的那隻熊!

他立刻朝石洞的深處逃進去,這幾天他已經在前往深處的洞口邊安置了油燈,現在也點著,他馬上往極為傾斜的石灰岩隧道裡面鑽,熊沒捉到他,把手伸出去換頭進來看到他逃到深處了,便用全身的力量刨抓那個洞,鹿皮簾子被扯掉,熊擠不進去,於是牠退出身體。

然後,繞著巨石走,從正面開口鑽進去。

牠聳動著鼻子,發出嗷嗷的聲音,沒兩下就撲到了石洞深處的斜隧道上,少年拚命往下鑽,期望石頭本身可以卡住熊,讓牠無法進來,可他發現熊這種動物只是外觀上巨大蓬鬆,隧道的寬度還不足以阻止牠,牠朝下步步逼近,少年只好再退,很快的就到了極為傾斜且他沒有探索過的部分,少年感覺已經不能往下了,再退會滑倒,但熊還在靠近,並且能騰出手來捉他。

「唔!」熊縮手,朝他咬來,少年一咬牙,用油燈去燒熊的嘴,熊伸出前肢來捉,他去燒熊掌,結果油燈被打翻,掉進深處,火光變得極弱,沒一會就熄了。

一片漆黑中,少年不知道熊離自己多近,再退,腳踩到油燈濺出來的油一滑,他幾乎掉近洞裡,這時在上方有黏稠腥臭的液體滴到他身上,熊發出震動石洞的巨吼,吼聲在洞穴中變為回聲不斷加強,少年瞇起眼睛承受著,他能感覺到上方的熊在不斷的活動著,碎石和灰塵以及口水一直掉下來落在他身上。忽然有細小的光芒又透進洞中,他再次能看到了,熊正在不斷的後退,被牠身體所塞住的空間讓出後,火光又進入了隧道,少年不敢動,看著熊不斷吼叫掙扎著退了出去。

在熊背後,小蛙正拿著一根著火的松枝戳在熊屁股上燒牠,熊吃痛往外退,但身體卡在隧道裡面一時無法完全退出,小蛙對著牠用四海一家方言高聲吼道:「你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到地獄去回想自己的罪過!」說著把火把靠近熊的尾部,並戳在牠肛門附近,洞穴裡馬上就瀰漫著角蛋白焚燒的惡臭,熊發出淒厲的尖叫,小蛙把火焰貼著牠的皮膚,生殖器周圍都燒了個遍。

接著她退出洞外,但熊沒有跟著退出去,反而在洞口附近轉身,面對小蛙,往回退到地表的通道上:「你為甚麼老是干涉我獵食!我才要殺你呢!小小的狼有甚麼本事?」

「我說了,那是我的東西,這裡是我的地盤,我愛怎樣就怎樣。」小蛙靠近一步,揮動火把去燒熊,熊撲的一聲打向火把,小蛙往後退,在狹窄的空間裡無法退很多,火把被打中,一部份碎裂開來揮出去,竟點燃了木門。見到木門被點著,小蛙的怒氣更甚,熊的身體轉入另外一個木門所在的岔道,洞穴裡一部份被火燃燒了,牠吼叫著朝前撲來,小蛙謹慎地閃避著,熊爪重擊在岩石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慢慢的一人一熊退到了洞外。

在洞外小蛙準備了武器,是綁著短刀的硬樹枝,她拿起樹枝就跑,熊不追,又想重新回洞裡去捉少年,小蛙在後面朝著熊已經被燒傷的部分刺了好幾下,逼使牠轉過來,朝各個方向攻擊牠,最後在熊站起來的時候,從腋下前胸的部位刺進心臟,但熊跳起來,樹枝折斷刀刃卡在體內,牠在草原上掙扎,像沾濕後甩毛般噴灑血液,直到轟然倒下,死在地上,夜裡鮮血彷彿黑色的墨水,看也看不清,整個殺熊的過程,沒有超過二十分鐘。

確定熊已經不會動之後,小蛙一腳踩上棕熊的屍體,對著山野發出一聲優長的狼嚎,霎時間其它騷動的狼嚎都停了,足足有幾分鐘後,才又開始嚎叫,但叫聲沒了之前那種激烈的節奏。

※                 ※           ※

棕熊死後,小蛙沒有立刻處理牠,她先回到石洞內滅火,兩手把著火的木門門樞擊碎,整塊帶火的木板拿出去,扔在營火區任它燒,回洞裡把零星的小火滅了之後,點起油燈,石洞裡又暫時恢復了平靜。她在燈火下看到自己肩部被熊爪抓傷了,大約是在要退出洞的時候受的傷。她發出不屑的嘖嘖聲,從另外一個房間裡拿出水清洗傷口,接著給自己上藥包紮起來,仔細的用白色的繃帶裹好。

