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紅峽青燦 于 2015-8-24 04:15 编辑
所謂續集通常都是爛尾(掩面)
其實我還是比較喜歡原本的結局
但是因為已經有草稿了,所以我還是慢慢的補了,但其實我真的覺得不想破壞良好形象的人,把這當作是綠光的官方同人作,或是腦補吧 = ='''
所以其實綠光的結局是開放式的,也可以同人,只是不要太離譜就好了。
至於為甚麼會收爛尾,因為基本上這篇的主要構思行文方式是去掉be,
所以劇情張力遠遠不及綠光,悲劇是高層次的藝術表現,
但這篇不算是喜劇,只是我覺得我欠恐怖龍王一個膠帶(?)
所以這個劇情走向,我自己覺得可以了(?)。
送上可愛的包子龍王和包子綠光
羽毛說恐怖的東西不要賣萌可是我最近真的覺得龍王好萌!!!
其實越龍是隨意設計出來的一種龍,沒想過為何會長那樣,綠光的溝思源頭也是一場夢。
就把這續集也當作一場夢吧= ='''
灰色的風徘徊在山谷間,雪花如凋零的殘芳,旋轉著擲向縹緲的雪峰,嗚嗚的風聲像遊魂死前最後的吶喊,永遠滯留在最後的時空。最後一抹殘陽消逝在刃嶺上,暗夜慢慢地垂降下來。
雪地上,最後一隻綠色的母越龍準備起飛了,天上許多母龍正在等待牠,牠的體型暗示著牠將要負起保護全部姊妹的責任。未來的公龍看向曾經的領袖,現在已成為屍體,曾經備受寵愛的,使龍嫉妒的母龍,也不再動彈,只是緊緊靠在一起,無懼的攜手走向黑暗。
但牠沒有去檢查,也許是不忍心看見死亡的慘烈,也許更是不忍心踩亂地上鮮紅的封印,潑灑的鮮血像是一個陣,怵目驚心而動人,雪花落在上面立刻吸收新鮮的血而變紅,暈染般的毛細作用使紅陣緩緩地擴散,兩條龍躺在裡面,血跡在牠們身周畫出前往異界的大門。牠轉身離去,搧動翅膀扶搖直上,帶領牠的龍群去尋找下一個繁殖地。
就讓這美麗的殘紅保持原樣吧,一點點都不要破壞,紀念著,護衛著牠們吧,當作多情龍王的見證,讓天地的淒涼陪伴牠們,讓落雪將逝去的傳說覆蓋。
※ ※ ※
綠光醒來時,周身一片冰冷。
牠爬起來,濕濕冷冷的白色物質黏在身上,牠本能的甩跳開這些落雪,對於變溫動物而言,這種會急速降低體溫的東西十分討厭。在甩動的過程中,牠注意到自己的背部受傷了,折斷的幾根背刺刺傷自己相當疼痛,肩部的撕裂傷,是被蝠翼龍由兩側咬住撕扯造成的,連關節都好像有點脫臼。
牠看見不遠處的雪地上布滿鮮紅的斑點,牠終於想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牠尖叫著轉向鮮紅的來源,那是從巨大公龍的傷口噴出來的鮮血,因為墜落的撞擊甩到遠處,像是在地面炸開一顆漆彈般,公龍殘破的右翼墓碑般聳立在雪堆上方,血紅的翼膜在風裡飄盪彷彿是面破旗。
從幾千萬英呎處的高空墜落,凶多吉少的公龍卻還活著,大概是下墜中本能地拍翅減緩了撞擊,且牠們不是垂直落地。綠光用短短的腳撥開落雪,逐漸把公龍的頭部挖出來,在這過程中,一種奇怪的渴望在綠光心理砰砰跳動,隨著心跳一次次加強。
牠想要咬向公龍的傷口,想把裡頭重要的臟器拖出來,想要徹底吸吮血液,用公龍溫熱的血點燃自己體內的龍焰,牠的本能正在催促牠攻擊奄奄一息的龍王,然後自己將瀟灑披上火紅的征衣。
但綠光的理智在阻止牠,牠一邊跟詭異的念頭抗衡一邊把大公龍傷口上的雪都剝掉,然後用下顎的器官去檢查那些紅色噴泉。
「嘰嘰…..嘰嘰嘰……」小母龍哀慘慘的哭叫。
※ ※ ※
牠從一片遙遠的黑暗裡走了回來,像是百多年前由卵中孵化時一般。
雪白的世界鋪展在牠眼前,綠綠小小的母龍正用短短的舌頭舔拭牠的眼睛,牠的視野剩下一半了,左眼留給了無盡的長夜。
身體十分疼痛,體內的火焰失控的焚燒牠的內臟,牠勉強鼓起喉囊,咳出帶著鮮血和火星的濃煙,煙裡混著燒焦的氣味,牠可以感覺到火焰正慢慢要侵犯牠的心臟了,胸腔裡原先阻止火焰四處蔓延的抗熱隔膜大概都在撞擊中摔碎。
但是火焰始終燒不到牠的心臟,由腹腔上失去鱗甲的破洞裡灌進來的冷風一直在壓抑火勢。
牠全身顫抖,這種痛苦的折磨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倒不如緩緩化為一團燃燒的火球。綠光對著牠發出焦慮的吱吱叫,牠試著抬起右爪,發現還能夠活動,便一把抓住小小的母龍,拖到身邊用舌頭小心的替綠光除掉背上的斷刺,然後把綠光抱在身上,擋住冷風會灌進來的洞。
別跑……我好痛……要休息了……陪我……陪我吧……
※ ※ ※
一被牠抓住拖到身邊,綠光就失去了攻擊慾。牠一邊發出悲鳴一邊舔著公龍的傷口,嘴裡盡是鹹苦的汁液。
牠瑟縮著靠著公龍,伸爪子推著牠的身體,不停的呼喚牠,摩擦牠,但心愛的公龍卻再沒有反應,綠光終於明白這世界將只剩下牠,於是哀傷的靠著公龍,啜泣著,眼睛望向遙遠的雪坡外。然而沒有龍王,綠光也無法存活太久了,牠不會飛又傷得很重,很快便會失溫而死。
有個小小的動物遠遠的出現了,正沿著雪坡往下爬,綠光瞇起眼睛,那是個人類,戴著斗笠穿著厚毛皮,持手杖緩緩爬下來。
那人看見牠們,露出驚訝的模樣爬下雪坡,跑向雪地上的巨大紅色生物,踩過了雪花開始要掩蓋的血跡,他跑到離龍有一點點距離的地方,小心的看著這個顯然沒有生命的動物,並且發出一連串的聲音。
看見他濺起地上的落雪,綠光豎起僅剩的幾根背刺,用盡力氣發出嘶嘶聲,牠希望自己可以看起來很兇,但卻只發出像是蛇一般的微弱聲響,顯然那人對於這個比野狼大上一些、動作像鳥類的怪動物不太懼怕,他揮動手上的手杖將綠光趕開,膽小的母龍原本想害怕的跳走,牠沒有攻擊過活物的經驗。
但牠沒有逃走,綠光擋在公龍和人類之間,一邊發出凶狠的嘎嘎聲一邊忍痛拍動短短的翅膀阻止那人再更靠近,人類用手杖戳牠,牠不願讓步,退到公龍前方,繼續揮動翅膀,意思再明顯不過:你別再接近了!
那人看了牠一會兒,快步從來的地方走了。
※ ※ ※
綠光又在公龍身邊陪了一會,公龍好像已經失去意識,牠咬著公龍腮部下方敏感的肉,公龍卻沒有任何反應。綠光對著下雪的灰色天空淒厲尖叫,看著垂死的公龍,牠突然準備依照本能殺死公龍,然後脫離自己原先的性別。
達達的濺雪聲使綠光又停止了動作,牠看見剛剛那個人消失的地方,來了一群人類,騎著大馬,吆喝著靠近牠們,為首幾個人帶著亮亮的大刀,包圍住兩條龍。
綠光尖吼,衝向公龍用身體覆蓋牠的傷口,一邊回頭對人群發出哀求的聲音,牠知道人聽不懂龍的語言,但牠希望他們可以看得懂牠保護的動作。此時人群中起了騷動,一個老年的人類騎著一匹白馬,排開眾人靠近,人們讓出路給他,他大聲粗曠的喝止拿刀的人們,然後驅馬靠近雪地上的龍。
綠光又要拍著翅膀去阻止他,但他下了馬,跪在雪地上,對兩條龍長長一拜。
※ ※ ※
老人的動作讓綠光疑惑了,牠盯著老人看,老人抬起頭,忽然指著牠念念有詞,右手揮出一個大圓。
綠光想咬他的手,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不能動了,牠驚恐的想拍翅膀,結果摔倒在雪地上,老人靠上來又深深一拜,抱起綠光放在白馬背上,指揮其他人用板車和繩索把公龍拖走。
飛龍的骨骼是中空的,看起來像隻巨大火雞的綠光其實很輕,公龍也不重,牠身上的鱗甲就佔據三分之一以上的體重。
公龍無法被整個搬上板車,雪地上留下兩道血的拖痕,那群人有點粗魯的把牠固定住,綁住頭時可憐的公龍甚至嘔出一灘半凝的血塊,綠光心疼得要命卻完全無能為力,這是牠生平第一次遭遇巫醫。
※ ※ ※
雪坡之後是個小村莊,規模跟使綠光失去尾巴的那個人類聚落差不多大,但是看起來不很富裕。
沒有綠光曾看過的槍炮彈藥和戰鬥機,只有獵犬、彎刀、弓箭和盔甲,四面都是雪山,田野在冬天一片焦蕪,褐色的敗草四處雜生,溝裡的水上飄著碎冰,人家屋上堆著積雪。村莊緊靠著一道小小的雪河,牠們正是墜落在這村背側的山坡上。
村子裡的人類都跑了出來,擠在路兩邊觀看,狗也吠叫不止,似乎有龍墜落的消息已經傳遍全村,那個一開始最早來看探的男人,換上了鮮艷漂亮的”皮”,站在四面都是房屋的廣場中間。
老人把綠光抱給牠,他恭敬的跪下來接住這隻動物,然後將綠光帶到一處屋裡裡,為牠治療。
男人將曬乾的植物磨成粉加油和泥敷在綠光背上,再用跟自己身上的”皮”一樣的皮覆蓋傷口,還找出像是細藤的軟長之物加以固定。過程中他不斷用手撫摸綠光的頭,這動作使綠光感覺比剛剛平靜。
因為人也是恆溫動物,感覺像是龍王用下巴摩擦牠的頭,而且母越龍本來就很溫和容易與其他物種相處。
「嘎嘎。」綠光發出哀傷的鳴叫,男人試圖餵牠喝水,但牠拒絕了。
牠不斷地看向屋外,希望能夠再看見龍王,男人耐心的撫摸牠,用毛毛的皮把牠包住,綠光同意男人將牠翻過來搓揉僵直的翅膀和腳,然後吹一口氣又恢復了自由。
直到幾個月之後,綠光才知道人類身上的皮並不會變色,而是可以脫下來換洗的東西,因為人類沒有牠們那種防傷害的皮或鱗甲,所以人類製作出像是皮的東西穿上去保護自己,那叫布料,也是現在正包在牠傷口上的東西,而且有很少的一些人類會一種叫做法術的技巧,可以使別的動物必須乖乖聽話,全身麻痺。
一重獲自由,綠光便跳著朝向人類巢穴的出口想要出去,男人抱起牠,安撫牠,帶牠到屋外。
※ ※ ※
母龍很容易安撫,但生性嗜殺的公龍可不容易,好在牠現在昏過去了,不然老人一定會成為牠在地獄裡的背墊。牠傷勢嚴重,被放在廣場上的竹棚下由老者檢查,人群在稍遠處圍觀,提來水桶刷洗血跡和火把照明。
老者用手指觸摸牠的前肢內側,感受心臟的脈動,就像母龍下顎的器官一樣。即使有拍動的雙翼減少速度,撞擊的力道還是使牠先著地的左側肋骨成排而斷,柔軟的長頸摔傷,眼珠也擦撞到尖物摔碎了,能痊癒也將失去一側視力,左爪在可怕的摔落中骨骼斷成好幾節卻仍連接皮肉,彎曲成奇怪的角度。但若是沒摔傷,牠本身也狀況慘烈,蝠翼龍們把牠的翼膜下緣咬出深深淺淺的鋸齒,用爪子踢掉牠胸前和腹部的大片鱗甲,舊傷復發的右翼膜裂開到骨骼的位置,看來很難再補回去。
但這些都無法立即致命,最悲慘的是作為一條火龍牠體內長年積蓄的火焰,以往用來保護自己的火焰,在包覆它的臟器破裂後就會一躍成為燒死公越龍的兇手,是把雙面刃,在野外許多公龍都是負傷之後被自己體內的烈火燒死,或是因為戰鬥失血而亡。
這給老人出了一道難題,龍火是牠的生命源頭不能撲滅,但放任這火燒下去很快會得到一具巨龍焦屍,他一邊處理其他的傷處一邊思考,最後想到了一個很聰明的方法。
老人指揮手下研磨藥膏以作敷用,一邊讓其他人將公龍翻身好使傷處暴露在他能處理的地方,仔細觀察右翼後他確定了,這正是祖先曾傳說過的那條龍。
百年以前,這個村落的人們住在廣大的平原上,耕種而生,養牲畜為食,過著千年來如一的豐衣足食生活,那時作為村子裡的巫醫,老者的祖先醫治過天上掉下來的火龍並將之作神膜拜。後來,火龍飛走了,雖曾幾度又回來,但沒有再久留過。幾十年前大平原上鬧了蝗災,四處都沒有食物可以吃,山裡的野獸因為飢荒而攻擊人類,又遇到邊疆的蠻族侵襲,古老的文化開始衰落。絕望的人們向上天祈求曾保佑他們莊稼的飛龍能再次下凡,但是沒有盼到。
終於,族長下令遷村。
成千上萬的人離開家鄉故土尋找新天地,他們試圖穿越白雪山脈,在旅程中死去了許許多多的人,包含老者的祖父和父親,最後僅剩的人才好不容易到了這個山間谷地,便在這裡一住至今。
這裡的土壤沒有家鄉豐饒,氣候也不太好,種植和飼養的家畜只比能維生的再多一點點,他們都不知何時才能存夠食糧和用品,越過山脈前往地圖上曾明確描繪的山後樂土,那裡據說有一片廣大的平原,但沒有人類居住,因為幾乎沒有人能穿越雪山,僅有少數的旅人曾孤身到達,回來傳述這渺遠的傳說。
如今,盼了幾十年的龍再次出現在地面上,卻是以這種模樣,像這可憐民族命運一般,在狂風中快速凋零。
