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紅峽青燦 于 2018-10-17 23:00 编辑
艾葉豹
「史諾伊,你千萬要記住,從今以後,你就是雪豹的頭兒,全世界的雪豹都要由你來保護,可別讓我們美麗的部屬在野外絕了跡,這件豹皮,便是你王者的印記,萬不可遺失。」母親將史諾伊小小的手掌連著手上的豹皮一同握緊,美麗的淺紫灰色豹尾垂下,觸碰到史諾伊的雙膝,史諾伊仰著頭看病榻上的母親,母親呼出最後一口氣,生命安寧離去如豹的足音。
窗外車水馬龍,醫院高高的樓層上仍能聽見城市的喧囂,車燈的光影晃亮了窗簾,簾捲無聲掠過他的頰,如豹鬚輕探,那年,他才四歲。
※ ※ ※
奧藍的青空高張,淺灰的流雲低垂,山嶺的邊峰銳利,褐黃的山麓遙遠,黃綠的寒原遼闊,散布著褐灰的巨岩,在史諾伊的眼裡,巨岩像是崩壞的建築碎片,只差沒有倒塌傾斜的鋼筋。幾隻不知名的山鳥在岩上跳躍,遠處有兔耳聳動,山陵的邊緣隱約看見有羊在移動,藍天裡飛著猛禽,一圈圈繞著山脈盤昇,直至變成小小的黑點,消失在山麓上。
清新的空氣寒冷,刺激鼻腔黏膜,呼吸時嘴裡冒出陣陣白煙,讓他想起了工廠倒塌燃燒時的情景,工廠的殘骸變成了黑色的滾滾煙塵,逃出來的工人們兜著手,嘴靠在圍巾和大衣裡,白煙環繞著每個人通紅的雙頰,老闆夫婦哭暈在地上,他則安靜地待在工人群裡。如此不吉的畫面和寒帶高原的自然風光不相襯,史諾伊甩甩頭放棄回想過往,兜著雙手,懷裡揣著隨他身體成長而變大的雪豹皮,遙望山邊上又飛回來的猛禽。
不知道是甚麼鳥。
他背起背包,向著夏末的寒原邁步,在看似平坦實則凹凸不平的草原上步行,遠離遊客和放牧者的視線。公車站牌被遠遠拋在身後,人類的文明也被他放棄,硬要說還帶著甚麼和人類文化相關的物品,便是背包裡塞著的論文和書頁──全都是和雪豹相關──不再流連人類城市的無常和單調,他雪豹獸行者史諾伊,從今以後要做為一隻雪豹,成為雪山之王,照料他的子民。
經過了幾天的跋涉,史諾伊遠離了所有的人類和牧民。他在散佈亂石的高原上見到了第一隻野外的親族,不過很可惜,是已經死亡的雪豹。
死豹的肚子被打開,內臟完全不見了,大約被甚麼動物吃個一乾二淨。四肢和頭部尚稱完整,軀幹的豹皮攤在地上,由於氣溫寒冷,屍體腐爛得不快,史諾伊分辨不出這隻豹子死了多久,也不知道牠的性別,甚至連牠的死因也不能確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裡已經到達或者接近雪豹的生存環境。史諾伊推測牠的地盤現在應該處於無主的狀態,於是他就地披上豹皮,獸化為豹,接管這塊土地,開始學習豹的生活。
雖然不曾野外實做,史諾伊讀了許多雪豹的資料,如今他試著以這個身體履行知識,當然一開始並不容易。當他找到亡者遺留的穴窩時,帶來的所有紙張已經被他在夜裡取暖時燒光,衣物和裝備都消耗得差不多時,他終於抓到了一隻岩羊,吃到血味十足難以下嚥的野外生活第一餐,算是不錯的開始。
在他進食的時候,忽然發現不遠處有另一隻雪豹正靠近自己,那隻雪豹比自己大上一圈,灰白色的軀體黑斑不明顯,全身顏色很淺,面部斑紋也很少,牠伏低身體緩緩靠近自己,巨大的粗尾在背上盤成一個圓,輕巧的從一個石頭上躍到另一個,完全沒有聲音。史諾伊很緊張,不確定該怎麼做,弓著身體發出啊喔啊喔的低鳴,試著揚起尾巴並露出牙齒,朝前伸著頭部頻頻嘶吼,希望能趕走牠。
不料來豹看見他的反應後就地坐下,用尾巴盤住自己的前後腳掌,饒富興趣的看著他,微微露出笑容,接著開口以雪豹語詢問:「你打哪裡來的?我沒見過像你這麼彆扭的傢伙,你叫甚麼名字?」史諾伊嚇了一跳,他沒想到豹能說話,忽然想起自己也能說雪豹語,便稍微放鬆回應道:「我從天──啊,東邊的平地上來的,我……我叫史諾伊。」
「史諾伊?這甚麼怪名字?你不是真正的豹吧?」斑紋很少的豹質疑道。
「我……是的,我不是真豹,我是獸行者。」史諾伊承認。
「哈哈哈!怪不得,你的姿態真像狗,我還想說我認識的母豹沒有一個會教出這麼奇怪的孩子,你難道是狗娘養的嗎?」陌生豹毫不留情地說道:「是天津來的嗎?算了反正也不重要,我只要知道你不是本地產的就行了。
「既然不是真豹,也難怪你不認識我,從中國、印度到阿富汗、蒙古,我是無豹不知無豹不曉的現生唯一雪豹種伯萊若德。兩周前接到通知,原先生存在這裡的老豹冰渣子死了,我立刻趕來確認,不料路上稍微耽擱,一來到這裡就看見你這奇怪的傢伙,觀察了好幾天以為你會餓死,還給你好運的抓到了岩羊,不簡單。」伯萊若德自我介紹,原來他也不是真正的雪豹。
「我……我讀了許多書,做足了功課才來的,並不是隨隨便便就想變成豹……」史諾伊極力辯解。
「行了行了行了,別說了,」伯萊若德顯然是個不喜歡聽人家講話的人:「我又沒說你在這裡不對,你就住吧,能活就試試看,不能活就回你的天津還是天堂去,隨便你,我只提醒你一件事。