她回去處理死熊,拔出熊體上的樹枝,取回短刀,就沒理這屍體了。先是走到溝火邊,幾天前帶去的大袋子現在鼓囊囊的被扔著還不斷的滲水,袋子表面激烈的蠕動著,她把袋子拖到溪邊打開,將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倒在溪裡的竹籠子中。

袋子裡倒出來的,是銀花花的鮭魚,大約有一半以上是死的,小於一半的是活的,全都是卵巢發育的母魚,甚至有些被擠出了卵粒,沿著袋子流出來。

看了一眼魚,她滿意的點了頭,小蛙抓起那些死魚放到岸上,離開牠們前往附近的樹叢摘了芭蕉葉子回來。葉子洗過之後她一邊清洗一邊剖開死魚,把魚卵取出來,魚體放在一邊。取完了卵天也亮了,在陽光下處理事情更加輕鬆,她把魚皮剝了,沖洗過後直接生吃,配著新鮮的魚卵,這些魚卵離產出還有不少時間,顆粒較小但沒有腥味。

少年出現在她身邊,在通道裡憋了一晚,他覺得大概可以出來看看是不是安全了,才小心翼翼的離開洞穴,馬上看到洞外一片殺戮現場,死熊沒被處理,小蛙一身是血,坐在火邊吃著生鮭魚,生鮭魚成堆放在腳邊,周圍有好多的烏鴉在撿食她扔掉的魚內臟魚頭和魚皮,有隻烏鴉啄了魚肉一口,立刻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捉住翅膀扯掉了羽毛,所有的烏鴉嘎嘎叫著飛上天,但又很快落下來,沒再敢碰她的魚肉。她見到少年出來,用下巴指著堆積起來的鮭魚:「自己烤吧,不介意的話,生的更好吃。」

「你沒受傷吧?」少年問。
「不礙事,我不是你。」小蛙看也沒看他,把魚肉塞嘴裡。
少年捉著自己的手:「那個……如果有傷口,還是處理一下比較好吧……」
小蛙抬頭瞪他:「閉嘴吃你的!」
「啊……嗯。」少年在嘴裡發出了意義不明的聲音,捉起一條比自己上臂還長的鮭魚,看了看之後,囁嚅的說:「那個……對不起……怎麼烤比較好?」小蛙馬上就露出厭惡的表情,她劈手奪過魚,沿著鰓蓋把頭切掉,魚頭扔給烏鴉,把魚尾切開整隻魚攤成一片,削了兩根木籤穿過魚體,遞給少年:「就這樣,自己烤,會烤吧?熟了會變色,記得換面。」
「謝謝。」

少年烤著魚,小蛙吃生的很快就吃飽了,她把鹽灑在魚卵上,用手攪拌均勻,變成一大堆紅色的黏稠物,然後裝進竹筒裡拿走了。把竹筒儲存到石洞中後,她再回來把沒吃完的鮭魚也切開,肉分片,灑鹽堆疊起來,再拿去石洞裡,這次她過了很久很久才回來,並且分了好幾趟運送,直到所有死魚都處理完,剩下的部分全都餵烏鴉了,然後她看了看死熊,開始對烏鴉說話。

在少年耳裡,是完全聽不懂的語言。

小蛙對烏鴉說:「那邊的熊我不吃,去把灰雪的狼群叫來,我就剖熊讓你們撿,告訴周圍的食腐動物,都過來。」烏鴉嘎嘎叫著飛走。少年露出疑惑的表情。小蛙不理他,拿著刀開始剝熊皮,熊皮既重又厚,熊身體也非常沉重,小蛙從腹面開始剝,少年一邊吃一邊注意著她的舉動,她剝到身體側面就剝不動了,得把熊屍體挪動,她放下刀子,對著樹林短短的嚎叫一聲。

樹林周圍出現了六頭狼,少年立刻扔下烤魚躲到石洞裡去。

六頭狼中有隻淺灰色的公狼跑向小蛙,在離她十多公尺處趴低身體匍匐靠近,小蛙放下刀子,站起來抱住公狼的頸部摸摸牠的頭和鼻樑就算是打招呼了,然後她以狼語對牠吩咐道:「把這屍體翻個面,我要剝皮。」公狼喚來了其它五頭狼,牠們一齊咬住熊肉拉扯,讓小蛙順利的剝皮,小蛙把熊皮從後腦部分完整切下來,又把熊頭切下,對著野狼們揮揮手,六頭飢餓的狼立刻就撕扯起死熊,烏鴉和兀鷹也在天上盤旋,胡狼和狐狸的腦袋聳動在草原邊緣。