※ ※ ※
牠在燈火通明的大廣場上醒來,聽著周圍悉悉簌簌的聲音。
人類的聲音。
牠很想抬起頭來趕走這些討厭又吵鬧的動物,但是最後只抬起了眼皮。
綠光的聲音從左邊傳來,牠看不見綠光,但可以感覺到小小的爪子在摸牠,有個年老的人類在焚燒一些味道很奇怪的東西,連嗅覺遲鈍的龍都可以感覺到異味。
這味道聞起來讓牠懶洋洋,老者相當有智慧,焚燒鎮靜的藥草,用氣味使這隻凶暴的野獸馴服。巨龍靜靜地趴著,吸入安神的藥煙,腦袋裡想起一些繽紛的往事,露出好似微笑的表情。
儘管把龍當作神靈崇拜,這些人也已經清楚認知到龍是一種動物,受傷的龍跟受傷的野獸一樣會發狂,可能亂噴火和破壞但也可以與其建立信任關係,老人知道這條龍有跟人類接觸過的經驗,便往牠嘴裡倒東西。
過去也曾有幾次接受人類的醫治,牠對倒進自己嘴裡的東西並不排斥,雖然聞起來很怪異,但這東西的味道好像不是龍的味覺可以感受的,沒滋沒味就滑下去。綠光看見牠被餵食不知名的液體,發出氣憤的聲音,但隨即變成一聲尖叫,牠看見老者抱來母龍,站在牠眼睛看得見的地方,向牠展示牠的母龍很安全。
等不再有東西倒進來,老人放開綠光,讓心急如焚的母龍陪伴牠。
「壞人!壞人!」綠光吱吱叫。
牠想對抱怨連連的母龍苦笑,但是仍做不到,只有懶懶地閉上眼睛。綠光又挨在牠身上悉悉簌簌的。
※ ※ ※
過了幾個小時,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體內的火焰燒也燒不旺,焚噬內臟的烈火變成溫吞吞的小火苗,靠破碎的肺供給氧氣虛弱的燃燒,無法產生足夠熱度為牠維持體溫,跟一開始熊熊燃燒的地獄之火比起來變得好溫柔。
綠光感覺到牠的異常,爬起來轉了幾圈,將附近的火把推倒,想把火焰引過來,但是火把一落到地上就熄滅了。一直坐在一邊的老人走近牠,用手摸摸牠的頸部,然後指揮其他人在牠身周點起一盆盆的火燄。
有了火焰的溫暖,牠感覺好多了,也沒了體內灼燒的劇痛,就抱著綠光舒舒服服的睡過去。原因在於牠被餵了清涼退火的藥湯。
※ ※ ※
牠本不該活著,即使沒有摔死,也應該被綠光殺死才對,但綠光無法下手。村子裡的人一開始對牠抱著很大的恐懼,牠可從他們的臉上讀到,但老者一直都胸有成竹的樣子,慢慢的村民也好似習慣了。
多虧人類有藥,人類會製作調理身體的藥湯和治療傷口的膏藥,甚至用羔羊皮切成的細繩為牠把破損的翼膜縫妥了。而且這群人有照顧龍的經驗,牠不太困難就活了下來,綠光日日夜夜守著牠,村民用飼養的豬羊和雞餵牠,有防雨的棚子可以讓牠安心休養。
然而牠的傷口痊癒很慢,幾個月過去了,骨頭好不容易才癒合,卻沒有力氣爬起來行走,更別提飛行,胸腹部失去鱗甲的部位也沒有再生出新的鱗片,雖然有粉紅色的肉長出來使體腔復原,但是裸露的肌肉沒有鱗片保護,接觸到凹凸不平的表面就痛不欲生,牠也常常咳嗽,不敢嘗試噴火。
牠本來就不是年輕的龍,近百年的母龍生活結束後,做為一隻活躍的公龍,牠精彩的大半生都在天上渡過,雖然過去一向強壯,但現在牠終於發現自己已經是條老龍了。
綠光依然很依賴牠,牠猜想大概是因為綠光本來就沒有生殖能力,又只有一隻所以對搶位戰的慾望也不強,不然到這種年紀的公龍又不會飛,在野外一定已經被殺死。
牠每天都只是趴在原地,精神好的時候抬頭靜靜的看著村落裡的人群活動,倦了就窩起來睡覺,牠的存活給了村民一些鼓舞,雖然知道這條龍已經殘廢,但基於祖先開始對奇幻生物的崇拜,加上把龍視為自己民族的化身,大難不死的牠在某些意義上被當作民族可以渡過困境的象徵,這些人類依然對牠相當尊敬,飼養牠也不困難,一隻大病初癒的老爬蟲不需要很多食物。
但村民對綠光顯然就更沒有距離感了。
綠光的傷很快就痊癒,這好動的小母龍坐不太住,小孩子常常抓著綠光的翅膀在大廣場上追逐,男人女人也都會抱起綠光撫摸牠,母越龍本來就很容易跟人類親近,這些人友好的態度也讓綠光放下了戒心,加上綠光本來就是隻很樂天的龍。他們也會拿植物餵食綠光,在遇到牠們的第二天村民就發現綠光是草食性的。
牠常常想起剛得到綠光時,綠光會逃跑,後來牠們的關係變緊密,綠光總在牠看得到的地方玩耍,拍著短短的翅膀追逐一些小動物,或是開心的鳴叫,翻滾,自得其樂,而牠就棲息在附近的樹上看顧,在綠光遇到麻煩或是累得睡著時才飛到綠光身邊。
現在牠最大的樂趣就是看綠光和人類的小孩玩耍,人類的孩子拿繩子給綠光叼住,然後和牠玩拔河,綠光有體型上的優勢,但是人類孩子有數量上的優勢,好幾次牠忍不住伸直脖子咬住綠光的尾巴幫牠一把,結果不小心就把小孩成串吊起來,但是小孩根本不怕,牠便張開左翼,讓孩童從翼膜上滑下去,聽他們尖聲格格笑。
而此時綠光會發出興奮的尖叫,拍著翅膀跳著圍著牠,牠看自己心愛的母龍好像很快樂的樣子,心裡也有了一些安慰。
綠光不是每天都在玩耍,也常常坐在牠的身邊,用小爪子和舌頭細心的為牠清理身體,舔拭缺失鱗片的部位,將每一片鱗甲都拭亮,像跟牠玩遊戲似的飛起來觸碰牠的鼻角,並在夜裡依偎著龍王的頭,發出溫柔的咕咕聲,然後躲在牠翼膜下安穩的睡覺。
這也讓牠感到很快樂,牠逐漸發覺,跟綠光相處的時候一直都是牠龍生裡最享受的時光,即使墜下去時也覺得很幸福,一直都有綠光陪著。
夜晚的寒意貫徹村落,深黑中人家一片靜謐。
疏落的火把插在村口和廣場四周,維持著簡單的照明防範野獸,狗豕羊驢全睡了,人也不再發出半點聲音,山林中不時傳來野狼的嘷聲和夏末的殘蟲,在高山上即使夏夜也是寒涼。一閃閃的星子引在雲霧之後,高涼的夜風逡巡在略帶潮意的空氣中。
沁膚的露水凝結在鱗甲上,腹內含火的龍並不感到冷,牠趴伏著沉睡,彎曲頸部頭靠著自己的肢體,微微展翼護住頭,綠光蜷在翼下。小母龍毫無戒心的仰躺著,靠著公龍溫暖的軀體,圓圓的舌頭隱約露出,彷彿做了美味的夢,正在啃噬甘草一般。
不同於沉睡的綠光,牠在無一事的涼爽夏夜裡張開了眼睛。
※ ※ ※
謐夜中有一絲不安的氣息正緩緩擴大,彷彿墨滴入水中慢慢散開,日落至今的安穩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箭繃在弦上,恐懼一觸即發。牠抬頭注視村落入口附近的蔓草,確定有甚麼東西正潛伏在那裏,草叢中的生物慢慢現了形,是一個人類,手上拿著亮晃晃的長刀。
帶刀的人類輕聲輕腳走進村落中,以刀背摁熄了村口的火把,接著又撲滅了幾根,亮度瞬間降了下來。
牠潛伏在集會場草棚的陰影中,沒有被來者發現。
斥侯返回村口,不安的感覺隨著噪音放大,許多男人從隱藏的地方冒出來,一齊湧入了毫無防備的村落之中,來襲著騎著高大的馬匹,鐵蹄踐碎了安穩和寧靜,他們衝入木頭和草建築的方屋之中,原居者的慘叫聲立刻驚醒了夜。
是遊牧民族!牠收攏雙翼保護綠光,唯一的右眼仔細看著突襲者的一舉一動,農業民族的男人衝出來保護家園,女人拉著小孩逃入山中,但他們機動性不及遊牧民族的馬匹,怒吼著享受殺戮的異族狂笑著放歌,揮刀血祭他們的勇武。
綠光被喧鬧驚醒,從牠臂彎裡探出頭張望,農業民族的男人們雖然也很快騎上馬拔出刀,但他們的馱馬速度不及蠻族戰馬,短刀的攻擊也比不過長刀,渾身腱子肉的蠻族殺略慣了,個個驍勇善戰,飼龍民族的男人踏實勞動,貪生怕死戰技低落,很快便死的死逃的逃,村落口守不住,退到大夥居住的街道上。
村口的房屋倒塌下來,家畜被殺害的叫喊和人群哭嚎的聲音像極了人類用先進武器猛攻越龍繁殖地的情景,受傷的母龍尖叫,小龍發出斷氣的嘶吼,公龍的火焰四處飛射,這場面牠看過太多太多次了。
綠光緊張的瑟瑟發抖,牠安穩抱住母龍,凝神看著修羅場的現狀,無意阻止且自外於慘烈,幾個和父母失散的孩童跑到牠身邊鑽入牠翼下放聲大哭,一個較大的孩子跪在牠面前頭都磕破了牠也無動於衷,彷彿這不干牠的事,只有綠光可以明顯感覺到他的心臟在劇烈跳動。
巫醫出來了,跪在牠的面前喃喃有詞,最早發現龍的男子也出來了,跨上村裡唯一的白馬,揮刀衝向入侵者,他的出現鼓舞了男人們的士氣,一時之間推進線減速了,牠不理會身邊那些正哀求著的人,像觀賞戲劇一樣的伸頸看戰況。
遊牧民族還沒攻入村莊的最內部,也沒有注意到集會棚下方藏著巨大的生物,許多孩童和婦女縮在牠身邊,綠光爬到牠腦袋上。
老人帶著哭腔祈求牠,牠不予理會只望著遠方,老人便跟著轉過頭,剛好看見騎白馬的男子隻身殺入敵陣,蠻族手起刀落,雪白的馬頭被斬飛至空中,鮮紅的馬血甩出,馬身像洩了氣的皮球般跪倒,男子滾落地上,斬馬者反手朝他揮刀,男子的左手臂便劃了個大圓,殘肢遠遠飛出去落進水溝。
老人和綠光齊聲大叫。
牠知道綠光和那個男人交情很好,如果沒有這個人發現了摔傷的牠們,牠不可能獲救,那個人也是村落裡的支柱,時常帶領其他男人剿滅村落附近的野獸和兇猛動物,這男人在人類中地位肯定很高,他穿著的皮毛都比其他人華麗,所有人都對他畢恭畢敬,只有擔任巫醫的老人會對他高聲喝斥。
老人連滾帶爬往前線衝去,哭喊著發洩痛苦,難受的情緒噴薄而出,牠突然明白了,那個男子是巫醫的孩子。
是的,他們長得很像,就像優秀的龍後代時常也強壯,湖綠色的母龍生下湖綠色的小龍,小尾刀的公龍生不出長尾刀的幼仔,這種遺傳特徵,牠比誰都明白……
「求你救救他吧!」綠光高喊,牠無動於衷,人的戰爭龍本來就沒興趣也沒必要插手,儘管這是飼養牠照料牠的村落,被踐踏著牠卻一點也不憤怒,強者生存本就是自然的法則,弱小的民族滅亡也是天理,牠無意去扭轉。老人被幾個婦女拉住,受傷的男子勉強使動右手的刀抵禦著,但很快便跪倒在地上,斬馬者舉起長刀,刀尖在空中一閃。
突然母龍飛離牠的頭朝受傷的男子衝去,牠一時反應不及沒有咬住綠光的尾部拉住牠,小母龍歪歪斜斜的竄出草棚外,飛向血色的夜晚,奔向牠們的恩人。
遊牧民族看到嘎嘎叫著衝來的綠光,愣了愣紛紛停下手邊的殺戮,在他們的文明中沒見過這種動物,傳說中也不曾描述,他們吃驚地看著,然後紛紛放下長刀,解下背上的弓箭。
最早看見的人先馳得點,一箭貫穿綠光的右翼。
這下,牠被激怒了。
※ ※ ※
牠發出恐怖的恫吼,高高揚起頭部伸出草棚,血色的蔽天雙翼猛然展開,搧動的風壓使聚集在牠身旁的人類都摔跌在地上,他們從未看過牠如此憤怒。
公龍撐起身體,從長時間距伏的位置上挺起身,離開牠自從被運到村中就沒再離開過的場所,寬大的雙翼掀翻了集會場所的簷棚,牠拖著骨折過而無力的腳向前移動,尾刀抽過街坊,木屋都為之斷裂倒塌,一邊吼叫著一邊靠近戰區。
所有人都震驚的望向公龍著火的眼眸,賜龍的民族不知道憤怒的龍是此般模樣,游牧的蠻族更是從未見過公越龍,牠拍翅的狂風捲起地面散落的房舍殘骸,村民慌張四散逃避,彷彿又遭遇另一場大劫。
綠光墜落在危險範圍內,雖然蠻族還未殺牠,但牠可以感覺到若不趕緊阻止,自己勢必失去摯愛,可虛弱的左爪無法支撐體重,不斷不斷的跌在地上,偏偏尾刀也搆不到綠光,情急之下牠猛然吸氣,張口,對著天空,噴出帶著火星的濃煙。
胸部的劇痛讓牠差點昏過去。
自從墜落,牠就沒再噴過火,經常性的咳嗽使牠深信自己已經不能再像以往一般使用火焰,每當綠光鼓勵牠嘗試,就使牠回想起烈焰將內臟燒成灰燼的恐怖,連測試防火隔膜的痊癒情形也不願意。儘管儲存火焰的內臟已經痊癒,積蓄在肺部和喉囊裡的組織殘屑卻沒有排出體外,牠亦不敢大力呼吸,缺氧的龍火燃燒情況也不好,增加了堆積在牠體內的煙塵。
痛歸痛,牠現在別無選擇。
馬匹首先開始後退,但馬上的人控著轡頭不讓馬匹逃走,牠再次吸氣,將頭稍微壓低,對著接近戰線的上空噴出一把亂彈的火星。
牠是頭火龍,會噴火是千真萬確的。來襲者沒有注意到牠是氣虛體弱的老龍,驚慌的丟下戰利品和武器棄戰而逃,但牠正在氣頭上沒有放過,一甩頭,一把火焰衝向樹林,馬匹驚叫著人立而起不受騎士控制,步兵互相踐踏,戰線上一團亂,原本敗陣的村民立刻撿起武器反攻,開始驅逐蠻族。
吼嘎!