「離這最近的三隻雪豹兩公一母,其中最靠近的一隻是住在一百一十公里之外的霜妹,霜妹地盤和冰渣子有一半重疊,而且牠前兩窩幼仔都是和冰渣子生的,來年牠可能會來這裡找公豹,你一定要拒絕牠。
「我們特種人類,說穿了還是人類,不能跟真正的動物生出後代,你別耽誤了霜妹的婚期。」伯萊若德揚長而去,淺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灰白的石塊之後。
冬去春來,史諾伊已熬過他在雪域的第一個寒冬,成功以雪豹的身分活下去,他沒有再見到伯萊若德,也沒有遇到其他的雪豹。本來雪豹就是很稀少很稀少的動物,能見到真豹冰渣子的屍體,他已經可以讓許多科學家羨慕而死。
春天是雪豹的發情期,但身為人類的史諾伊對此毫無感覺──畢竟他整年都在發情──他對其他的雪豹這時在做甚麼感到很好奇,決定去尋找離他最近的雪豹,雖然他並沒有忘記伯萊若德的警告。由於不熟悉雪豹發情的行為,史諾伊找不到母豹,不知不覺他走了很遠很遠的路,翻山越嶺侵入別豹的領地,終於找到了一對已經配對的雪豹,母豹大腹便便,公豹顏色偏黑。
喜不自勝的史諾伊跟蹤這對雪豹,想要觀察牠們育幼的行為,雖然公豹屢屢對他發動攻擊,想把他拈出地盤去,但史諾伊且戰且逃就是不走,終於有一天這對豹發狠起來追打史諾伊,揍得他渾身是傷倉皇逃離好幾公里,膽戰心驚。待兩三周後史諾伊又鼓起勇氣回去看看這對豹時,母豹已經產下崽子,乳房脹得巨大。
史諾伊看到母豹從一個石縫裡出來,拖著膨脹的乳房追捕兔子,他沒見到公豹。四處嗅聞,察覺公豹的味道很淡,他循著氣味去找,在這對豹的地盤邊界上發現了公豹的痕跡。公豹不在那裏,地上有個很淺的土坑,看起來是新刨的,周圍的植物被抓得稀爛。土坑邊上有個石頭,石頭上一圈嶄新刮痕,刮得石頭裡的石英閃閃發亮,土坑裡有一小截白色的骨質物,一邊有孔,孔裡露出暗紅色的芯,是斷掉的牙尖,石頭面上有幾點淡紅色的鏽斑,在這裡,有著一些豹毛和濃烈的公豹氣味。
史諾伊又聞了一會,有塑膠雨鞋和棉布發霉的味道,草坪上草凹陷成兩道痕跡他熟悉不過,是車轍。一個恐怖的聲音在心底響起,史諾伊跳離那不吉的石與土,發現那在哺乳的母豹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對著自己所在的位置,發出淒涼的嗚喔嗚喔低吼,隨後,轉身俐落的走開了,消失在盛開著夏花的高原邊。
史諾伊心裡一陣寒冷。
※ ※ ※
失去了公豹,帶仔的母豹會變得很辛苦,史諾伊不忍心丟下牠,追上前去攔住了那隻母豹,母豹憤怒的攻擊史諾伊,史諾伊接住母豹的攻勢,向牠喊話,牠卻不理。
「請住手,我沒有惡意,我只想幫你。」
「嗚喔喔!」
直到這時史諾伊才知道,比起用言語,動物們更習慣肢體動作,即使在同類之間,除非很複雜的話題,不然牠們鮮少使用詞彙語言,這也難怪伯萊若德不習慣聽別人說明。獨居動物沒有無故受助的概念,母豹對史諾伊的建議置若罔聞,瘋狂的進攻,情急之下史諾伊推開母豹心中倉皇的希望牠坐下冷靜,隨著他的念頭越來越強烈,母豹竟真的忽然住了手,乖乖老實的坐下一動也不動,但表情看起來完全不是出於自願,史諾伊忽然發覺,他開通了獸行者操控動物的能力。
趁著自己的能力運作使母豹不能動彈,史諾伊趕緊重申他的想法,和母豹溝通。
「你是說……你願意替死去的黑河做父親的工作,和我一起養育孩子們?別傻了,我不會捨棄孩子們現在和你交配的,你死心吧,兩年後再來。」母豹不相信。
「我不是來跟你交配的,事實上我並不是真正的雪豹,我是獸行者。」史諾伊解釋。
「你不是真正的雪豹?你是像伯萊若德那樣的東西嗎?」母豹顯然不知道獸行者是甚麼。
「呃……是的,我差不多是那樣的東西。」
「這樣啊……」母豹放下警戒,低頭思考著:「你是像伯萊若德一樣的特種人類……所以你不能生小豹……所以你是要來保護我度過這次育幼的危機嗎?」
「沒錯,你終於理解了。」史諾伊鬆了一口氣。
「我很感謝你,黑河死了我很難過,你能幫我真是太好了,只是有一個問題。」母豹揚起頭,表情變得和緩但卻用犀利的眼神看他:「以公豹來說你可嬌小了,真的能好好捕獵嗎?」
「放心,我不會拖累你的,兩個總比一個強!」史諾伊背後冒著冷汗。
「那麼,歡迎你到我的洞裡來,我叫山鬼。」母豹起身,以尾部向史諾伊招呼:「你叫甚麼名字?」
「史諾伊。」
「噢……人類的名字果然很拗口,我的一對兒女叫做山王和山后,未來就請你好好疼愛他們。」喪偶的寡婦母豹──山鬼介紹道,並領著史諾伊前往牠的洞穴。
路上,史諾伊向山鬼詢問關於伯萊若德的事情。
伯萊若德是雪豹種們共通的名字。雪豹種是父子繼承制,一旦後代沒有男性,雪豹種就會絕後。基於雪豹的珍稀性,從很久以前開始,雪豹種們就成為雪豹在野外的守護者。小雪豹種開通獸化能力後便會跟隨父親學習雪豹的生存方式,並流浪巡視世界上所有的雪豹棲地,以人類的智慧在第一線保護雪豹。直到年紀大了巡視不動了,便會離開雪豹的棲地,回到人類的聚落裡終老。