狼王灰雪先吃飽了,牠低著頭走向正在把熊皮裡的殘餘脂肪和肉削切乾淨的小蛙,用鼻子碰碰她,小蛙停下手邊工作,轉頭面對狼王。

灰雪一邊用舌頭舔食著小蛙剔下來的肉屑一邊說:「青燦,你真的在撫養人類嗎?」

「啊?撫養人類?」小蛙愕然。
「你在巢穴裡養了人類,然後為了保護人類,才要求我們不可在你的領地中狩獵吧?」狼王詢問,側躺著,小蛙輕輕的揉牠腹部。
面對這種說法,小蛙笑了:「那個不是人類啊,他跟我一樣,是狼種。」
「甚麼?」灰雪的尖耳豎起來:「那是狼種嗎?他聽不懂狼語和四海一家方言吧?我知道他是你的眷屬,一直在提醒他有棕熊。」
「唉!」小蛙扶額嘆氣:「我本來生活的好好的,你們也不敢犯我,這傢伙來了以後大家都覺得他是食物,似乎我沒吃他很奇怪似的,我不吃,其他動物就要來吃了,沒有他,我覺得熊也不敢造次。」
灰雪站起來:「這頭熊又不是本地固有的,牠根本不知道別招惹你。總之,你有了你自己的狼群了。」
「不是我願意的,」小蛙搖頭:「把那個可惡熊的骨骼帶遠點,看著礙事。」

※                 ※           ※

魚處理之後,讓食腐動物處理熊肉,小蛙把熊皮洗了,扔去泡藥,熊頭放在石洞頂上當成宣示後,再檢視石洞受損的情況,她唉聲嘆氣著,進入門被毀壞的洞裡睡覺了。這個洞是小蛙自己的臥室,比其他的洞更整潔,頂部也沒有嗚嗚作響的孔竅,地上鋪著剪裁縫製成的獸皮地毯,角落有張架高的木床,床上放著特別輕軟的連毛皮,小蛙躺上去,馬上就睡著了。

她醒來時已是傍晚,少年在她臥室外面站著,一手拿著油燈,見到小蛙醒來,他沉著冷靜的說道:「你,能聽我說說嗎?」
小蛙坐在床上:「你想說甚麼?」

「這幾天,我考慮了很多,我覺得,我不可能離開你的地盤去自立,我,就算你會覺得很麻煩,我也只能生活在這裡,因為,我是弱小的人類,打不過其他的動物,離開你的保護傘,馬上會被吃掉的。」少年的聲音裡帶著遺憾。
小蛙手撐著頭:「你不是普通的人類,你是狼種,你獸化的時候能打贏你的動物會減少很多。」

「我知道!我知道就算失去老虎的力量,恐龍神給了我狼!」少年焦急的辯駁:「但是我想不起來了!我想不起來怎麼變成動物,我不知道動物在說甚麼,我試過了,在你不在的時候,我發現我現在就是一個普通的人類!」
「……」
「我不是強大的特種人類了,我是──」
「絕對不要這麼說,你真的相信你是一個普通的人,你就是普通人了。」小蛙打斷他,用銳利的眼神瞪他。
「是,對不起。」少年低頭。

「不,我不是認為我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而是……目前的我,沒辦法在這裡獨自生活下去,我走不出你的領域,我是你的負擔,我依賴你找來的食物過活,我覺得這很丟臉,但是,我不會拒絕的,因為我想活著!

「所以,有沒有甚麼忙是我幫得上的?如果能至少幫上你點忙,我吃你找來的食物會更加的心安理得,我不想一直被你討厭。」說到最後,少年的音量變得很小,幾乎聽不見了。

「你想幫我的忙?」小蛙冷笑:「你就安安分分的活著就好了!你能幫上我甚麼忙?你甚麼都不會啊,你會野外求生嗎?不,你能靠這裡的環境生活下去嗎?這裡資源非常豐富,在這種地方你都活不了,不如給我在窩裡好好的待著。」
「……我是一個沒有用處的人嗎?」
「目前是,所以,你想怎樣?」小蛙撇嘴,反問。