橙色的龍火開始燃燒夜色,牠突然發現胸部輕鬆多了,大力吸吐幾次排出呼吸道內的殘渣後,噴火的能力又回到牠的身上,乾淨的無煙火焰從牠嘴裡滾滾射出,化成一支支火箭射向遠方,阻住蠻族的退路。
逃亡者想越過火焰硬殺出一條路,但牠不給他們機會,一大球火球爆炸在他們上空,火星如雨下,點燃了騎士和他們無辜的戰馬,刀光劍影映著火光,轉瞬間襲擊者變成被襲者,盡數死在龍焰的無情焚燒和憤怒村民的報復屠殺之中。
夜晚被烈火照亮如白晝,淚流滿面的老人顫顫巍巍的救回了他心愛的兒子和火龍唯一的碧綠瑰珍。
※ ※ ※
牠覺得,有甚麼地方不一樣了。
自從那個被突襲的暗夜之後,小孩子不再圍在牠身邊,人們也不再逗弄綠光,村民躲牠們躲得遠遠的,不再和以前一樣親近了。比以前牠現在更像神一般的存在,除了老巫醫,沒有人再敢接近牠了。
為此綠光很沮喪,但牠一點也不在意。或許是綠光養傷時沒有人來陪伴牠,連和牠親近的巫醫兒子也無法來看望,使得小母龍感到寂寞了也不一定。
反倒是牠開始忙了起來。
天亮之後牠掙扎著離開村落,在燒焦的林野中不斷噴吐,想找回曾經的控火感。隨著嘗試,火焰的噴射漸漸變得精準,胸口也不再難受,連呼吸都順暢多了,牠才發覺,自己一直無法恢復健康,肇因於自己的恐懼。若是及早再練習噴火,呼吸系統強健起來,身體自然也能好轉,雖然牠知道永遠也不能恢復昔日青春的力量,逝去的年華似水,沖掉牠的烈火,刷暗牠的鱗甲,也讓曾經囂狂的龍王變得溫和。
牠跛行著,徘徊在原野中,觀望自己昨夜營造的殘焦,撿食被火焰奪去性命的蠻族屍體,屍體身上有用的物件早都被村民搜括走,包括所有的金屬和還活著的馬匹,死去的屍身被堆積在已經熄滅的火場上,有牠在,連野狼狐狸都不敢來啃食。
當牠吞下最後一口焦肉,抬起頭發現老者帶著手下正向牠走來,手下們抬著一個木桶,和幾片形狀奇異的金屬,金屬的大小對人類來說顯得沉重無比。
老人跪著將木桶蓋打開獻給牠。
又是聞起來很怪異的植物蒸煮汁。牠覺得好笑,這種東西龍喝起來沒有味道,這老傢伙卻老喜歡餵牠喝,有時是紅色,有時是綠色,更多時候是褐色的湯水,無論甚麼顏色聞起來都很詭異,越龍的嗅覺很差,只覺得刺鼻,但牠知道喝下去都會產生奇妙的感覺,有的會昏昏欲睡,有的會全身發冷,有的動作遲緩,有的精力充沛,每一次嘗試都像小孩子開驚奇箱,不同的特殊感覺為牠無趣的老年生活增加不少樂趣。
畢竟,這些東西不是野外會有的。
牠配合的喝下這一桶藥湯,抬起頭時覺得喉嚨有清涼的氣息衝到肺裡,呼吸也都輕盈起來,牠興奮的轉頭朝空中射出火柱,火焰更亮了,在日光中彷彿可以穿透到太陽。
老人滿意的看著牠,跪著爬向牠,觸摸牠的左爪。
牠蹲坐下來,腹部著地,伸出左爪讓老人診斷,手下們依照暗示,將一片彎曲的金屬放到牠腳杆上,金屬冰冷的觸感讓牠忍不住縮回,但又馬上探出去。老人親自將金屬下方的皮帶扣在牠腿上拉緊,然後跪著退開。
牠站起來,發現靠著金屬片支撐,無力的左腳可以再支撐住自己了,接著老者將金屬仿製的鱗甲裝到牠身上缺損的部分,保護裸露的肌肉,甚至替牠的尾刀裝上狹長銳利的金屬片,牠興奮的躁動不已,彷彿有了這些就可以回到年輕的時候,再戰長空。
於是牠對著老人伸出殘廢的右翼,展示反覆裂開過的閃電狀傷疤,雖然傷口已經靠羊皮繩縫回去,破損萎縮的翼膜卻無法再產生足夠的浮力,牠舔拭傷疤,搧動翅膀並跳躍離地,意思再明顯不過。
老人搖搖頭,再次對牠磕頭便離去了。
不僅是人對龍的態度產生轉變,牠逐漸發覺,這個和樂的村子裡有了異於以往的聲音。孩童靠近牠,會被父母拉走,許多人對牠指指點點,綠光拖著受傷的翅膀在街坊上走,再也沒有人蹲下來看牠一眼。村裡的男性減少了,許多高大強壯的女性開始加入務農的行列,但重建村落的腳步卻很緩慢。
許多人臉上掛著憂愁,見面就大聲爭執,牠聽不懂人類的語言,只能觀察肢體動作展示著人類的憤怒,有些人家把孩子們幾家聚集在一起,關在大房舍中不再允許孩童出外,狗也被集中到一處。
巫醫也和其他人一樣吵鬧不休,他和婦女吵架,和男子吵架,甚至連他剛能下床的兒子也當著他的面頂撞,老人被村落向心力的分裂搞得心力憔悴,竟一病不起,連龍都沒能來照顧。
自從老巫醫倒下,村子裡的人更加緊腳步,打造出一輛輛的獸力車,把家當和辛苦囤積的食糧全搬上去,房舍一幢幢拆開,能用的材料都拿走,老牲畜都被宰殺製成肉乾,馬匹和牛隻被餵食發肉的精料,較大年紀的孩童也走入山林,蒐集著資源。
牠明白了,這群人類要遷移,就像牠們越龍要去尋找更豐美的平原一樣,為了遷移而產生不和了,而且牠也能看出,這裡並不適合人類生活,過去牠遇到古老農業民族,知曉人類能夠自己生產糧食,那裏的土地無比富饒,幾乎天天都能吃牛羊,而在這裡,從牠來了以後,人類幾乎都不吃肉了,全都拿來餵牠。
現在這群人類想要離開,已經在大肆張羅,綠光恐懼這一切發生,害怕被丟下,如今沒有人類的社群支持,這對龍在野外存活不容易,公龍已經老了,綠光又沒有自衛能力,不跟上人類的腳步很可能會死在山間,但人類現在對牠們不友善,他們懼於火龍的力量和見死不救,又加上公龍啃食焦屍的事實提醒他們龍會吃人,所以婦女都在護衛孩童,男子都想離開恐怖的怪獸。
但真正促使他們離開的原因是蠻族,蠻族已經逼到這山上,之後遇襲的事件只會有增無減,龍能保護他們到甚麼時候?或者,龍根本沒有保護他們的意願呢?
「都怪你,都怪你不早點出手!」綠光哀怨的責備牠:「要是你早點噴火,就不會死去這麼多人,村落也不會遷移了,你到底為甚麼不那麼做?」
牠別過頭沒有理會小母龍,用失明的左側面對牠。
綠光生氣得咕咕亂叫,狠狠啃牠的腮部一口就跳著飛走了,牠認為現在龍王不願意,必須由牠來捍衛與人類的關係,為了繼續生存,這也是為了龍王。
綠光找到了重傷初癒的獨臂男子,跟在他身邊,發出嘰咕嘰咕的聲音,男人一開始不願意理會牠,最後還是受不了牠的騷擾嘆了口氣,抱起綠光,綠光以下顎檢查他的斷臂,知道人類不會長出另外的手,只好垂下頭閉著眼睛。
男子坐下,用手杖在沙地上繪圖。他畫出一座大山,山腰上有一些房子,房子後方有條龍,接著他舉起手杖對村落揮動,劃出一個大圓,並指著地上了龍,再指向龍王,意思是這就是這裡,綠光認真的看著,學著人類的模樣點頭微笑。
男人拉了個箭頭越過山,在山後方繪製一大片的房子,手杖的尖端指向了遠方的雪峰。
綠光懂了,這些人要越過那片遠方的山脈,去建立更大的村落。
※ ※ ※
老巫醫虛弱的躺在床上,聽見屋外的人高聲談論傳說中的白雪山脈,歌頌那山後的美麗新世界,並做著百年前他們的祖先離開原居地之後就進行的準備。人類要再次走上尋覓新生活地點的旅程,即使再死去無數,他們也要前往心目中的樂土。
人類便是這樣的一種動物,在幾千幾萬年前的一個把腳印留在非洲邊境的人類,他的子孫撒在星球上每一個角落,人類竭盡所能的擴散,為了生活,為了宗教或是興趣,擴散到每一片大陸,邁向每一塊幻域,雖然世界上還有很多人跡罕至的地方,但人類探索的心沒有停過,指揮著這個物種的邁進。
老巫醫卻希望這一切可以停止。
這個村落還沒做好足夠的準備,遇到襲擊而元氣大傷的族群要如何克服艱險的冰雪之途?他不斷的告訴大家不要意氣用事,但沒有人願意聽他的話,人們擔心躲不過下一次的蠻族,萬一,龍不願意出手怎麼辦?