同時擁有人類的聰明巧手和壽命,也有雪豹的身體和智慧,卻是站在雪豹這一邊的,伯萊若德被雪豹們當作神明崇拜。但伯萊若德不是有求必應的神,伯萊若德會找出並拆除陷阱、放走被抓住的雪豹、殺死偷獵雪豹者、變回人型對牧民推行保護雪豹的宣導教育等,雖然和雪豹們直接接觸,但不會去干涉野地給予雪豹的考驗,並且由於巡視範圍很大,雪豹們一生中難見他幾次。伯萊若德們恪守人與豹的分界,像守門人一樣管理著雪域的生態,維護自然運作,以食物鏈高層的身姿,受到雪山高原上生靈們的敬重。
聽了伯萊若德的故事之後,史諾伊想起小時候母親給自己的遺言。如果種是動物的神明,那獸行者的自己也算是動物的神吧?母親過世時自己年紀尚小,不知母親是否曾在野外生存過,母親的豹皮也已被變賣籌措她的喪葬費用,說不定守護雪豹是母親一生未成的憾事呢!現在自己已經以雪豹的身分活著,比母親更近了一步,史諾伊覺得,自己確實能扮演好雪豹的守護者。
在人類的世界,他只是一個泛泛之輩,是個連工廠倒閉也得不到多少失業慰問的平凡工人,有基本的學位沒有高級的學識,有基本的證照沒有高級的技術,有基本的收入沒有高級的財力,隨時死去都不足為奇的小螺絲釘。然而在這裡,他是神的同類,擁有改變動物命運的力量,是站在物種頂端的神人。
他決心,要做好雪豹的守護者,守護這個珍貴的物種,不讓牠們再急劇減少了,要復興雪豹的族群,讓美麗的雪山之王盤據每一處雪域的峰陵。
兩年過去,山王和山后在史諾伊和山鬼的照顧下長大了,離開母親和養父,尋找自己的生活,山鬼再次進入可以婚配的狀態,開始四處尋找公豹。
史諾伊本想離開山鬼返回自己的領地,卻看著繁殖季節都過了,山鬼還沒有找到新的公豹湊成對,看來今年的繁殖無望了,史諾伊看得很心急,山鬼卻一副無所謂的態度,牠告訴史諾伊自己在離開父母之後過了四年多才找到黑河,和黑河第一次生育只養大一個孩子,之後又遇上自己身體不好,隔了一年才懷上山王和山后,算了一下山鬼已經十歲了竟只帶大過三隻豹仔,黑河死時大約才六歲!這繁殖成功率急傻了史諾伊,山鬼生過的六隻豹仔只活了一半!
這可不行啊!史諾伊心想,如果能讓雪豹的配對率提高點,讓幼豹成長率高點,雪豹整體數量就會增加,可有甚麼辦法能夠改變這個情況呢?地大豹稀遇不到就是遇不到,食物難獲取,抓不到就是抓不到。
於是他和山鬼商量:「山鬼,你願意跟我回我的領地去嗎?」
「回你的領地?為甚麼?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地盤啊。」
「我的領地那裏食物豐盛,比這裡好過多了,而且我的領域附近有公豹,你明年可以試著去找牠。」史諾伊建議。
「聽起來不錯。」山鬼贊同:「所以你打算把你的領域讓給我,然後你要像伯萊若德一樣去流浪嗎?」
「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我可以留下來。」史諾伊舔著山鬼的臉。
於是,在血色的夕陽下,兩豹並肩踏著漸融的殘雪和粗草,步上前所未有,神秘的遠征。
※ ※ ※
在橫越其他雪豹的領域返回史諾伊發跡地的路上,他們遇到了一片領域的主人,而且正巧是隻公豹。
公豹中了陷阱,後掌被捕獸夾夾住,傷口血肉模糊深可見骨。受傷的豹脫水挨餓虛弱不堪,但看到史諾伊和山鬼出現時,還是勉強發出貓叫般的聲音。山鬼一看到同類就警戒起來,身體弓起低下頭部盯住不動,史諾伊可不管這些,三步併作兩步跑到受困的公豹身邊,暫時脫下自己的雪豹皮,以手解開了捕獸夾。
脫困的公豹看傻了眼,史諾伊伸手輕摸牠的頭部,在牠的注視下穿上豹皮變回雪豹,開始幫牠舔舐受傷的腳。公豹縮回腳,猛地伸出前掌揮了史諾伊一臉,史諾伊跌伏下去,在稍遠處的山鬼見狀立刻衝過來,將公豹推翻,利齒鎖住公豹咽喉,虛弱的公豹沒有力氣掙脫山鬼,徒勞的踢著腳和尾。史諾伊爬起身勸架,推開山鬼的臉,擋在公豹和山鬼中間。
「好了好了別打架別打架!停手,停手!」他喊道。
「嗷嗷嗚!」山鬼綠目怒睜。
「嗚呼……嗚呼……」公豹喘著氣。
「別這樣,山鬼,牠受傷了你不能再攻擊牠。」史諾伊頂住山鬼。
「為甚麼不能?牠先出手打你的。」山鬼不服。
「你別激動,牠好起來之後明年能跟你生小豹的,別破壞感情。」
「那是明年的事!」山鬼張大口,露出尖利的犬齒。
「到底在說甚麼……你們……沒有生嗎?」公豹困惑的出聲詢問,對牠來說這一切莫名其妙得過分。
「我是伯萊若德的同類,我是來幫助你們的,你們都別激動,好好聽我解釋。」待山鬼和受傷的公豹冷靜下來後,史諾伊講述了全部的故事。
公豹名叫鷹蹤,從未與母豹配對過。史諾伊聽完鷹蹤種陷阱的經過後便決定留下來照顧牠,這個決定令鷹蹤和山鬼大惑不解,鷹蹤認為自己的領域被侵犯,牠不能忍受有另外的公豹存在,山鬼認為鷹蹤該滾出去,這裡現在是牠和史諾伊的地盤,憑甚麼繁殖期沒到,牠得和不是配偶的鷹蹤一起生活?