「那請你教我生存下去的方法,如果我學會了,我就可以幫上你的忙了!」少年跪下,語氣堅定:「請先教我處理皮革的方法,這樣,我可以幫你處理獸皮,會節省時間的吧?然後,請教我採集食物的方法,分辨甚麼食物是可以吃的,最後,請教我狩獵的方法,我能夠自立之後,就可以離開你,不會再給你製造負擔了!一直養著我,你也很困擾吧?」
小蛙笑了:「哦喲!這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你能自己做的話我就省事多了,而且也不會被認為在養沒用的人類了,很好,那從現在開始吧,我告訴你怎麼把獸皮裡面的東西剃乾淨。」

「謝謝,」少年爬起身,笑了,看著小蛙爬起來向自己走來:「請問你叫甚麼名字?」
「小蛙,陳小蛙,紅峽青燦。」小蛙不避諱的說:「你叫甚麼?」
「小猛,我沒有其他的名字。」

※                 ※           ※

「聽好,如果不把皮裡面的脂肪削乾淨,含有單寧的汁液就無法浸透,皮有些地方會臭掉並且變軟,所以務必要清乾淨,你用刀刃傾斜著刮,有些比較緊的地方要小心別把獸皮弄破了……」小蛙仔細的教導小猛處理獸皮的技術,讓他自己操作,直到把獸皮拿去浸液的時候,又教導他那些植物適合用來做浸泡處理。

在夜晚,她教他分辨不同的動物的聲音,識別危險的動物離自己的距離,然後再回到洞穴裡,小蛙進入往下層的通道中,拿出仍算新鮮的魚肉當晚餐。小猛看見她的表情變得更加和緩,不再不耐煩的鄙視自己,在洞口的篝火邊,他們把含鹽的魚片煮了湯吃。

這是小猛第一次和小蛙一起進食,他注意到小蛙吃東西的速度很快,有時候好似嚼也不嚼就吞下去,微鹹的魚湯滋味清淡,稍稍醃了幾個小時的鮭魚肉很有彈性,燙一下馬上就可以吃了,他向小蛙攀話:「這些魚是一直泡在鹽裡的嗎?」
「嗯,但保存在很低溫的情況下。」
「低溫?」
「啊,你今天躲熊的那個通道啊,下去之後非常平坦,有一個空間裡溫度只有四度左右,我在那裡保存這種生鮮肉品,但是魚肉非常容易壞掉,所以還是盡早吃掉比較好。另外那些魚卵我醃成鹹魚子醬,可以稍微吃得比較久,如果需要新鮮的鮭魚,小溪那裡還有活的,不過不能活太久,盡早吃了。」小蛙解釋。
小猛咬了一口魚肉:「所以鮭魚只有現在可以吃到。」
小蛙糾正他:「實際上是新鮮帶卵的鮭魚只有現在可以吃到。」

「那個……小蛙小姐?」
「叫小蛙就好了,小姐噁死了。」
「小蛙,這個時節,有甚麼可以吃的呢?」

小蛙舔著嘴,喝了幾口鍋裡的湯後說:「現在是秋末,是食物最豐盛的季節哦,或者說我喜歡的食物最豐盛的季節。許多果實都成熟了,鮭魚正開始洄游,海口附近可以抓到很好吃的帶卵母魚,栗子的果實成熟了,撿起來煮熟了磨成粉以後可以吃,過去山那裡有蘋果,但很酸我通常都是煮來吃的,最棒的是我喜歡吃的鹿在這個季節會大量分布在草原上……有很多食物,我明天帶你去看吧。」
「這裡是甚麼地方呢?」
「這裡,是恐龍神大人的領域,狼之谷自然保留區,是一片很大很大的幻域,這裡,是樹蛙草原,附近的樹林裡有很密的溪流,青蛙非常多。」

※                 ※           ※

跟著小蛙,小猛學到了非常多的東西。

他明白了生火的時候要把木頭留出空隙讓空氣捲入,用乾草等引火、他明白了怎麼把栗子用熱沙燒熟並且存放過冬、他知道了如何支解動物和剝皮去骨、也知道了怎麼用鹽保持肉類不腐壞、他學了不同的動物皮革質料不同、也學了許多便利器具的製作方式。在不同的季節裡捕捉不一樣的動物來吃,何時會有筍子何時會有橘子,周邊地區盛產甚麼食物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水不是直接喝溪水的必須要煮。