膜拜飼養的神龍在關鍵時刻看上去很猶疑,雖然最後還是噴了火,但牠噴火時痛苦的模樣沒有逃過任何人的眼睛。老巫醫無法保證龍會願意再次保護他們,人群對他的威信產生動搖,兒子的傷勢證明了他們沒有力量抵禦下一次,逃跑似乎是最正當的選擇。
村落裡的食物足夠他們堅持到山後嗎?他昏昏沉沉的入睡了,沒有注意到兒子抱著綠光進入房屋內,表情頹喪。
※ ※ ※
巫醫的兒子是這個村落的領導人,也是部族首領,更是決定遷移村落的人。
他明白這片貧瘠的土地不可能讓村落壯大,蠻族也覬覦這裡,為此,他指導大家整裝出發,要離開這片無法長存的山嶺。父親的疑慮他也考慮過,可是經過分析和參考以前對蠻族的紀錄,現在不走,很可能再也走不了了。
但村落現在沒有足夠的載具,如果要遷移,必須留下部分的人口,犧牲掉一些,才能讓其他人走到終點。就像失去一部份動力的飛機,只能丟下最不重要的物品,破損的船隻,得減輕重量才能繼續航行。
孩子們是未來的希望,不可留在這裡,女人能生出更多的孩子,也必須走,年輕力壯的男子必須保護女人和小孩,那麼,老人家就只能被犧牲。
現在的他們不再依靠龍,回到以往人助人,人靠人的日子,為了把年輕一輩送過雪山,老人家將被留下,而且村民已經討論出要被留下的名單,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兩位老人,要面對沒有食物,沒有資源,只有空曠的村落,和即將到來的死神。
很殘酷,但無法避免。
綠光花了很多時間搞清楚這些事情,對龍來說這很難理解,但牠還是理解了並非所有人都會遷移,年紀大的人類不會離開,可牠不能明白這些老人是被留下來等死,牠以為人類的族群和越龍擴散一樣,所有分裂的群體都可以存活,於是牠想,自己和龍王應該也可以留下,龍王老了,身體也不好,留下來不錯。
牠不知道,為甚麼這些人類看起來很傷心呢?族群擴大是好事啊!所以牠跟前跟後的跟著獨臂村長,想要安慰他,還親自以孵蛋的器官幫老巫醫檢查身體,並揮動翅膀想告訴他不會有事的。
牠不知道,村長傷心是因為,老巫醫也在留下的名單上。
※ ※ ※
生離死別的遷村在深夜裡開始了。
所有人都忍著淚,不敢放聲哭泣,只能低低抽噎,因為大家都都怕有一個人放聲哭出,大家就再也不能承受情緒,最後哭成一團,無法按計劃行事。
陰暗的夜色望不見五指,闇天無星月,在淒厲的風嚎聲中,人們舉著火把,橘黃的火焰像一縷縷飄盪的幽魂,一輛一輛獸力車從村後門駛出,走上黑絲帶般的晦暗山途,並即刻消隱於夜色,而送行的老人們比年輕人堅強,他們經歷多少年歲的折磨,昂挺著,舉著火把向自己摯愛的子孫揮手,竟無人掉下眼淚。
綠光站在老人群裡面,看著最後的獸力車離開,村長依依不捨的擁抱了老巫醫,巫醫摘下頭上的帽子給他戴上,他跪下來朝著老人們磕了三個頭,轉身追上了漸行漸遠的人們,稀稀落落的火光在山道上綿延成一條由點串成的金線,閃閃爍爍好像隨時會消失般,火光在風中飄移。
老人們目送著最後的火點消失在山的峰脊上,便一起回到了村里最後的大屋,互相擁抱著放聲大哭起來。
※ ※ ※
殘破的村落裡已經沒有任何資源,沒有食物的情況下第二天就有老人死去,屍體被葬在村口,綠光和龍王也看照著這個儀式。
綠光覺得很奇怪,以前村子周圍人類整理過的土地上有很多好吃的植物種成一整排,牠可以隨便吃,現在都被挖走了,也沒有補種回去,使牠肚子很餓,只能去吃野草。
「好奇怪,沒有東西可以吃了,我想吃人類種的那種甜甜的大葉子的植物。」一邊幫龍王清理身體,綠光一邊抱怨,牠看著荒涼的村落,實在太不對勁了。
「沒有食物了?怎麼可能,人又不是龍好幾天才吃一次。」牠詫異的回答,但牠知道綠光不會欺騙牠,村子突然幾乎被拆光確實很奇怪,但牠一直都不想管,現在聽綠光這麼一說,似乎真的很不對勁。
於是牠起身離開被自己搧破的廣場遮棚,仔細檢查村落,人類並沒有收走為牠裝上的金屬片,因為沒有人敢冒激怒牠的危險,使牠得以依靠著自由行走,牠探頭進入每一個人類居住的人造洞穴,發現裡頭都空空如也,真的沒有任何物品。
牠確定,人類有囤積食物在洞裡的習慣,並且會在洞裡烹調,製造給自己吃的東西,把好好的食材搞得面目全非,好像食物長得跟原本的模樣差越多人類越愛吃似的。
但現在,那些毀滅食材外觀的工具都不見了。
終於在大屋裡找到了老人們,但是也沒有任何食物,老人們害怕的看著牠將屋頂梁柱咬斷並掀翻,用尾刀切開牆壁群找食物給綠光充飢,可確實甚麼也沒有。巫醫爬出來跪著請牠息怒,綠光繞著殘屋飛了一圈,歪著頭看牠。
牠扔掉嘴裡的屋頂,愣愣地看著向牠磕頭的巫醫。
※ ※ ※
對人類的了解牠比綠光多,掌握情況的速度也快,知曉熱些老人家的命運之後,牠覺得該做些甚麼作為補償。如果牠早點保衛村莊,村莊或許就不會分裂,綠光也不會淪落到沒有食物可以吃的情況,雖然牠還是自私的只想著跟綠光有關的事,但牠不得不承認:現在的牠們是依靠人類生活,沒有人類牠們會同這些老人一樣很快死去。
我錯了,不該那樣做的,把大家都逼入絕境了。牠想著,沒有老巫醫來為牠調養身體,牠不能活,現在事已至此,牠也不想死,至少,別讓綠光餓死,讓綠光跟那群年輕的人類去,他們可以照顧牠。但牠又轉念一想,人崇拜龍是因為牠的力量,牠不在了綠光不知道會如何,而若丟棄這巫醫,自己勢必活不好,但巫醫應該也不願意放棄其他老人。
於是牠蹲下身體,向兩側展開翅膀露出寬大的背部,彎曲尾巴到老巫醫面前,用鼻子指向自己的背。
人類比越龍的幼仔沉重,但過去牠背負的是上百的幼龍,這數十名老人,應該還是扛得動吧?
綠光跳向老人,低頭輕推他,老人跪著爬向公龍,害怕的抬頭看牠一眼,牠唯一的金色眼眸望著老人,彎曲頸部低頭輕輕叼起老人的衣衫,拉他到自己背上。老人爬上龍背,雙手抱住牠的背刺,坐在暖暖的龍鱗上興奮的向其他人揮手,綠光落在他身邊,幫著嘎嘎叫,其他人了解了,先後順著龍尾爬上,行動較不方便的便被龍王叼起放置。
於是牠站直身體,背起這些和自己同樣風燭殘年的老人,以及自己心愛的母龍,步上了追趕年輕人的道路。
飛龍的骨骼輕,人類便相對重,但這感覺像極了以往背負幼龍,守護子嗣的責任感,雖然無法飛行,只能瘸著腳走,但想到背上的所有人都依賴牠,牠就覺得自尊心受到滿足,真是太棒了,自己還是如此有力量,能夠肩負照顧一村的人類。思緒至此,牠覺得那些先走的人牠也有責任,這樣的責任感對老年的公龍竟是一種肯定,聽著背上老人們騎龍的驚叫,那帶著雀躍和好奇歡欣的聲音,牠愉快的大步向前走,還朝著天空吐出一球烈火。
偉大的龍來了!帶著你們摯愛的家人來保護你們了!現在牠把人類當作幼龍,心裡得意地想著。
牠日夜無休的前進,當天晚上就追上了人類的隊伍。人類的火把一路上都留下燒過的焦灰,縱使龍聞不到氣味也看得見,加上因為雪水而濕潤的牛馬蹄印,很快就能循跡追上。最重要的是牠有一個特性人類隊伍沒有:遇到障礙物或比較窄的山道,人類隊伍得排隊緩慢通過石頭與石頭中間的隙縫,如果獸力車太寬還要下來,把車想辦法弄過去再重新搬運,而牠見到自己過不去的窄道,就掄起尾刀,把石塊劈飛,或者稍微拍動翅膀跳過去,由綠光幫牠顧妥背上的老人。
牠一輩子都會記得,村民見到牠時是如何的欣喜若狂。
跪拜和擁抱已經無法表達村民的感激之情,雖然有點受不了被捉住腳和尾巴撫摸,但牠想有時候幼龍也會咬著自己父親的翼膜玩,便忍受下來了。村民哭著和至親相擁,把老人家從龍背上接下,涕淚縱橫的看著牠。
看著感人的重逢場面,牠覺得心情很好,動物也能感染快樂的情緒,不只牠愛綠光,人類也愛自己的至親,牠明白這種感覺龍和人是一樣的,牠有多愛綠光,人便有多愛彼此。這些人,越來越像是永遠不會飛的幼龍了。
看見牠的表情似乎帶著笑意,綠光趴住牠的腦袋,咕咕的笑起來,替牠清掉臉上的風塵。
結束了重逢的感人交流,村民很快的開始準備過夜之後的前進,很不幸的他們剛出發不久就有兩頭羊扭傷腳,當晚就變成牠的食物給牠補充體力。
天亮之後這村人和牠們重整隊伍,因為孩子鬧著要坐龍,加上巫醫也認為空心骨的飛龍不適合背負過重,他們便把不耐顛簸的老人換到木板車上,孩子坐上龍背。由村長騎馬在最前面探路──他也是對白雪山脈後面的情況知道最多的人,記得最多的傳說──牠背著孩子們跟在其後開路,其他村民則引著獸力車跟著牠,浩浩蕩蕩地前進。
綠光坐在孩子們中間,看照著他們提醒他們牠將會跳起,或者在牠甩動尾刀開路時把重心不穩的孩子推回來,在牠背上比起人類的手腳,綠光的爪子能抓得更穩,畢竟小龍和母龍本來就是適合被公龍背負的構造。
孩子們咯咯笑著,又開始拉綠光的翅膀,綠光覺得,人類和龍的關係已經在逐漸修復。
日夜他們尋往傳說中的樂土,白日裡努力趕路,夜裡就在牠寬大的翅翼下休息,綠光還是守著牠的專屬位置,有了牠溫暖的翅膀,人類也不再寒冷。攜帶的牲畜成為牠動力的來源,牠以龐大的身軀為他們減少路途的挑戰,朝著理想的樂園邁進。在這趟遠行之中,牠變得更加強壯,年老的龍依然雄風未減,昂首帶領與過去不同的族民面對挑戰。
牠的雙翼能抵擋暴風雪,無論多殘酷的深雪都在牠的火焰下化為水路。即使全員被冰雪覆蓋,牠的體溫也能融化厚重的死亡蓋毯,長尾如救生繩,沒有一個村民會被牠落下。狹長的山道已經遠不可見,再也望不到出發的山頭,這道山脊彷彿地獄和天堂的邊境,正由他們去攀越。
雪峰無路,一步一步都是由人和龍走出來的,獸力車早已毀壞殆盡,人們背負著沉重的行李,山脈被遠遠的拋在後頭,百年前的旅程終於重新啟動。日光下雪境閃著會瞎眼的亮芒,人們只能瞇眼注視牠火紅的身影,牠回頭,陵線的閃光遠遠劃出一道蜿蜒的辛苦,離開很遠了,但前方漫漫仍不知有多長。
在山脈的最高點上牠向著深谷轟轟吐出一球烈火,造成了不小的雪崩,牠以雙翼平衡著,帶村民走過山脊。冷酷的風吹牠,切割牠的身體,牠以防彈的鋼鱗抵禦,並把不能受吹的人類蔽在身後,雖然一度因為暴風雪走不動,原地滯留了三天,但等風雪稍停,牠就再次出發,終於征服了最高處的死亡陣風。
牠向著巍峨的雪山,發出顫動天地的怒吼,角峰冰冷如指向天際的長刀,灰色低雲壓著,向地面靠攏,牠揮舞雙翼,尾刀抽散山嵐霧氣,面對牠的龍火,千百年沉積的冰雪只有融化一途,當牠帶領的族民越過,冰霜再次凍封大地,但面對橫行的火龍王,只得退散如摩西分紅海。
雪山的皓白壟罩四野,牠鮮紅的身體切割冰霜,萬里的慘白之中唯有一點紅永不屈服;牠炙熱的火焰融化冰冷的死寂,面對燒破長空的火柱,再厚的凍土老冰都得讓路;牠強壯的尾刀如火神的長戟,揮空割破嘲笑著的寒風;牠靈活的腳爪踏破峰陵,高山陡嶽所向披靡;牠金色的獨眼驕傲自信,朝著目標如金色的火炬。
牠是龍王,曾是空中的夢魘,如今化為地上的神祗。一樣的身體不同的族民,過去牠帶領千萬碧翠揮霍蒼藍的自由,鍾情無悔而越過生死,現在牠護衛無依眾生走向綿亙的傳奇,步出屬於牠的龍王神話。
※ ※ ※
這天,他們來到了一處深澗,兩崖相距僅數米,但深溝不見底。
村長撿了一個大石頭扔下去,久久聽不到回音,他望著這天險,心想這就是傳說中的無聲澗嗎?曾去過那片樂土的人作出樂歌,描述路途上的風暴和寒冷,也描述地標和景物,這無聲澗是到達樂園的最後幾道關卡之一,澗裡是冰冷的深水,湍急黝黑,無法泳渡,但兩岸的距離馬匹無法越過,似乎唯有長翼的天使能來往自如。
村民望著這深澗發愁,若是龍王能飛行,這不會是甚麼大問題,但現在渺小的人類無法通過,傳說裡竟未描述越過的方法。
但他們很快找到了救星:小母龍綠光雖然是個不能生育的殘廢,要飛過這樣幾公尺還是沒有問題,村民在綠光的腳上繫繩子讓牠飛過去,過岸的綠光叼住繩頭,另一側的村民持繩尾,令一個最輕巧的女孩子爬過去將繩子在岩石上繫妥,便先先後後的把人和貨物運到對岸,再由男人合力把牲畜吊過去,合作著過了天險。
可等大夥都到了另一邊,牠就急得團團轉,這距離腳跨不過去,頭觸不到岸,龐大的身體也沒法子用繩釣過去,而且繩也不夠。看著所有人都望著自己,牠無助的搧動翅膀叫著跳著,就是飛不起來。
人們該不會丟下我吧?牠心想,綠光飛到牠的身邊,一起向人群嘎嘎叫。
幸好,這群人沒有那麼忘恩負義,族長想了一個辦法,他們結起幾條繩子,讓綠光再把繩運過去,派出一個孩子用繩子綁住牠的腳,並且乘坐到牠背上。
牠退遠些,助跑著衝向懸崖猛力跳起,用力撲搧翅膀,與此同時對岸的壯丁們提繩前奔,像放風箏一樣拉線,期望能製造足夠的浮力使牠飛升越過溪澗,牠配合的展開翅翼,一下就被拉起來了。
牠興奮的發出低吼,張翼滑翔,背上的孩子也放聲歡呼,可正當牠已經快越過峽谷,連接的繩子耐不住拉扯,從結處斷裂,失去人群的拉力,牠馬上又墜下去。
飛在一旁的綠光尖叫,孩子手足無措的抱住牠的背脊,牠緊張的猛烈拍動翅膀朝岸側移動,所有人都衝到崖邊往下望,孩子的媽尖哭出聲,人群面面相覷,看著那小紅點逐漸變小,幾乎要被黑暗吞噬。
下墜中牠用力揮舞翅膀,伸出腳爪和嘴去咬山壁上的岩石,受傷萎縮的翅膀產生不出足夠的浮力,崖頂逐漸變遠。
山崖上的人們等著,一秒鐘像一年那麼漫長,已經看不到紅色的身影了,但他們還是等著,不願放棄最後的希望。
忽然,已經不見的紅色冒出,並開始變大,人們往下盯著,看見牠正由下方升起,彷彿掙扎學飛的幼鳥般,一邊踩著岩石往上爬一邊揮動翅膀,還輔以嘴,緩慢向上,終於爬升到崖側,牠猛烈一蹬,拍動翅膀爬上對岸。
綠光立即降落在牠身邊,牠喘著氣完全爬上,趴在地面閉著眼睛,受驚的小孩衝向母親,人們對牠報以熱烈的掌聲,牠卻突然想起甚麼似的跳起來邊跳邊拍動翅膀,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公龍笨重的身體在翅膀的浮力下升起,牠朝前滑翔了好一段距離。
巫醫驚訝地騎著馬追上去,牠舉起翅膀,舔著縫起裂口的羊皮繩,舊傷滲出一些血跡,可牠剛剛確實飛了起來,牠再次嘗試,飛向人群,又比第一次稍遠了。
於是牠鼓起勇氣,跳起來躍向無聲澗,在人群的驚呼聲中飛過死亡的裂口,並於對岸重新起飛,飛向正確的方向。
牠降落在人群後方,得意的拍動翅膀,時隔多年,終於又能夠回到空中,雖然只是短短的滑翔,遠遠不及過去的扶搖直上,但牠覺得這已足夠,至少,能和綠光一起短距離的在空中互相追逐。牠終於明白了一直都無法長時飛行的綠光是甚麼感受,既非無能的沮喪,亦非得意的鄙視,可牠覺得這已經夠用了,牠已經完全能接受天空不再屬於牠。
因為地上的這群人,還需要牠。牠也明白了,自己和這群人的命運已經緊緊相融,就像兩塊不同的冰溶化之後凝固為另一塊,再分不出你我,也無法分離。
綠光高興地繞著牠飛,牠也回以急速的小火柱,小母龍降落在牠頭上,牠背起孩子們,繼續朝山後前進,這裡氣溫已經比最高的地方要溫暖,目標大約不遠了。巫醫跟在牠身邊,牠稍微展開右翼再收起,迅速低下頭,以鼻角戳了巫醫的肩膀。
老人感慨的向天祝禱,生命自會找到解決方法,這難道是在暗示,剩下的路程就如失能的龍又再次飛起般,可以履險如夷,打破宿命迎向新的奇蹟般的希望嗎?