「聽著!你們兩個!坐下!都不許起來!」史諾伊使用力量,蠻橫的喝斥道:「我們雪豹已是如此稀有的動物,還搞甚麼互相鬥毆或者傷害彼此?你們每一個都是珍貴的寶藏,如果發生損傷,是世界莫大的損失!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增加雪豹的數量,每一個能生育的個體都要努力,多生快生才是好的,聽從我的指示,互相幫助!」
「但是,我不能忍受你!即使你不能生小豹,你也是一隻公豹!你很礙眼,離開這裡!」鷹蹤抗議。
「我更不能忍受你們兩個!地盤就這麼大,食物就這麼多,你要怎養活三隻雪豹啊史諾伊?現在不是生小豹的時候,你們兩個搶我的食物,我沒辦法吃飽身體不會好,來年怎麼生小豹?」山鬼也抗議。
說著說著山鬼和鷹蹤又打了起來,呼呼呼的吼聲震天響,鷹蹤身上帶傷屈居下風,很快就被山鬼壓制在地上,身上黏滿了碎雪和敗草,滾成了一隻草豹。
史諾伊看著牠倆莫可奈何,他忽然覺得雪豹怎麼這麼難溝通?明明已經擁有了一樣的語言,卻無法了解彼此的意思,到底語言和溝通有沒有存在的必要?還是只要靠打架就可以生存下去?難道溝通是人類這種群居動物才需要的技能嗎?可雪豹靠著打架溝通,長久以來數量還是那麼少,到底甚麼地方有問題?想著想著史諾伊回憶起工廠失火倒塌之後,自己和其他工人失去工作和住宿的地方,但他們不相信老闆真的一無所有,於是組織了聯合抗爭的團體,最後終於拗到了一小筆賠償。
如果只有自己去爭取,肯定爭取不到,是因為有了群眾的力量,老闆才能被炸出點水來。史諾伊聯想到狼,狼總是群聚出擊,以家庭為單位一同行動,因此能殺死比自己更大得多的獵物,反觀雪豹總是抓岩羊或者兔子,成功率還不怎樣。
「你們住手!聽我說!」史諾伊怒吼,兩隻雪豹不能控制的停下手邊動作。
「現在不是爭執地盤和區分你我的時候!現在是我們雪豹的非常時期!我們必須改變生存策略,放棄千里獨行的孤傲,改為組隊合作才行!」史諾伊站起身,背對著初升的陽光捲起毛茸茸的尾部,尾巴在背上彎成一個環,太陽被框在環中,射出萬丈金光灑落在史諾伊的背部,襯著光芒,他緩步走向山鬼和鷹蹤,彷彿浴光的神明自太陽中走出,降臨雪域的高原。
「你們知道狼吧!狼群團隊合作,能夠獵取比自己大得多的動物。我們雪豹力氣比狼大,腿也比狼粗,在雪原上比狼輕巧,如果我們也合作出獵,豈有我們不能到手的獵物?吃得多便吃得飽,合作捕食,受傷的機會也小!
「再者,我們大家一起養育幼崽,讓所有的小豹都長大,並且住在一起,每年的春季大家都能找到伴侶,年年歲歲如此,我們雪豹的數量會多起來的!並且把這種合作的心態交給小孩子,讓牠們繼承下去,改變貓科動物獨行的劣根性,用更有好處的方式生存!
「你們現在覺得彆扭,是你們不習慣彼此,如果大家都能吃飽,天天看到對方又有甚麼問題?時常見面感情也會好,相親相愛保護同族,彼此都要出力!你們很懼怕人類吧?人類是危險的動物吧?我告訴你們,人類的強大就是來源於合作!一個人沒什麼,那不過是兩隻腳走的肉,但一群人就能有力量,能夠扭轉不利的情況,得到自己爭奪不到的東西!
「聽我的話,跟我走,我便是要來指導你們百利無一害的群居生活,和伯萊若德不同,我將親身和你們同在。」
※ ※ ※
在史諾伊的造神運動和力量威壓下,山鬼和鷹蹤屈服了。他帶領牠們練習團隊合作,抓取山羊山雞和山兔,三豹合作出擊,成功率果然大大提升,鷹蹤的腳傷很快就好了,雖然終身跛行,但至少牠活了下來,若放任鷹蹤不管,世界上又要少一隻雪豹了。史諾伊要求山鬼和鷹蹤來年配對,牠們也同意,畢竟千里之遙難以遇到同類,挑三揀四可不行。
鷹蹤的地盤裡找不太到岩羊了,史諾伊帶著他們回到自己的地盤,不料卻發現自己原先的地盤已經被佔據,佔據他地盤的是附近的母豹霜妹和她的新配偶星河。見到霜妹和星河,鷹蹤與山鬼和牠們大打出手,幸好史諾伊出手制止,免去了一場殘酷的同類相殘,接著史諾伊自我介紹並宣揚新習性的理念,伴隨使用力量壓制雪豹們,最終組成了一個以他史諾伊為首,山鬼鷹蹤霜妹星河為成員的雪豹群,共同養育霜妹和星河的三隻崽子,目標是將三隻幼豹都養大。
夏末的太陽逐漸西傾,白天開始變得比較短,八隻雪豹窩在一起進食著四隻北山羊,史諾伊將領頭雄羊的頭部啃食乾淨,頭骨放置在突起的石塊上,那對巍峨的彎刀角挑起了月光。
深夜裡,霜妹照料著三隻幼豹,幼豹們肚子吃得圓滾滾,小小的帶斑的肚皮發脹,山鬼坐在石頭上凝望著遠方,鷹蹤和星河還是有點芥蒂,互相離著最遠的距離,背對彼此不互相注視。
史諾伊滿足的看著那個北山羊的腦殼,忽然聽到背後的山鬼跳下石頭,星河和鷹蹤也猛然站起身,他查覺到有某物接近,轉頭一看,發現是好久不見的伯萊若德。