有甚麼植物能有額外的用處他記了,他會分辨不同的木材和肉不同的部位,能夠把材料做進一步加工,也能做出許多防止野獸接近的陷阱和屏障。

「千萬記得,不能確認品種的植物不要吃,大部分動物的肉煮熟都是可以吃的,鳥蛋全都是可以吃的,沒有植物能吃的時候不如去吃動物,抓不到獵物就把腐肉拿來當誘餌,還有,不要打香菇的歪主意。」小蛙嚴肅的告誡小猛。

小蛙領著小猛走遍她採集食物的地點,向他講解氣候和地形,小猛把剝皮貯水醃肉等等的工作都接來了,於是更多的時候,小蛙會帶回大型的獵物。在小蛙打獵的時候,小猛維修了石洞裡的木板,剪裁了獸皮做成地毯,整理了食物儲存庫,甚至用木材製作了更多便利生活的人類家具,還把凹凸不平的地面鋪上木板整平,洞裡比起獸穴更像人的居所了,也沒有揮之不去的肉味,他從小蛙那裡知曉這個洞被稱作風嘯洞的原因。如今小猛自己決定自己今天要做甚麼維修或者改造,逐步的把洞穴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他也獲得了更深處的更寬大安全的洞穴作為臥室,他才知道自己原本躺的地方,只能算是玄關而已。

在山峰上,小蛙和小猛躺著看天空,細雪落在他們身邊,小猛身上穿著厚實的毛皮衣,他們望著天空中飛翔的老鷹。

「小蛙,你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生活的嗎?」
「是啊。」
「你……甚麼事情都自己處理,自己管理自己的生活。」
「我覺得一個人能完全掌控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命運,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你不寂寞嗎?」
「……」
「你發現美景的時候,會不會想招呼別人一起看?你難受的時候,會不會想有人陪伴?或者僅僅只是……因為無聊,而希望有人在?」
「……」
「……會嗎?」

「我寂寞的時候,就離開這裡,去探索世界,去看看別的地方的人是怎麼生活的,去見識不曾見識過的風景。」小蛙微笑著說,眼睛閃閃發亮。

一方雪片落在她鼻尖,無數的六出飛花將他倆籠罩,彷彿用雪花綴起的薄紗,包住了他們,每一片雪花都是不同的,每一個人也都是不一樣的。

雪花很快就融化了。

小蛙低低的哼著歌。

誰記征戰鐵馬金戈聲,交杯酌溢,化作一時佳談。

多少浮雲遊子們,徜徉大化任遊歷,歸途未明無消息,
多少浪跡天涯客,晴空已逝不再聚。

一盅酒盡千山淚,一鼎湯做萬堂歡,筵席未有不散處,但求明日更新桌。


※                 ※           ※

「這裡是我的王國,我是這片土地的暴君,對大自然予取予求,如今,我把這片土地分享給你,讓你,擁有跟我一樣的權力。」

                        《美麗新世界》2018/12/01 PM9:19完成於新莊家中

---------------------------------------後記------------------------------------------
這篇好幾年前就計畫要寫了,但直到現在才寫完。

想寫出小蛙和小猛的最初交流,不是打鬥,而是相處。想表現小猛從對小蛙非常害怕,到尊敬向之學習,到憐惜與依賴的轉變,也想寫小蛙從蠻橫到分享,直到將小猛視為同伴的過程。希望能展現他們兩個差異極大的性格。

在這之後,逢喜回到小猛身邊,但很快的他又失去了牠,並重新取回做為種的力量。

 


快把萌燦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这个开场还挺有味道的,上帝视角第三人称的纯叙述,很能烘托出一种人与自然天人合一的氛围
只是后面开始描写人物甚至情感后怎么还几乎全是上帝视角的叙述WWWWWWWW

小蛙的咬脚趾绝技已经成型了!以后小蛙可以在战斗的时候大声喊出招式的名字!(?)
小蛙:足控福利!足控福利!(???)
是说那段让我想起了……蜜獾无所畏惧,它能迎着猛兽的扑击咬掉对方的爪子!(X)WWWWWWWWW
欢迎来到Dragicland,【总版规】请记得要看哦,还有这个也是好东西→如何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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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篇本來就是打定主意全程用旁觀者的角度寫的,我想嘗試描寫外在行為來顯示內心的想法
所以我把所有的心理活動都撇除了,也幾乎沒有描寫任何感覺的部分,想要做到盡量只描述客觀行為
這idea是傑克倫敦那來的,算是故意的
不過看毛毛這反應,感覺效果不是很好

我真的不是故意每次都寫小蛙咬腳的!!!!!!

快把萌燦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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