※ ※ ※
過了一個山澗之後,剩餘的便很容易了。牠載負著物資和人民,很快越過其他天險,深谷已經無法阻止他們,僅剩找不到目標的隱憂。根據吟遊詩人的傳說,這片山脈後方並非就是樂土,山後多數地方是永凍的高原,充滿吃人的巨獸,唯有一道山間隧道通向開闊安穩,溫暖潮濕的平原,翠原千里竟無主。
過去在天空中,牠曾數度環繞這個星球,這片山脈牠雖不熟悉,至少在高空中看過幾次,牠知道這星球上有哪些地方適合越龍繁殖──也就是適合農業民族生存
,雖然飛行容易落地用走的難,但印象中這山脈對面是凍土荒原,生活著兇惡的猛獸──霜齒獸,難這這些人打算去和霜齒獸搶奪地盤嗎?
霜齒獸模樣像是特大號的北極熊,卻長了一個劍齒虎的腦袋,凶狠固無匹,即使能飛行,牠也不想去和這些兇獸打交道,霜齒獸的皮毛彈甲不穿,尾刀無法劈裂,火燒不知效果,非常難纏。
綠光曾聽聞牠說山脈後的情況,但見到這群人如此堅定,牠也不知道要如何告訴這群人山後是死地,或者,他們真的有辦法趕走霜齒獸,可凍土高原上除了狩獵之外沒有營生的方式,他們要重回游獵的生活嗎?不再種植植物,綠光自己就有餓死的隱憂。
從三天前開始,他們便時不時會聽到宏亮的吼叫聲,尾音極長又拔尖,或著跟著山風嗚嗚作響的嚎叫,小孩子怕極了,會緊緊抓住牠的背棘,牛羊馬豬也都不安的躁動,每當這時候,牠就會伸頸長望,看看是不是霜齒獸出現了,但回報牠的總是白皚皚的雪山。
牠不回吼亦不噴火,情況太危險,在一片銀白世界中紅色的牠目標明顯,且霜齒獸是群居動物,招惹上了很麻煩,噴火則是向周圍宣告自己的位置,間接暴露出行蹤,當吼聲接近,牠就會快速朝前趕路,遠遠離開剛剛聽見聲音的位置。
人們知道牠的擔憂,盡力減短了休息的時間,只要能看得到,就趕緊往前尋找傳說中的隧道,但幾天下來卻都一無所獲,而且他們知道,有一大群的霜齒獸已經遠遠包圍住他們,他們跑不掉了。越龍不會在地面逗留太久,牠的體型又如此巨大,霜齒獸只是在猶疑,終究會發動攻擊。
終於,霜齒獸按耐不住了。
深夜裡四周傳來此起彼落的吼叫聲,四處都是黃色的大眼睛,牠把人群遮在翅翼下,朝著獸群甩出燃燒的火繩。火焰燒盡了暗沉的長夜,照亮千百白色的死靈圍著他們,霜齒獸森森的利牙似匕首,滿山遍谷插滿了刀。
看著這群逐步逼近的殘酷惡棍,牠想起了空中的蝠翼龍,但這些霜齒獸比蝠翼龍更合作,沒有一隻先跑或爭先恐後的搶攻,而是緊密的靠緊,將包圍圈縮攏,牠知道等縮到不能再小,獸群就會一擁而上。
牠甩出尾刀打飛後方的威脅,並緩慢退後,不時噴出火焰嚇阻,將人群攏在翼下,這次,牠不會再讓綠光遭受任何危險。人群配合著躲藏,帶領牲畜穩穩藏在牠的翼膜陰影下,龍火把四周照得光亮。
忽然間,牠發現步步逼近的霜齒獸止步了,一齊向牠發出憤怒的吼叫,但卻不再前進,牠搧動翅膀繼續後退,足下突然變得鬆軟,牠心裡一驚卻已來不及,另一隻腳也陷入雪中,實地感消失,兩腳都踩不到堅實的地面,龐大的身體即刻往下陷,尾部和雙翅按到雪面,牠看見自己的翼膜因為壓到人群而鼓起來,急忙舉起雙翅,希望人們不要受傷了。
就是這個動作,減少了牠在雪地的面積,沒有翅膀分散重量,牠立刻往下直墜,周邊的積雪瞬間崩塌,化成一塊塊的白色塵埃,所有人也因為牠破壞地表,跟著一起掉下去,在空中牠和人同樣驚叫,雪塊砸在牠背上無法起飛,不一會兒就落進了大地洞。
在完全掉進洞裡之前,牠看了為在洞口的霜齒獸群一眼,霜齒獸發出嘲笑和憤恨的吼叫,牠們早就知道這裡有一個大洞,只是洞如此深如此垂直,也奈何不了,到口的肥肉就這樣掉了。
牠緊張的看著洞口變小。
洞穴深處是一個大水池,池水冰冷無比,牠一落進去就受到冰凍刺激,幾乎無法呼吸,趕緊揚起頭來朝空中噴出火柱看方向,卻又弄融更多冰水滴到自己身上。
牠看見這地底深潭並不大,許多人和牲畜都浮在水面上,趕緊擺動腳划過去把這些東西撈起來放在背上,越龍不太會游泳,牠只是靠著張開雙翼增加表面積浮在水面,遲鈍的擺動腳和尾巴前進,而湖水冰冷,水體比熱又大,連腹內有火的龍也瑟瑟發抖。
洞裡深暗幾乎無法看清,牠知道肯定有些人救不回來了,這是他們出發之後損失最為慘重的一次,人們大聲呼喊自己的至親,牠便向傳來呼喊聲的地方游去,噴出火焰照明,設法打撈水中的人群。
牠也不斷呼叫著綠光,但沒有任何回音,湖水實在太冷,牠感到腳發麻,只能迅速朝岸邊靠攏並爬上去,將背部的人畜卸下,對著湖面噴出巨大的火球,看顧湖面是否還有生者,每牠當吐火,還沒被救起的人便向牠揮手喊叫,已獲救的村民又跳進去撈人,但水總是令溫血動物體力不支,最後牠煩躁的揮動尾部把所有人掀翻,自己趕到湖邊搭救水裡的人,不再讓已經上岸的下去。
終於把能撈起來的人畜和物資都都撈回來,卻遲遲沒有看見綠光的身影,牠焦急的環著深潭走,不斷叫喊,在狹窄的空間中吼叫聲震落了一些冰柱,砸傷村民牠也不管,又跳入冰冷的潭中撈取,四處尋覓綠光的蹤影。
牠不願意在失去綠光了。
村民們知道牠在找綠光,打開獸皮包裹的行李,把能稍的乾燥物品都堆成一堆,牠噴火點燃這的應急照明,繼續打撈綠光。
水深且冷,牠垂下尾部也碰不到底,更不敢把頭潛下去,這樣的冰水中,小母龍肯定已經失溫了。村民們也大聲呼叫失蹤的親人,甚至違抗牠的要求衝向水邊,朝水裡打撈,仍希望能找到更多生者。
沒有回音。牠痛苦的破壞坑壁,把尖利的尾刀砸向萬年的冰層,一次又一次,最後連尾刀尖端的鱗甲都已碎裂流出鮮血,卻喚不回心愛母龍的回答。
就在牠已經要放棄,打算將這個豎坑破壞,把自己和村民全都活埋的時候,忽然有人抬頭,發現了幾位失蹤的村民掛在洞壁上,而最上端有個綠色的亮點,似乎正是綠光!
這個發現振奮了他們,牠平復了怒氣,仔細觀察,發現這些人和綠光都被尖銳的刺勾住,可能是豎坑壁上的岩石或冰錐所致,重複查看之後,牠揮動尾刀,一一把勾住村民的刺切斷,上面的村民便落下來掉進湖中,其他人再趕緊把受困的人撈出。
綠光在最上面,翅膀被尖銳的東西刺穿,牠小心的將綠光解下,巫醫趕過來抱走綠光,輕輕搓幾下綠光便醒過來了,牠這才放心的趴臥下來,舔著綠光被割傷的翅膜,傷口很快就止血了,綠光哭叫著衝到牠懷中,牠小心的抓住綠光抱在胸口。
村民們也漸漸安定下來,雖然失去了一部份的人,但大多數都活下來了,喪家不敢哭或抱怨,他們也明白,若是沒有牠,還沒走到這裡就已經死去更多的人,如今才第一次折損人群,已是大幸,或者已經是神的庇佑。
村民把好不容易搶回的受潮物品攤放在牠背上,靠牠的體溫烘乾,並且群聚縮在牠身側取暖,牠疲倦的窩起來,頭放在地面,不一會兒就睡著了,綠光舔拭著被牠自己弄傷的尾刀,不忍責備牠的莽撞。
※ ※ ※
日出的陽光從洞穴灑落,牠被亮醒,緩緩抬起頭來。
陽光如金劍斜刺向碧藍的深潭,潭水清澈無比,雖然望不見底,但亮藍的顏色如玻璃般透著厚度,一行人龍就在池邊休息,洞裡無積雪,只有水晶般的冰凝結在四處,印著凌亂的足跡。
稍微移動身體,才發現,村民比牠早醒來,掛在牠背部的物件都已被取下,找到的村民屍體也被葬在湖邊的冰堆中,死去的牲畜堆在牠頭邊,人們正忙著探勘坑洞,甚至有些人已經出發前往豎坑的深處,所有的馬匹都不見了。
綠光在牠附近吃著摔碎的馬鈴薯,幾個孩子饒富趣味的將馬鈴薯拿在手上,牠便舔著他們的手,吃淨所有的殘骸,看見牠醒過來,小母龍拍著短短的翅膀跳向牠,飛到牠腦袋上。
「中午了,睡得好嗎?」
牠回以低沉的呼氣聲。
「在前面深處那裏,發現了一個大隧道哦!裡面還隱隱約約有亮光,有些人已經去看了,他們應該打算往那裏走吧。」綠光指向幾個人消失的豎坑深處,牠歪著頭看了一眼,轉頭把死去的牲畜屍體吃得一乾二淨,順便把人類堆積的待燃物點著,使村民有火把能當光源。
「說得好像你去看過了,別又沒知會我就去危險的地方,你總是這樣才會身陷險地。」牠緩緩的責備道,昨夜裡的焦慮和擔憂就被這麼帶過。牠一邊站起身舒展腳和翅膀,並伸出尾部讓孩子們爬上自己的背。
此時,不知是因正午的陽光照射融化,或者牠龐大身體的移動影響,上方豎坑又塌陷下一些冰塊,隨著冰塊,幾件不尋常的東西落下,掉在湖面上,濺起一些水花,還有一個就掉在牠身邊的岩石上,沒有落入水中。
東西正好落在牠失明的一側,牠只好回頭看,不看還好,一看牠差點忘記這裡是不能大震動的豎坑而吼叫出來。
地上那玩意兒比馬匹稍大,渾身藍色的細羽毛,胸前有兩隻指膜翅膀像牠一樣,但不像牠身體覆蓋的是鱗,同牠一般有對後足,足上長著有力的巨大爪子,嘴裡橫生尖齒,頭部有兩根短短的角,尾巴末端長著獅尾似的絨毛,一雙眼睛已經凍成了生動的冰珠,舌頭掉在嘴外。
是一隻蝠翼龍的永凍屍。
牠伸頭往豎坑上望,赫然發現坑壁上凍著許許多多的蝠翼龍,昨天勾住綠光和村民的尖銳物,就是那些蝠翼龍的爪子,被凍在冰裡,硬得跟岩石般。
仔細看四處,這豎坑裡到處都冰著蝠翼龍,從地上到壁面,大面積的冰柱裡都能找到那些龍中之鳥的屍體,牠害怕了起來,墜落的可怕記憶席捲牠,死不瞑目的雙雙龍眼彷彿都在盯著牠看。
所有的屍體上都有燒焦的痕跡,不是翅膀被燒穿,就是身體被燒焦,或是尾巴被燒斷。幾隻甚至一膜被燒出圓圓的洞,燒破了有浮力的部分。但牠沒有看到能夠一燒致命的傷痕。
有一隻蝠翼龍的嘴裡還叼著金色的鱗片,牠靠前去仔細看,發現那鱗片再熟悉不過。
那是牠自己腹部的鱗甲。
牠終於受不了恐懼,吼叫一聲往後猛退,但不管牠逃到哪裡,整個豎坑裡都有蝠翼龍的眼睛正看著牠,牠知道那是屍體,牠明白自己沒什麼好恐懼,但一想起墜落的失重感,牠就覺得回憶令牠癲狂,綠光以翅翼覆住牠的眼,卻阻止不了牠害怕的往後縮,母龍正焦急的嘎嘎叫,一個蒼老的聲音朗聲指著龍王念念有詞,巨大的公龍便僵直不動,接著脫力趴到地上。
年老的巫醫在眾人的攙扶下指著大公龍,對牠施展了法術。
※ ※ ※
稍早,在陽光的照射下,眾人開始尋找出洞的方法,就發現了四處結冰的蝠翼龍屍體,當時綠光也很害怕,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離開沉睡的公龍身邊,村民覺得很奇怪,這好奇心重的小母龍為甚麼這麼害怕,他們割下蝠翼龍的頭,把頭靠近綠光,果然把牠嚇得吱吱叫。
村民第一次看到蝠翼龍,都好奇的靠上去觀察,村長和巫醫也找了幾隻屍體來研究,一開始是想把蝠翼龍烤來吃,但龍王還沒醒,他們無火可用。巫醫注意到蝠翼龍的身體都有焦痕,便和村長討論了起來。在這天寒地凍的山洞裡,誰把這些龍給燒焦了呢?