伯萊若德還是那麼巨大,他面對月光,奶白的月色照著他本就偏白少斑的身體,毛尖閃耀著點點銀花,銀色的眼眸裡黑色的瞳仁彷彿玻璃珠子,他沉穩的靠近史諾伊等,蓬鬆的長尾在背上彎起一枚光雕的三日月,優美的姿態仿若玉豹,又似月光的化身。山鬼,星河,鷹蹤和霜妹依次伏下身子,擺出屈服的姿態恭迎伯萊若德的駕臨,他直直向史諾伊走去。
在史諾伊的眼裡,伯萊若德巨大潔白的身體分外刺眼,他覺得伯萊若德來意不善,故意在眾豹面前展現自己的體格優勢,讓以公豹而言相當嬌小的自己相形見絀,莫不成他是要來搶自己的豹王地位嗎?史諾伊揚起頭,露出牙齒低吼著,繃緊身體豎直尾部。
「伯萊若德,你來幹甚麼?」史諾伊不客氣地開口。
「你還是老樣子,那麼像一隻狗。」和面帶微笑的第一次不同,伯萊若德臉色凝重,環視眾豹:「我有話想對史諾伊單獨說,你們給我退到一公里之外的地方去。」眾豹起身準備離開。
「一公里?也太遠了吧?」史諾伊楞了一下:「甚麼事情不能讓大家一起知道?我們是團隊!」
聽到史諾伊的呼喊,眾豹停下腳步,狐疑地望著史諾伊和伯萊若德,不知該服從誰的指示,伯萊若德瞥了牠們一眼,重申:「到一公里之外去。」
「不用!到那裡,那個石頭那裏就行了,那裏已經聽不到我們交談了,伯萊若德,那裏就夠了。」史諾伊反駁。
伯萊若德嘆了一口氣,露出妥協的態度:「隨便你們選一個做吧,但給我離遠些就是了。」於是眾豹退到了史諾伊指示的石頭處,但仍然非常好奇地望著史諾伊和伯萊若德。伯萊若德就地坐下,放下尾部希望能解除史諾伊的戒心。
「史諾伊,停手吧。」伯萊若德動著嘴上的銀鬚:「不要再讓牠們做違背雪豹習性的事情了,放牠們自由,給牠們過牠們該過的生活。
「我接到線報,這裡出現了三隻以上群聚的成年雪豹,趕來看果然是你,你在想甚麼?為甚麼要給本性獨居的動物灌輸群居的概念?你以為雪豹是人或者狗嗎?這樣不健康的生存方式是不對的!你不能這樣。」
「伯萊若德,我這是為了雪豹好,世界上雪豹這麼少,我聚集牠們是為了提高配對率和幼豹存活率,你看狼的生活模式多有效率,難道好的生活模式我們不應該效仿嗎?」史諾伊辯解。
「你那是甚麼天真的想法?不同的動物有不同的生活方式,這是大自然賜予牠們的,是演化出來最好的方法!獨居最適合雪豹,群居最適合狼,你怎麼可以混為一談!雪豹的獨居不僅僅是對牠們好,也是對於這個生態環境最好的生存方式,在這裡生活的不是只有雪豹!」伯萊若德生氣的說。
「可是雪豹稀──」
「別說了!你看看那個頭骨,那是體力位於巔峰的北山羊公羊吧?是羊群的首領吧?從這裡到那裡四散的骨頭,你們殺死了整群的北山羊吧?羊群一旦死絕,來年就沒有羊可以吃,線報告訴我你們這群雪豹所到之處血染河山,寅吃卯糧是會逼死你們的做法!」
「雪豹吃羊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我們雖然吃了這一群,但其他地方還有羊啊!這裡沒有食物了,換一片領域就行了,地廣豹稀,山羊到處都是!人類不也在雨林裡使用火耕遷移嗎?」
「火耕你個鬼!這裡是雪山不是中南美洲或非洲,你又把人和豹比了,跟你說不同的物種生活的方式不同,你根本沒有在聽我說話!」
「我認為──」
「行了我知道了,你聽著,山麓上需要保護的只有雪豹嗎?叫羊的動物很多,但北山羊不多!你到底會不會區分岩羊原羚和北山羊!一個健全的生態是由所有的動物組合起來的,刻意增加其中一種的數量都是在挑戰這個平衡!今天雪豹這麼少,並不是雪豹的生活習性不對,是因為人類的迫害!你這種保護只是變相的用人類的觀念去傷害牠們,你比盜獵者對雪豹的危害更甚!」伯萊若德越說越氣。
「我知道人類在迫害雪豹!就因為我阻止不了人類的迫害,我們才應該要發展新的習性去適應這個挑戰!」史諾伊堅持著自己的理由。
「我沒法跟你說了,在這裡生存不能用人類的那套思維,你如果要繼續堅持這樣錯誤的做法,我只能把你當成傷害雪豹的人肅清!」伯萊若德怒目圓睜,撂下警告轉身離去。
伯萊若德的話史諾伊完全無法反駁,他惱羞成怒。他覺得自己的想法富有前瞻性和策略性,是創意十足超越慣例的作為,並且現在看起來是很好的策略,三隻豹仔長得健壯,受傷的鷹蹤也已康復,新的想法拯救了雪豹的事實擺在眼前,史諾伊覺得伯萊若德的話根本就是杞人憂天。在豹群的注視下被伯萊若德吼得唯唯諾諾,史諾伊覺得自己丟盡了顏面,辛苦建立的新事業被不知民間疾苦的神明擊倒。
「伯萊若德!你給我站住!」史諾伊怒吼:「說是保護雪豹,遠在天邊的你到底做了甚麼事?既沒有來救黑河,也沒有救鷹蹤,我多年來為雪豹四處奔走,你怎麼有資格這樣說?
「你跟我一樣不過是半豹半人的怪物,憑甚麼你的道理是對的我就是錯的?你只不過長了一副比較漂亮的身體,少在那裏裝神弄鬼,你的歪理我才不會信!」
伯萊若德停住腳步,頭也不回:「這不是我的道理,這是我父親教給我的,我們世世代代的道理,是大自然交給我們的使命。我和你一樣生自人類的環境,在人類的世界成長,我們是人類,不是雪豹,更不是怪物,你要何時才能明白?」
「那麼你說的線報也是人類給的嗎?相信著不可靠的線報,不知道為族群做過甚麼的你,憑甚麼當雪山之王?你回去你的領域,不要再干涉我們這裡的事情,你也只是一隻雪豹而已,能打得過我們五隻成豹?」史諾伊使出人類的刁鑽找碴,挑釁的嗆聲。
「我的線報?我比你知道的更多,我是種,我能聽世界萬物的聲音。」伯萊若德轉過身來,殺氣從他身上露出:「看起來你只學會了動物的規則就是強弱,那麼來吧,全都上來,我讓你知道誰才是對的。」
史諾伊很害怕,山鬼牠們都在旁觀,他只能硬著頭皮迎上前去,伯萊若德踏著月色,潔白的身體散發寒光,史諾伊深吸一口氣,將這一切都賭在那未知的神秘力量上。
「趴下!」史諾伊看著伯萊若德,掀動嘴唇。
碩大無比的玉軀就那樣倒在了地上。
※ ※ ※
伯萊若德倒下,山鬼和其他的成豹從石頭上衝過來,將他緊緊按住,伯萊若德眼神中露出大惑不解的驚慌,他掙扎著抖動四肢卻起不了身,星河咬住他的脖子,霜妹咬著他的尾根,山鬼和鷹蹤抓傷他的身體,連小豹也饒富興致的試著啃他,鮮血染紅他潔白的腹部,直流到地上彷彿夏日高原的紅花,面對朝陽,伯萊若德俯伏著被強迫跪拜,史諾伊背對陽光,高舉環尾,步態從容。
「群居雪豹的力量,你體會到了吧?」史諾伊得意的揚起頭:「反正你也不能生育,一山不容二虎一國不能二主,由我來擔任雪豹的神明,你就死在這裡吧。」
星河正要咬下,山麓上突然響起了隆隆的震動聲,數以百計的岩羊出現在山脈上,公羊在前母羊在後,數千羊蹄震踏山脊的聲音震耳欲聾,空中飛翔著兀鷹和大鵰,黑色的剪影割裂了陽光,從沒有見過那麼多的岩羊和猛禽,史諾伊心驚膽跳,另四隻成豹都揚起了頭,觀看這超乎尋常的盛況。然而牠們很快就發現這不是盛況,是對牠們的討伐,平常膽小怕死的岩羊低著頭一齊朝雪豹們所在處猛衝,猛禽飛降下來在牠們上空盤旋落下利爪,雪豹們跳開來閃避鐵爪的攻勢,密列的岩羊們如洪水般襲來,鐵蹄踏起雪下的塵泥,草地被撕碎,陽光被遮蔽。
在萬物蠢動的喧囂中,只有伯萊若德鎮定的爬起身,拍去身上的泥濘,史諾伊和其他的雪豹受到驚嚇四散逃竄,伯萊若德變回一個裸體的男子,對著獸群呼喊史諾伊無法辨識的聲音。
聽到伯萊若德的聲音之後,獸群像來時一般急速退去,不給雪豹們大肆殺戮的機會,猛禽也重回高空,不一會兒就還給晴朗天空潔淨的青藍。
他轉身離去,大步踩過碎石和亂草,在岩間不太俐落的攀爬著漸行漸遠,史諾伊回頭看他的部屬們,牠們四散在各處,離自己最近的山鬼躲在石塊上,毛髮凌亂。
自從獸群騷動之後,大型獵物便從史諾伊牠們的領地裡逐漸失去了蹤跡。
好像被甚麼東西召喚走了一樣,原羊岩羊和盤羊都離開了這個地方,史諾伊是這麼認為的,為此,他帶著大家走更遠的路,超越以前霜妹和鷹蹤的領地,去獵捕羊群,可找不到,只能以山兔和山雞等小型獵物果腹。史諾伊覺得伯萊若德在背後操作,但霜妹不贊成他的看法,霜妹說,羊群是被牠們吃光了的。
「我的領域有多少羊我很清楚,養不活八隻長大的雪豹,以前和冰渣子生孩子,能長大一隻就不錯了。史諾伊,我們只能離開這裡,或者改回原本的生活方式,大家各站一塊地,自己養自己。」
「不,霜妹,你別這麼說,我們豹多就應該佔領更大的領地。」史諾伊反駁。
「領地太大了,誰要去巡視?巡視路上餓了,誰幫忙抓食物?」鷹蹤的腳不方便,聽見要走更遠的路就退縮。
「我巡,我去抓。」史諾伊扛起這個擔子。
入冬之後情況更形艱難,一隻山兔每豹吃一口就沒有了,帶豐富營養的內臟都被成豹搶走,三隻小豹原先油光閃亮的毛髮變得乾燥粗糙,成天嗷嗷的哭喊著,霜妹緊張得時常脫隊四處獵食,好不容易抓回來的獵物又被其他成豹搶走,霜妹屢次想帶著三隻小豹脫離這個群體,卻總是被史諾伊勸回或壓制。
一天夜裡有豹擅自行動,飢餓的霜妹和山鬼越過村境襲擊了村落,殺死牧民的仔羊,牧民沒有傷害霜妹和山鬼,眼睜睜看著羊被咬走,從此之後兩隻母豹就時常捕抓人類牲畜,牠們靠著人類的牲畜度過了整個冬天。史諾伊對此頗有微詞,可他卻毫無辦法,畢竟野外找不到足夠的食物,牧民的牲畜又愚鈍,好抓得很。三隻小豹也有樣學樣,成了善於越過欄杆,膽大包天的不良豹,牠們對草地上蹦跳的雀鳥、地鼠甚至肥腫的旱獺等尋常小豹喜歡的東西都沒有興趣,跟著媽媽在牧羊犬眼皮子下狩獵,把牧場當山區,大喇喇地就睡在牛羊附近。
終於有一天,牧民的放牧地裡來了幾輛原先沒有的吉普車,裡面走出幾個帶著墨鏡,穿著草綠色衣服的人,每人手上都拿著一根細細的長竿,成豹緊張起來,呼喊小豹們逃入山中,但從未見過人類的小豹們置若罔聞,從小生活在叔叔阿姨們的保護下,牠們一點警覺性和危機意識都沒有,繼續自在逗弄初生的小牛。墨鏡客們拿出相機,極快速的拍攝下這些小豹愚蠢的樣子,然後舉起手上的長竿,對著小豹們瞄了瞄。
一朵毛球般的紅花開在小豹屁股上。
小豹受驚跳起倉皇爬上山體想逃走,但爬不了多高便四肢發軟的紛紛墜落,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成豹們躲在石後看見了,心裡害怕得不得了,霜妹想衝出去保護幼崽,被史諾伊抓住,牠們看著墨鏡人們把小豹的嘴綁住,將牠們抬進籠子,放上吉普車之後運走了,牧民們揮手送他們離開,接著開始做拔營的準備。