很快的,村民找到了咬著金鱗的屍體,綠光看到那金鱗更是激動的大叫,並跳向龍王舔拭牠的腹部,巫醫把蝠翼龍的頭摘下來,和龍王翼膜上的三角型缺損比對,發現大小相合,還有許多齒痕與蝠翼龍的牙型同大小,當他拿著蝠翼龍接近龍王,綠光就會把他趕走,或者攻擊蝠翼龍的屍體,並伸開翅膀作出保護的動作。經過推測,巫醫和村長還原了事情的全貌。
那天,在人類看不見的高空,發生了龍的惡鬥。墜落地面的龍王和綠光一起遭遇了這種藍色中型龍的圍攻,藍龍咬傷了龍王的翼膜,使牠翅翼裂開落入紅塵,綠綠小小的龍也和牠一起,折翼於地。
重傷的龍王被人類救起,牠在空中燒傷了這些成群的毛龍,受傷的毛龍成群逃竄,沒死的一同互相扶持來到此處,最後被冰封於豎坑之中,化成了不溶屍,而身上還帶著被龍火燒傷的證據,以及從龍王身上咬下來的戰利品。
但這些受傷的龍為何要來到這個狀似死洞的坑中?難道這洞裡有能起死回生的仙丹靈藥?或者有神奇的聖獸居住於此,可以為牠們療傷?人們循著屍體找,在豎坑深處發現了那個隧道,隧道裡也有無數的屍體,頭都向著隧道深處的亮光。
飛在空中的龍竟特意潛入地底,罔顧在地面不利的翅翼,隧道的盡頭必定有甚麼特異之處,於是村長和巫醫好聲好氣安撫了綠光,帶牠去看那隧道。
綠光看了之後認為,值得探索隧道,這些屍體遠遠少過當年那群可怕的空中餓狼,那其他的蝠翼龍去了哪裡?只有傷兵鑽進地底有些不合理,牠想,其他的是不是飛往隧道另一邊去了呢?而且地上的屍體沒有一隻回頭。
雖然這很可能表示對面都是蝠翼龍,但是也有可能對面正是一片廣闊的平原,除了空中的攻擊之外,蝠翼龍最喜歡捉取地面上的獵物,既然牠們都往那裏去了,那大概,平原也不遠了吧,綠光想。
※ ※ ※
眼下所有人都往洞穴深處去了,牠卻還恐懼不前。
不管巫醫如何溫柔的勸導牠,牠就是不願意往前走,對牠而言,洞穴的盡頭就是再一次的戰鬥,牠不願面對蝠翼龍,也不想去思考隧道另一邊有可能就是豐饒的樂土,地上的龍屍雖已死去,卻活生生是牠無法越過的心障。
這是連結到肉體上的慘痛記憶,如果沒有蝠翼龍,牠至今還是傲笑長空的恐怖龍王,帶著數百碧綠的母龍,四處生養孩子,壯大越龍的種族,沒有這群可怕的掠食者,牠的龍生會完全不同,更不幸的是竟還是同一群。
牠無論如何都不想走進滿是蝠翼龍的隧道,可綠光知道這沒辦法,豎坑太高飛不出去,不走只能在這裡等死,往前走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人們圍著牠,對牠說盡好話,男人們甚至故作豪邁的斬掉龍屍的頭,或者撥下死龍皮,綠光知道這群人不會丟下牠,但遲遲不肯走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想到另一邊可能是蝠翼龍,綠光自己也很害怕,被蝠翼龍扯裂的肩膀,到現在還有傷痕,甚至有幾處鱗片缺損,牠也不知道這群人能不能保護牠們,可是不走,就連最後的希望都沒有。一直以來,綠光就是這樣,在享受生活的同時,腦袋裡裝的是務實的念頭,過去牠想獨佔龍王的愛為牠生養幼龍,或者毅然為龍王招來母龍,也想以自己的死亡為龍王穩住地位,每一步都是真切的為龍王考量,一心向著牠,為牠著想。
和綠光比較起來,牠情緒化的時候更多,雖然持有更大的力量,內心卻不如小母龍那般無法攻破的堅強,牠曾因逃避受傷的記憶而不願意落下地面,也因為自己的私慾把龍群的穩定置之不理,甚至,遭遇蝠翼龍的時候,若捨棄綠光,現在的牠還能統治蒼藍的青天。
但牠也和綠光一樣,是沒有後悔過的,為了綠光,犧牲甚麼也甘心。綠光懂牠,覺得有必要由自己來引導牠。
綠光離開牠的身邊,發出招呼的叫喊聲,牠搖頭,怒斥綠光想把牠抓回身邊,但小母龍敏捷的滑開,一溜煙鑽進隧道,一邊往前走一邊發出叫喚的聲音。
巫醫看出綠光想帶領牠走出心結,便讓大夥也跟上綠光的腳步,浩浩蕩蕩地進入洞穴,孩子們也走了,餘下牠一個,還有巫醫陪在牠身邊鼓勵牠。
一開始,牠勃然大怒,揮動尾刀和翅膀破壞豎坑,大吼著要綠光快出來,不然牠要燒爆這整個洞穴,進入隧道的人們聽見牠憤怒的吼叫,嚇得瑟瑟發抖,生怕牠朝著隧道噴進一柱烈火,但牠卻連充滿蝠翼龍屍體的隧道也不敢靠近,洞裡綠光飛起來催促人們往前走,躲開因為牠暴怒震動而可能崩落的危險區。
牠在洞外心急如焚,發現村民和牲畜的聲音已經聽不見,自然也沒了綠光的聲響,煩躁的在原地剁圈子,看到豎坑壁上的一雙雙圓眼,又因為害怕而別過頭,然後再看見其他望著牠的眼睛,卻又不甘把眼睛閉上。
太陽西偏了,豎坑裡漸漸暗了下來。
牠頹喪地趴臥在地,不再亂破壞豎坑結構,趁著牠稍微安定,巫醫拍拍牠的翅膀,指著隧道,接著便拄著拐杖進去了。最後能依靠的人也走了,再不前進,就會被活生生丟下,這念頭在牠心中和對蝠翼龍的恐懼交戰著不分上下,村民和綠光肯定已經走很遠了,不知道在甚麼地方了。
再不走,追不上綠光,會失去牠的。
巫醫又出現在洞口,朝牠揮揮手。看見那老人再次招呼,不想被丟下的念頭終於獲勝,牠爬起來走向隧道,不看地上的龍屍,只專注看著隧道口,收攏翅膀鑽進去。
當牠進入隧道,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人群站在兩旁對牠鼓掌,孩子們重新攀上牠的背,原來他們並沒有走遠,而是不出聲的等著牠,等牠自己越過障礙。牠對這計謀發出不滿的哼哼聲,但人們靠上來,簇擁著牠往前走。綠光站在前面不遠的地方,當著牠的面,把一具蝠翼龍屍的頭踢開,當然是村民先用刀子切斷的,母龍沒有那種力氣。看見牠驚訝的臉,綠光振翅飛起,飛到牠溫暖的背上,在酷寒的隧道裡和火源分離太久,已經讓牠感到不適。
牠回頭舔著綠光的背,略帶處罰的輕咬牠一下,綠光誇張的叫出來,牠深深呼出一口氣,跟隨著村長的火把繼續前進,牠知道即使再遭遇甚麼危險,這些人也會支持牠,雖然他們很可能不知道蝠翼龍的強大,但這已經足夠,這份心意可以支持牠繼續前進。
洞另一端的亮光越來越大了。
※ ※ ※
走道亮光處牠才發現,這並不是隧道,而是地層中的巨大狹縫,有些部分有豎坑通向外面,光可以照進來,或者是被深澗切割的狹縫開口,需要牠飛過去。橫向的狹縫雖寬,多數地方都不能走,他們順著最大的空間走,經過豎坑和山澗就會往上望,發覺上方一直都是冰原。
地上的藍色羽毛也是路的指標,順著蝠翼龍掉落的絨毛前進,真正窄小的地方牠必須放下背上的人,趴伏著鑽過去,但所幸都沒有遇到連人都無法越過的窄縫,有些地方光源能照到,甚至還生著不知名的草,但綠光不敢吃,至少這應可算是海拔下降的指標。
但他們已經在暗地裡走了五天,有些人開始覺得這是死路,上面是冰原,穿行的是地層狹縫,怎麼看都不像樂土,可村長很肯定是這裡,因為傳說中描述在富饒之地前最後的關卡,就是大地的口,穿越大地的牙縫之後,就能見到偉大的綠地,大地之口指得應該就是這個地層空間吧。
但隨著接近目標,另一絲不安也在擴大,為甚麼去了伊甸園的旅人們,會再回來傳唱那裡的美好呢?一路上如此艱險,去程困難回程更不易,運氣之神也不會老是眷顧,那些旅人卻沒有在樂土生根茁壯,還要回到更加困苦的地方歌頌樂園的美好,這其中定有甚麼詭異之處。
是虛幻的天堂嗎?還是能看見卻到不了的地方呢?