史諾伊想去救那三隻好不容易長大的小豹,但他不敢,退去了雪豹皮他只是一個裸體的男人,鬥不過那車子裡的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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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兩周後,小雪豹奇蹟似的回來了,卻只回來了兩隻。
據小雪豹的說法,牠們被捉走之後並沒有挨餓,車子將牠們往山下運送,在要離開山區的前一天晚上,一隻巨大的雪豹前來解救牠們。那隻大豹像人一樣用後足站立,前腳擒著長棍,將墨鏡客們一一打倒,大豹不僅以一敵眾,還能放出奇怪的光芒嚇阻人類,當所有的人都被打暈在地上後,大豹碎念著不了解的語言,就解開了獸籠。
但大豹並沒有直接放走牠們,大豹告訴牠們這個車子是屬於研究機構所有,會把牠們運輸到某個動物園,大豹向牠們解釋動物園是甚麼之後,三隻幼豹中的么子決定留下來,跟隨研究人員被運到其他地方去。
「如果你們是一般的雪豹,我會豪不猶豫地把你們放歸山林,但是你們的行為太奇怪,被牧民舉報之後研究團隊才來捕捉你們,你們已經這麼大了,卻不熟悉野外求生的技能,我實在有點擔心你們在野外不能存活,也許被豢養起來活著更好。」大豹無奈的說。
「我們還是想回到山裡去,動物園不知道是甚麼地方也沒有去過,我們還是想在山上生活著。」另外兩隻幼豹如是說,並在大豹的護送下遠遠逃離了捕捉車,而最幼小那隻卻決定留下來,牠餓怕了再也不想忍受沒有食物吃的日子。
「感謝伯萊若德……」霜妹接回牠的一對孩子,備感珍惜的舔著小豹們的頭,史諾伊不確定這些雪豹知不知道研究機構是甚麼東西,但他感覺到儘管自己展現了力量,眾豹還是對伯萊若德心存敬畏。史諾伊對這現象很不滿意,他不知道伯萊若德是怎麼救出這些小豹的,難道有魔法或秘藏武器?他哼了幾聲表達他的不滿,但霜妹沒理他,自顧自地給小豹整理毛髮。
來春史諾伊的豹群遭遇了巨大的危機,去年沒配成的山鬼、鷹蹤和已經淡出父職的星河都發了情,鷹蹤和星河成天打架,爭著要和山鬼交配,跛子鷹蹤打不贏星河就屢屢纏著史諾伊要他管理,瘋狂強調史諾伊去年答應山鬼應該跟牠配對的組合。可山鬼根本對鷹蹤沒有好感,從一開始相處就不甚歡愉,再加上有身體健壯的星河在,山鬼怎樣也不想和有殘疾的鷹蹤配對。
這可苦了史諾伊。當時雖然想過把山鬼和鷹蹤湊成對,但沒有想到之後會遇到更加理想的星河,星河和山鬼很快的配對了成天黏黏膩膩的互相整理毛,看得霜妹也很不是滋味,如果山鬼沒有來,星河大約還是和牠生活在同一片領域裡,自己的配偶趁機尋歡已經夠討豹嫌,霜妹更擔心的是山鬼臨產時這對成豹會變得暴躁,對自己還在學習獵食的孩子造成傷害。
史諾伊逐漸發覺,這些混亂都是他把雪豹們召集起來所造成的。如果早先他為山鬼養大山王和山后後便離開,山鬼留在原本的地方也不會遇見鷹蹤霜妹和星河,又如果他不去干涉,讓鷹蹤和山鬼留在鷹蹤的地盤,沒得挑剔說不定他倆也就配對了,再如果沒有把這些處於不同繁殖階段的雪豹聚集在一起,霜妹獨自撫育著小豹根本不用擔心自己原先的配偶變得有攻擊性。
食物稀少的問題並沒有隨冬季離去,反而更加艱難,牧民移帳之後好幾個月見不到一隻羊,兔和雞也吃得差不多了,七隻雪豹把這片山嶺吃成了不毛之地,癟著肚子的小豹躺在地上好像發霉長斑的大藏狐皮。
山鬼和星河配對之後,星河攻擊性變得很強,再也不共享食物,捕到獵物總是和山鬼共食,牠會痛毆鷹蹤和霜妹以及自己原本的幼豹,就為了讓肚裡應該已懷上自己骨肉的山鬼獨享。霜妹的孩子正在成長練習狩獵,獵物卻屢屢被星河和山鬼奪去,成豹們的搶奪干擾牠指導狩獵的課程,讓霜妹對這個群體裡其他的成豹們恨得牙癢癢,牠打不過聯手的星河和山鬼,但對跛腳的鷹蹤倒是能輕易痛揍。
鷹蹤長年依靠群體合作取得食物,牠的腳受傷之後獵捕能力大幅下降,史諾伊都不知道牠是不是能自己活過冬天,現在食物不足又被私佔,史諾伊發現鷹蹤對霜妹一家產生了強烈的恨意。牠大概覺得是小豹長大了使牠得不到食物,又或者是更可怕的念頭,覺得小豹死了自己還能跟霜妹交配,因此牠開始屢屢藉故攻擊霜妹的孩子,霜妹對此毫不留情,牠和兩個孩子時常和鷹蹤大打出手,鷹蹤抓傷了霜妹的臉,霜妹和孩子們咬折了鷹蹤的尾巴。
對於這些,史諾伊只能一次又一次的使用力量壓制,但他無法長時間使用能力,當他一鬆懈,豹間的混戰就又上演。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的錯誤,也不願意想其他的辦法,只能繼續說著大家要好好相處,山鬼的孩子也需要大家一起照顧等等的話語,即使他知道漂亮話不管用。
一天早上,鷹蹤咬死了霜妹的一隻小豹,另一隻受了驚嚇逃走,再也沒有回來。
發狂的霜妹撲到鷹蹤身上使出全力啃咬,銳利的豹爪捅瞎了鷹蹤的眼睛,鷹蹤也咬傷了霜妹的嘴,趁著鷸蚌相爭,星河湊上來報復,把對另一隻公豹的強烈忍耐全部釋出。史諾伊想阻止,但山鬼拼命推擠他使他分心無法集中注意力,當他終於使出力量壓制住所有的豹時,鷹蹤已經倒在血泊裡,被同類活活咬死。
因為稀罕而難以遇見同伴的雪豹,因為聚集而喪失了生命。
史諾伊又悲又驚,對著鷹蹤的屍體發抖不能自已,怎麼也想不透自己從陷阱裡解救出鷹蹤,牠終究還是逃不過沒能留下子代的命運,並且還拖走了一隻本來不該死,也不能死的小豹的生命。鷹蹤會中陷阱,也許是因為牠比較缺乏覺察力,也許是牠比較大意,但終究逃不了人類的魔爪,死在史諾伊失敗的策略下,無辜的小豹更是不應該,牠有霜妹和星河良好的遺傳,本應該成為美麗的雪山之王,卻醜陋的被同類咬死,活不到自由的年紀。