這天,他們終於走到了大地之口的盡頭。
在岩層後方地面上有一個大洞,洞裡透著白天的天光,但村民很確定現在是夜晚,事實上,這是一片幻域,但他們並不知道。
幻域,是時空間交錯的縫隙,也可當作另一個世界,因為時空間並不均質,有些地方接合不妥,神便將此處化為另外的完整空間,此處有自己的時間,也不完全和地球其餘的部分同步。
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幻域,多數地方無人居住,這個地層大洞就是跟幻域相連的地方,幻域不存在於地表的時空間中,因此飛越星球的龍王不曾看過也不知道,不如把它理解為地球中的另一個世界,或者此地的另一個圍度。
幻域是可以居住的,那是一個完整的世界,這片幻域果真如傳說中一般碧原千里,氣候溫暖,看得到緩慢流動的溪水湖泊,甚至還有野生動物奔行其上,但現在的問題是他們要如何進入這片樂土,洞下方的世界離他們距離之高,落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村長終於明白了旅人們折返的原因。從這大洞掉下去,沒有生還的道理,真是看得見摸不著的樂園,不會飛行的人只能折返,撰寫出淒美的詩歌傳唱,紀念他們舟車勞頓換得虛無的淒涼,那些藍毛的龍肯定知道這個地方,展開雙翼飛入樂園,把危險的冰凍高原拋在腦後,正因為有此地,飛龍才會義無反顧地鑽入地底。
隻身到達的旅人們,沒有能安全落下的方法,只好眼睜睜看著樂園的門,卻苦無沒有門票。
牠和綠光一起看著大洞裡的世界,明白下面就是樂園,綠光想先飛下去試探,但被牠阻止了,這落下去不知道有多遠,綠光也許沒力氣飛回來,村民接起繩子放綠光飛下去,繩子都放完了還沒到底,收回來也花了不少時間,高度相當驚人。
牠嘆了一口氣,要回頭已經不能,豎坑牠的體型上不去,而且沒有牠,村民也抵禦不了雙齒獸,勢必得想辦法下去,現在牠和村民已是同舟,只有同生或是同死,再無分開生還的道理。
村民也知道現在唯一的選擇是大家一起乘坐龍王滑翔下去,但人類遠比飛龍重,牠的翅膀又受過傷,載多了浮不起來,必須要有所取捨。
於是他們捨棄了全部的牲畜,行囊和厚重衣服包成一大球丟下去,賭下去之後還能拾獲,看著那包東西變成小黑點消失了,然後全部爬上龍王的背,緊緊抓住牠的背刺和互相拉住。
綠光也攀住牠的身體,再一次,能生一同生,會死一同死,牠深深吸一口氣,歛翼穿過地表的大洞躍了下去。
※ ※ ※
穿過洞之後,牠立即撐開翅膀,盡其所能地展開翼膜,化成一張大風箏,緩緩的滑翔下去,小心的繞著螺旋狀垂直落下。
背上人群尖叫,牠回頭望那洞口,竟然在空中有一塊漂浮的巨石,像飛島一樣,而底部有個大洞,他們就是從那裏飛出來的。多麼奇妙的連接處,這裡是一塊巨石,洞另一邊竟是岩層,幻域的連接處充滿神妙。
風颳過牠的翅翼,舊傷開始抽疼,牠緩慢的擺動尾巴控制方向使自己不要摔落,人群很重,牠擔心自己不能穩當降落在地面,地面已逐漸接近,牠看見野生的馬匹和牛隻驚恐逃離,這些動物的斑紋和模樣都跟牠認識的不同,那些馬額上有角,牛也都有兩對彎角,身軀還有散生的斑點。
若是平常,牠也許會被強風吹飛,但現在背上的人重量剛好,可以維持牠穩定滑下,只要翼膜不破的話。
綠光已先飛離牠的背,牠看見羊皮繩上又滲出了血,心裡一沉,但牠別無他法,只能緩緩的滑落向地面,並看著傷口緩慢裂開,羊皮繩一根一根斷裂,鮮血飛在空中,裂口一格一格的攻到指骨上。
終於,在翼膜完全撕裂之前,牠縮起雙爪,提前降落到地上,落地的衝勁讓牠往前翻滾,雙翼平貼於地還微微往前翻,牠覺得脖子和肩膀都扭到了,但至少沒把任何人摔傷,綠光降落在牠身邊,牠緩慢的抬起頭,看著男男女女從牠背上撤離,心滿意足地發出呼呼的聲音。
老巫醫立即前來查看牠的翅膀,村民發現丟到地上的行李在不遠處,立刻趕過去撿拾,村長爬上附近最高的岩石,眺望無邊的平原。小溪嘩啦啦唱著輕歌,風吹過來青草偃下,露出紅白紫黃的各色鮮花,這個世界還是晴天,飛鳥和蝴蝶四處翩翩,確實是樂園。
我們到了!我們成功了!越過白雪山脈,找到了可以安居的夢想鄉!即使路途無比艱險,失去重要的至親,離開懷念的故土,我們終於還是完成祖先百年的任務!村長高聲呼喊,村民喜極而泣,牠也興奮的對著長空噴出烈火,以火光為牠的族民高興喝采。
遼闊的新世界展開在牠眼前,牠可以想像更安穩的新生活就要來到,即使已經年老,還是忍不住興奮的爬起來四處走動,直到村民和綠光強要牠坐下,讓老巫醫治療傷口。
正當他們欣喜若狂的時候,有幾隻飛鳥降落到他們身邊,落地瞬間幻化為人,衣不蔽體的走向村民,這些鳥人有男有女,一個個面色驚慌,在一段距離外指著他們大喊:「你們是甚麼人!」
村長匆忙趕上去,發現這些人說的語言和自己類同,但是有特殊的腔調,很可能出自同支,可他們能化為飛鳥,也不穿衣服,看上去很原始,說不定不是人類,便緊張起來,讓大夥退到龍王身邊去,由他前去交涉。
「我們是龍之民!來自白雪山脈另一邊,和我們偉大的神龍同來,將要長居於此。」
「你是說那邊那隻老越龍嗎?你們可真來的不是時候,這裡現在很危險,我們準備要撤走了。」一個女性的鳥人說:「你們和我們說同系的語言,看來你們就是來自大平原上的農業部族吧?過去就崇拜飛龍,幾十年前遷離的那支?」
「是的,正是我們,你們難道也是人類嗎?」村長緊張的問,支起獨臂,手握佩刀。
「我們是人類,但我們是人類之中特別的存在,我們是鳥種,擁有變成鳥的能力。」另一個男性的鳥人說道,並且拍拍女性鳥人的肩膀,對村長友好的伸出手。
「我們和你們本是同宗,都是大平原上飛龍部族的子民,我們的後代也有變成鳥的能力,但這是隔代發生,也並非所有的孩子都是鳥種。百年前蝗災剛發生,我們鳥種便為你們四處去找尋新樂土,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裡來。
「我們在這裡生養後代,一直等著你們的到來,每隔幾年便派出能化鳥的年輕孩子去尋找你們,去告訴你們這裡有多好,但那些孩子都一去不回,漸漸的不會飛的孩子越來越多,像我們這樣能飛行的鳥種逐漸變少了。
「本來嘛!我們也只是人類而以,跟你們是一樣的,我們耐心的等著你們,建立了一個村落,想著你們終於會來,可還沒等到你們,就等到了恐怖的災難。
「幾年前有一群藍色毛的龍闖入這裡,牠們有著蝙蝠似的翅膀,兇殘危險又善飛,攫走地面的牲畜和人,拆壞房屋,在空中吃掉化為鳥類的我們,這裡人口本來就少,幾乎沒有反抗這些兇龍的力量,村子被毀滅,牲畜孩子都被吃,現在大家都逃散了,分散到這望不到盡頭的平原上去,能化為鳥的只剩下我們幾個,我們正打算要飛離這裡,也想去找那些比我們大,已經先出去的哥哥姊姊們。」說著幾個鳥人靠在一起互相握著手,村民給他們披上衣服,他們似乎穿不習慣。
村長心裡暗叫不妙,那群飛龍大概就是蝠翼龍,也就是攻擊龍王的危險對手,現在他們果真在這裡嗎?這可真是糟糕,但已經來了,大家也出不去了。原來那些傳唱的旅人並不是由外界進入這裡,而是都從這裡出身,他們都有飛行的能力,因此詩歌中才會漏掉落下這個重要的細節,對他們來說飛行像吃飯一樣,高度根本不重要。但他們可能都死在了回這裡的路上,思念至此,村長就覺得他們無比幸運,也更加感謝龍王,連鳥都無法返回的艱險之途,沒有牠,他們不可能到達。
「別怕,我們想辦法合作來打敗那些危險的龍吧。你們出去也沒用呢,外面是冰天雪地的世界,很難存活,我們的宗族也都在這裡了,其他都失散或死了,現在我們算是大平原上的家族在這裡重聚,還有神龍也下凡了,能行的!」村長握住鳥種少年的手。
鳥種少女走向牠,低頭用四海一家方言向牠問好,牠也靠近少女與之交談,綠光降落在少女身邊,聽牠們說自己的故事,少女熱淚盈眶,緊緊抱住綠光。
「牠已經是很老的老爺爺了呢,身上都是傷。一路走來辛苦牠了,你們應該要好好對待牠,連翅膀都飛裂了……」少女抱著綠光,對巫醫說著,老人微微一笑並不回答,只是繼續用藥膏擦拭翼膜上的傷口,並換新的羊皮繩縫上。
※ ※ ※
鳥種們找來了一些居民,和來自山脈那一邊的村民會合,討論著有關抵禦蝠翼龍的事情,也由鳥種們擔任翻譯,詢問牠和綠光的看法。
只可惜到最後話題完全歪了,大家都對龍比較有興趣,紛紛詢問牠關於越龍的事情,就這樣,牠的一生被人類完全知情了,由牠親口自述。人們對越龍的習性相當好奇,牠和綠光花了很多時間解釋,當知道牠是公龍而綠光是母龍的時候,所有人一陣驚呼,老巫醫手上的木碗還掉到地上,潑了滿地湯。
「我一直以為您是個母親,綠色的小龍是您的孩子啊!」老巫醫跪在牠面前,因為失禮而不斷磕頭,牠看著這失措的老人,咯咯的發出恐怖的笑聲,露出一嘴刀般的尖牙。
原居民和新來的村民們相談甚歡,甚至認起親來,雖然牠不覺得人類的世代這麼快這麼亂,還能找得到親人,不像他們越龍十年生一個孩子,所有孩子同一個父親,看人類聊天看著也累了,牠擁著綠光趴在草地上睡著了。
然而他們還沒休息多久,空中就傳來拍翅的破空聲,牠立刻抬起頭,向著夜空射出火柱,熊熊烈火照亮黑夜,牠看見近百隻的蝠翼龍出現在空中,獰笑著衝向他們,蝙蝠般的雙翼遮蔽了星光,一道道黑色剪影靈活的衝向地面的人群,原居民害怕的伏稻草堆裡,村民則慣性的衝向牠翅翼的遮掩,像是母雞保護小雞般,牠以雙翅蓋住牠的族民。
牠射出火箭驅散空中的敵手,心裡卻害怕得要命,身上被蝠翼龍咬的舊傷都在隱隱作痛,剛裂傷的右翼也抽痛起來,綠光緊挨著牠,牠伏低身體,把脆弱的腹部保護在鋼鐵般的鱗甲下。以火球照亮天空,查看對手行動。
這群蝠翼龍和牠最後遭遇的那群比起來,數量不到一半,牠猜想那一戰對蝠翼龍群造成的傷害也很大,怪不得當牠墜落之後,蝠翼龍沒有追擊落地的牠,雖不知道有沒有追趕母越龍群,但看路上遺留的屍體,應該是立刻整群趕往此地。
把這裡當作避難所嗎?牠心想。
空中有一隻蝠翼龍叫得特別響,牠仔細一看,竟是那隻燒成灰牠也不會忘記的可惡傢伙,指揮指整群龍攻擊綠光的蝠翼龍頭領,牠的角有邊斷了,肚子上也有些地方沒有毛,大約都是被自己燒的。
冤家相見分外眼紅,牠不斷朝那隻蝠翼龍噴火,卻始終沒有射中,蝠翼龍在空中比越龍靈活,牠早已領教過,有些蝠翼龍抓來石頭扔到牠身上,牠伏下背刺忍耐著,噴出火繩甩向空中的龍群,但蝠翼龍抓來的石頭越來越大,從高空扔下來疼痛不已,使牠煩躁的亂射火焰,點燃了碧綠的草地。
這群蝠翼龍看見是牠,同伴被燒死的仇恨也燃起,每群蝠翼龍都是一個大家族,全都有親戚關係,一個家族有一半被同一隻越龍殺死,牠可成了這個家族永世的仇人,不共戴天,所有龍都想置牠於死地,開始衝下來抓牠的鱗甲,想啄牠唯一的眼睛。
一支支尖利的喙衝向牠僅存的眼,牠趕緊閉眼低頭,其中一隻蝠翼龍隨著牠低頭的動作飛近地面,見牠收攏頸部把頭靠近胸口,想這啄眼勢在必行,卻不知道牠已經有了新的夥伴。
龍翼下的草叢裡跳出一個身影,手上的長刀被火光照亮,亮白偏去,蝠翼龍的腦袋就被斬了下來,村長放下手裡的刀,提起蝠翼龍的頭丟向天空,鮮血噴髒了蝠翼龍首領的身體。
整群蝠翼龍受到驚嚇,尖叫著飛走了,離去前首領狠狠瞪牠一眼,那模樣說明了你等著瞧。
牠因為太害怕了,連頭也沒有抬。
※ ※ ※
天一亮,村民就往地下打了洞躲進去,想作為躲避蝠翼龍的據點,但他們也知道這不是辦法,蝠翼龍有力氣抓走人,在田裡耕種都可能被抓走,總不能從此變成鼴鼠來個穴居吧?而且牲畜藏不進去,總是得要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綠光頹喪地看著牠,牠看到活的蝠翼龍又害怕了。牠也知道自己這樣不應該,但真的無法再次面對空中的恐怖威脅,綠光責備牠,牠心虛,鳥種和巫醫也在幫牠想辦法,這麼大的龍,藏不進地裡去,火紅的顏色讓牠成為草原上的靶心,蝠翼龍會來毆打牠的。
必須殲滅這些討厭的飛龍。眾人想,而牠看到綠光失望的神色,心裡淌著血,宜路走來互相扶持,可不能讓綠光傷心了,而且現在,牠不只要保護綠光,牠也是這群人的守護神。
蝠翼龍以家族為單位活動,生活習性像雀鳥,會一起築巢,一起覓食,他們的飛行技術很棒,十分難纏,空中的萬物都是牠們的食物。最重要是飛行速度極快,人眼還沒看清就被抓走的事情時有所聞。
但人類畢竟是人類,會動腦筋,會用方法,花了整天時間想出對策之後,他們決定分計畫將蝠翼龍趕盡殺絕,而方法就是以牠當誘餌,將蝠翼龍群引至地面。村民和鳥種與牠商量許久,終於擬出對策。
計畫分階段實行,而為了戰鬥中的安全,綠光被要求和沒有戰鬥能力的人一起躲進地下,看著牠將被當成誘餌,綠光心疼不已,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人群往地下移動,牠鄭重的叼住綠光,親自把牠交給巫醫,老人向牠承諾的點點頭,恭敬接過小母龍。
到了傍晚,蝠翼龍群又來,牠再次成為目標,被連番啄咬和落石攻擊,這次幾乎所有的村民都躲到地底下去,只有幾個男人躲在附近的草叢中,牠邊噴火邊甩動尾刀,打落好幾隻蝠翼龍,雖然石頭一直落在牠身上,蝠翼龍能抓取的石塊畢竟還是有重量限制,最多也只比人的體重重些,對於能承受炮擊的公越龍鱗甲而言,痛雖痛卻不致命,牠噴著火,驅趕蝠翼龍接近地面。
這是他們的第一步,一向銳利的尾刀被套上木頭,變成揮舞的鐵鎚,牠打落的蝠翼龍不會被劈成兩塊立即死去,馬上被村民以繩子綁住,村民還會丟擲繩索和石套索,把低飛的蝠翼龍抓下來,連續抓了好幾隻,蝠翼龍群終於覺得不對,恨恨地飛走了。
村民一個晚上就活抓了二十多隻蝠翼龍。
隔天一早,村民把活的蝠翼龍綁在草原上,派人用刀割,讓牠們的慘叫響徹平原,一隻死了再換一隻,整個白天翠野上鬼哭神號,連野生的牛羊也紛紛走避。牠看著這一切,心裡暗暗想人類果真是世界上最殘忍的動物。並按照計畫移動到一個小山丘下。
到了晚上,聽著親人整日哀號的蝠翼龍群又來了,個個氣紅了眼,張牙舞爪的把石塊往牠身上砸,牠再次忍耐著,白日裡巫醫已經替牠的瘀傷敷過藥,今天是最屈辱的一天,牠連尾刀也不揮,只噴火,靜靜的忍耐著,但是蝠翼龍們不再下降到接近地面的地方,總在繩索套不到的地方飛翔,生怕被捕捉,牠忍著,等龍群幾乎都接近牠自己,便以尾部的抽打為信號,通知躲藏的人們。
一瞬間,山坡上箭如雨下,躲在山坡上的人們從草叢裡用機械工努射出成千成百的疾箭,全都瞄準牠,然而這射不傷牠,牠閉著眼睛收攏雙翼,任憑沒有命中目標的箭鏃落在自己身上。
一陣箭雨過後,地上充滿掙扎跳躍的蝠翼龍,牠們的翅膀被箭射穿無法飛離,落在地上像愚笨的雞,更多中箭的蝠翼龍傷勢輕微掙扎著飛走,整群龍逃離了山坡地,村民跑出來活逮這些折翼的魔鬼,把牠們抓回據點裡去。
據點中,老巫醫燒著迷魂香,聞到藥草的味道,這些被活逮的蝠翼龍紛紛昏睡在地,失去知覺和意識,幾個孩子和老巫醫早就服下了解藥,正忙著把藥粉擦到這些活龍的毛裡面去,接著將牠們的翼膜縫好,餵下藥汁後嘴用繩綁住。
那些箭鏃上都塗著劇毒,被射傷的蝠翼龍活不過今晚,仗著對植物的了解,村民使出最惡毒的計謀,牠們餵活抓的龍吃下箭傷的解藥,卻在毛髮裡塗進更加兇猛的慢性毒,不能立刻死,還把這些活龍的嘴綁住,不讓牠們吃到。
隔天蝠翼龍沒有來,約莫是因為劇毒的箭雨,龍群折損大半。
牠心裡慶幸自己是和這些人同一陣營,光想自己若是蝠翼龍,有可能被這樣對待,就害怕,過去和牠交戰的人類力量強大,駕駛飛機和操控火炮,但卻沒有這些較原始的民族那麼有智慧,他們取之自然用之自然,以大自然的力量殘酷處決侵犯他們的敵人。
第三天,蝠翼龍在上空盤旋,沒有下來只丟了些石塊,但能看出龍群已經明顯變小,村民放出那些塗著劇毒的活龍,被捕的活龍衝向親族,整群龍便揚長而去。
蝠翼龍以家族為單位行動,整群個體關係親密,不像越龍的母龍之間沒什麼交集,見到失而復得的親族,蝠翼龍必定會互相理毛和舔舐,將毒藥吃進嘴裡,而那些被利用的活龍甚麼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被下了毒,當然也不會去洗澡,只覺得自己身體髒汙不堪,卻無法用嘴梳理,其他的龍會幫著牠梳理,並替牠解開嘴上的束縛,牠也許也會整理自己,接著成群的死去。
這是只有同樣愛護親族,同樣會互相幫助的人類想得到的陰謀詭計!若是同樣的方法用在越龍身上,只會毒死公龍而已。
果然,連續三天蝠翼龍都沒有再來,但每天牠都準備著最後的決戰,能夠消滅整群龍的方法,牠一個的獨腳戲。
※ ※ ※
三天後,蝠翼龍再來,只剩下十多隻。
牠看見這些狼狽不堪的邪惡野獸,竟被渺小的人類陷害至此,大多數的龍都死在陰險的毒計中,只餘下這些個體,不知是還沒死,或者沒有服下毒藥。
見到牠,牠們丟下巨大的尖銳石頭,砸傷牠,但牠忍耐著,今夜是決定能否完勝蝠翼龍的關鍵。可惡的蝠翼龍頭領竟沒有死,對著牠拉出一泡稀屎。
看來這些龍決定吵牠吵到天亮,但也不能在有甚麼作為了,不敢靠近牠怕被捕捉,也怕人類的箭雨,但若要成功,還是得使牠們再接近點。
牠跳起來,奮力搧動殘廢的翅膀,短距離的升空又落下,雙翼的風捲得草四處倒伏,但牠就是沒法真正起飛,像隻無能的大雞蹦跳不停。
這個舉動讓蝠翼龍稍微謝下戒心,看來看去周遭都沒有人類,地上雖然有些桶子和布袋,都被牠搧倒了,布袋也被龍爪割破,桶裡和布袋中的白色粉末飛到空中,在牠翅翼的風搧下,緩緩瀰漫著夜天,牠身上也有許多這樣的粉末,亮紅的體色被刷暗,承著升空,牠把這些粉末抖落。
粉末對兩種龍來說都沒有味道。
看見牠遲鈍無能的樣子,蝠翼龍大笑大叫著稍微靠近,牠露出脆弱的腹部,一次一次的跳向天空,一隻蝠翼龍鼓起勇氣衝向牠,飛越地面的草叢,草叢裡沒有半點騷動。
這使整群的蝠翼龍衝向牠,牠在空中轉動身體,確定所有的蝠翼龍都接近了,卻只有頭領一直都在遠處觀望,並發出警戒的髂髂聲。
聽到頭領警告,幾隻蝠翼龍打算折返,牠知道不能再等了,再等會失去最好的機會,至少要趁現在。
煽動的翅膀下,瀰漫的白色粉末如雲煙,遮蓋了月光。
牠張開口,向著自己周圍甩出一圈火繩,蝠翼龍們立刻降下高度躲避,卻沒想到這次的火焰不像以往,離開龍口射程很快會消失在空氣中,霎時間牠身周炸成一團火球,以牠為中心,火舌化為無數紅蓮的火龍,將蝠翼龍通通吞捲而入。
※ ※ ※
蝠翼龍頭領發出驚恐的尖叫,火勢和火焰的強度都和牠過去嫻熟使用的火柱不同,而且這火是圍著牠自己燒,龍王身處焰心,簡直就是牠引爆了自己,連帶捲入其牠的龍。
這是粉塵爆炸,不只是蝠翼龍頭領,連牠自己都是第一次見識到。爆炸中牠收著翅膀下墜,緊急以背部面對火原,雖然較不耐火的腹部還是被燙得落了好幾片鱗,背部和頸部也著火,翅膀似乎也被炸折,但仗著火龍鱗的耐火性和越龍身體可怕的再生能力,牠覺得這沒什麼,落地之後,煙塵散去,燒焦的蝠翼龍摔落下來,變成了黑炭。
牠喘著氣趴在地上,覺得口腔和鼻子都被燙傷。
綠光在很遠處看著這一切,牠知道今晚的策略最是危險,但蝠翼龍怎麼也不肯靠近人了,事實上這還是牠提出的要求,這幾天牠看見人類搬運著麵粉,聽說了粉塵爆炸的事,便打算以身搏火一試,把可惡的敵人炸光。
看見牠傷得比預期重,綠光掙脫村長的手,飛向牠,卻忘了空中還有蝠翼龍的頭領。蝠翼龍頭領氣極了,當年牠的族群被牠燒死大半,緊急帶著剩下的龍趕往豎坑,卻半路遇到暴風雪,龍群被打散,無傷的前半部安全逃入地縫,落後的殘兵傷將趕上時前面已經飛遠,最後都被風雪中的冰霜凍死在豎坑裡,這些牠都還記得,如果沒有這隻可惡的越龍,牠的龍群不會只剩下牠。
都是這隻母越龍惹的禍!當年就是為了抓住這隻母龍,公龍和自己的族群大打出手,現在還和人類聯手,將自己的龍群消滅,死也不能饒過這隻地獄來的綠色惡魔!
蝠翼龍頭領無影的衝向綠光,牠想發出警告聲,要綠光快躲開,但燙傷的嘴怎麼也吼不出聲,看著空中的蝠翼龍朝心愛母龍衝去,卻無能為力,受傷的身體無法立刻爬起,即使能飛也趕不上蝠翼龍的急速。
村長也正大吼著衝向綠光,牠雙翅和腳並用朝綠光爬去,一人一龍都急於搶救,卻都知道趕不上敵人的速度,夜色中暗藍色的蝠翼龍雙眼閃著火光,伸出攝魂的腳爪,對準地上的綠光,那一抓下去,小母龍肯定會肚破腸流。
綠光直勾勾看著蝠翼龍衝來,張開背部翅膀,面對空中的死神,豎起了自己的那只有幾根完好的背刺。
※ ※ ※
夜色中蝠翼龍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落到地上倒在綠光身邊,鮮血把已經暗色的地表加深,綠光靈活的躍過垂死的敵人,奔向摯愛的擁抱。
牠愣愣地看著綠光衝向自己,撲進自己的懷中,以下巴為牠檢查傷口,並開始舔舐,村長爽朗的笑聲響徹草原,他單手提著抽蓄的蝠翼龍,走向爆炸後粉塵仍在飄舞的現場。
牠低下頭看著綠光,終於明白過來,深深呼出一口氣。
就像牠跛足之後,人類以鋼板為牠裝配輔助,缺失的腹鱗用鋼板代替,尾刀還可以套上更鋒利的鋼刃,綠光也一樣,沒有尾刀,背刺只剩幾根,但聰明的人還是為牠設計了新的武器:綠光的背部裝了個圓桶,只要張開翅膀,裡面的機簧就會拉緊,一根銳利的長鋼釘就位,豎起背刺彈開機簧,鋼釘就朝前射出去,打穿了蝠翼龍的身體,讓綠光親手殺了破壞牠們幸福的仇人。
牠摟著綠光,看村長得意的剝下蝠翼龍首領的皮,再次為人類的智慧感到佩服。
最後的蝠翼龍死去,躲藏的村民們走出來,對著牠跪拜,綠光靠在牠懷中,初升的朝暾燒去了黑暗無邊的殘夜,天色漸漸放亮了,草原鑲著金光,在柔和的風裡倒伏,牠望著自己的族民,這些和牠互助合作的夥伴們,牠需要他們,他們也需要牠。
牠伸長翅膀,昂起頭,對著朝日,發出豪盪千里的龍王傲嘯。
※ ※ ※
沒有了蝠翼龍,村民很快地建立起更大,更富饒,更堅固的村落。他們蓋起豪華的木石屋,也為牠和綠光建立巨大的神龕,使牠們安居舒適。
人們感念牠一路保護大家遷居於此,這片土地就像牠賜予族民的應許之地,留著甘醇的奶與蜜,土地肥沃彷彿落下芥子就會長成大樹,放養的牛羊馬匹生生不息,便以牠的形象建造了村口的守護神像,替換掉了過去使用的獅子。
牠和綠光再也不愁吃,廣大的田野能給綠光任意取食,成群的野生食草動物被圈養,只要牠想吃,隨時都有人伺候,牲畜群養胖了牠,也養活了整村的人,人口開始大量增加,他們闢更多的地,建更大的村落,甚至組成冒險隊,探索這個世界。
現在牠和綠光每天便是優游在草原上,和孩子戲耍,或四處遊蕩,偶爾飛起來互相追逐,很快就落下來,和人們一起唱著歌,參加一個又一個的晚會,明亮的龍火宣告著安寧和和平。
牠看著人類的世代生生養養,年歲大的死去,年輕的出生,春夏秋冬的巨輪不曾停止,當年被牠背負過的老人全不在了,照顧牠的老巫醫也已經去世,現在輪到獨臂村長照料牠,村長也很老了,老得成為了巫醫,管理村子的村長已經又是另外的人,而他還教導著新一代的人如何飼養越龍。牠也是很老很老的龍了,老到野外不可能生活的歲數,沒有這群人,牠早已成為一培土。
但照現在的狀況看下去,牠還有數十年以上好活,說不定還能活上百年。當了百多年的母龍,牠已經記不清橫行空中多久,牠覺得自己跟這民族同在了,確實,在大平原上他們膜拜牠,牠帶著他們遷居於此,牠將化為傳說,永遠在文化裡流傳,活在每一個拜龍氏族的孩子心中。
牠已成了這個民族的一部分。
死亡總會來到,而牠不害怕也不擔憂,可以把綠光放心地交給這些人,當牠死去,綠光就會轉性為公龍,穿上和牠一樣的紅色戰袍,並且擁有火焰。雖然綠光沒有尾刀也不會飛,身體也不能像牠這麼大,但綠光跟人類更親近,還能守護他們數百年。
而人類的智慧絕對足以讓綠光繼承恐怖龍王的名號。
人們把白雪山脈改稱叫做護行山,意思就是「越龍也無法飛越的山」,這是因為人們相信牠已化為神靈,不相信一般的越龍有牠的力量。鳥種們偶爾還是會飛出去,再也不回來,但再也沒有蝠翼龍闖進來了,他猜想說不定外面的蝠翼龍已經絕種了呢。
不過這些事情牠現在都不掛心了,寧靜的晚年如夕陽照在火紅鱗甲上的柔和明亮。當下最重要的是在一片綠草裡找到貪玩的綠光,然後和牠一起回村裡去。
今晚有夏日的祭典,人們正等著牠,以龍火照亮夏夜,點燃火炬揭開慶典的序幕。
《完》綠光2之浮雲的平生2015/8/24 4:00am
我終於把欠恐怖龍王的膠帶通通補完了!!!消滅一個大坑(灑花)
真的是很不會節制字數啊而且我估計的時間都跟我真正完成的差很遠!!!!
說好的兩點看看最後的完成時間WWWWWW不管反正我終於寫完了QWQ
劇情其實一直都是想好的,在開始寫的時候就想好了,只是欠靈感君欠動力完成WWWW
但我才不承認其中有一個地方靈感來自熊簽名檔的大觸WWWW
而且最後的粉塵爆炸真的不是八仙梗我超討厭那事件的WWWW
啊綠光的機簧靈感來自多情劍客無情劍裡面龍小雲射李尋歡的橋段,
作為一個人類我真的覺得好得意我好聰明我喜歡當人類!!!(炸
然後後面護行山的部分也是早預計好的,跟小猛的希奧線會接上,也就是說這個變成正式結局了(再炸
護行山後的樂土這個梗會再用上,所以也可以知道,恐怖龍王是比小蛙牠們早數百年出生的腳色,算是對烈火流星世界的填坑。
看看這字數!!!前後兩篇加起來又超過殺手歲月了WWWWWWWWW
到底為甚麼殺手歲月我可以寫四年!!!!!!!這前後也才一年多,
啊不,開工不到半年的劍與萬物論已經超過殺手歲月了WWWWWWWW
奇怪,殺手的劇情我也是一開始就想好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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