鷹蹤死後,星河和山鬼離開了,牠們頭也不回,邁向屬於牠們的雪域,遵循古老的方式,去尋找安寧的生活,史諾伊沒有攔牠們,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攔,但他仍不願意承認失敗。
他向著山巒,發出悲傷的嗷喔嗷喔的呼喊,霜妹傷心地看著死去孩子的地方,對著史諾伊瞇起了淺綠色的眼睛,她舔舔嘴唇,舉起了又長又毛的尾巴。
「霜妹,你別走,來年我會為你再找一隻公豹。」史諾伊向霜妹擔保。
霜妹沒有回話,背對著史諾伊,稍稍回頭看他便從岩石上跳下,踩著草地拖著尾巴往前走。
「霜妹!霜妹!站住!趴下!」史諾伊著急的吼著:「你聽我說,我會想出解決辦法的,並不是這真的不適合我們,你的小豹不是長大了嗎?」
聽到小豹,霜妹原先拖著的尾巴突然打直,身上的毛脹起來膨了一圈,牠旋身奔來撲向史諾伊,大張的嘴裡尖牙滴著口水,鼻翼皺著雙目圓睜,史諾伊知道牠真的想殺了自己,情急之下集中精神放倒霜妹,一邊慶幸著自己的力量對動物有著不可違抗性,一邊僥倖的躲開雙妹那把刀般的利爪。
「霜妹,別這樣──」
「我不相信你。」霜妹的聲音好似在嗚咽。
「史諾伊,你知道伯萊若德召集了岩羊和猛禽後又遣走牠們時,說了甚麼嗎?」霜妹側躺在地上,忽然改變話題詢問。
「他說了甚麼?」史諾伊大惑不解。
「他說『謝謝你們的援助,但回去按照你們想要的方式過活吧!這樣緊急異常的情況,我希望不要再發生』史諾伊,你果然不是真正的神明,你聽不懂四海一家方言。」
「四海一家方言?」史諾伊是生平第一次知道這個東西。
「你……果然不是半豹半人的神。」霜妹的眼神帶著被欺騙的痛苦。
「我是!我真的是,我不是種,但我也是特殊的人類啊!我是比種更稀有的獸行者,我也有人類的身體,和伯萊若德一樣的!」史諾伊慌忙為自己辯解。
「證明給我看。」霜妹不信,牠掙扎著想坐起,瞇著雙眼。
「好的好的……我先告訴你等下不要誤會了,我並沒有殺死雪豹搶走皮。我身上有件與生俱來的獸皮,穿上為獸脫下為人,穿著獸皮時我有神力,脫下皮我就和伯萊若德一樣,是個平凡的人類……」史諾伊一邊解釋,一邊站起身來輕輕除下包覆在身上的獸皮,霜妹瞪大眼睛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史諾伊忍著寒意慢慢褪下皮毛,將皮毛展開放在地上,對霜妹展示自己的裸體。
突然,側臥的雪豹站起身,一個箭步撲向裸男,十支尖刀般的利爪插進裸男的肩膀,裸男驚叫著跌坐在地上,但他叫出的聲音和一般人類的聲音沒有差別,雪豹根本不理,猛的壓上去男子後腦杓撞上石頭血花四濺,豹嘴朝著他的臉就是一陣亂啃,接著將他喉嚨嚼成了肉醬。雪豹把還在發抖的裸男身體按在地上,咬著他的頭猛磕在石頭上,白花花的腦漿都砸出來濺了滿地還不夠,發狂的雪豹把裸男的腹部啃破,像小貓玩毛線球一樣扯著內臟,直到沒有甚麼東西能勾了,才棄置屍體在濕漉漉的地面,一口也沒有嚥下去。
「伯萊若德才不是普通的人類……你這個玩弄雪豹生命,虛假的禍神!」男子的屍體再也不會動彈之後,霜妹低低的以四海一家方言吐出心聲。
青草和碎石被霜妹絞得髒汙,到處都沾上了人的體液,晴朗的藍天藍得耀眼,碧綠的高原無邊無際,灰白色岩石矗立著,鮮血殷紅得和平靜的天地不合。山鳥在遠處的石間跳躍,空間中的騷動似乎已完全停止。
霜妹臥在地上休息,無意間看向地上被棄置的獸皮,忽然感到從心裡冒出來的一股恐懼,牠凝望著那獸皮,總覺得獸皮上散發著很可怕的氣息,牠甩甩頭大步離開,走沒多遠卻覺得有東西正盯著牠,使牠不得不站住,回頭,看到獸皮還是在那裏──不,好像有點點移動?難不成獸皮是活的?
霜妹又往前走,卻又再次停下,回頭,獸皮在那裡,沒有眼睛,卻好像在看著牠。霜妹覺得這張獸皮會飛起來從後面襲擊牠,便又跑回去把獸皮也扯爛,可扯爛獸皮解決不了心裡的害怕,破碎的獸皮好像變成更大的東西了,體積和個數都增加了,成為一個更危險的敵人。霜妹不知道牠的恐懼來自於殺死史諾伊的不安感,在牠的認知中史諾伊即使不是真神,也是接近神的東西,他的力量全都來自獸皮,那麼獸皮也是某種神,很可能是招致災禍的兇神。
想了想,霜妹叼起獸皮,決定去尋找伯萊若德,希望偉大的伯萊若德可以消滅這個惡神的本體,並且將牠從詛咒中解放帶來心靈上真正的安寧。
尋找著雪域的神明,行蹤飄忽隱密,雪豹中的雪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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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2008年五月三日,中國新疆戈壁的低海拔地區,發現了一隻成年母雪豹的屍體。這是有史以來發現雪豹位置的最低海拔紀錄,沒有人知道雪豹為甚麼會在這裡。
也許能查出牠從哪裡來,但沒有人能知道,牠是帶著怎樣的心情,要到甚麼地方去。
《艾葉豹》完 2016/11/29 10:00PM於宜蘭租屋處
謹以此篇教育那些想用私慾和成人性愛去扭曲家庭價值的任性人們,和違逆自然法則卻自以為是正道的未明之徒。
之前就有一個構想,想寫一篇特種人類以人類群居的習性去保護獨居的動物,最後招致失敗的故事,當時就想寫雪豹,因為牠們實在是太漂亮了。
原先的構想是獸行者組織起雪豹群,後遭到雪豹們的背叛,但最後選擇了種和獸行者這兩個看似類同實則不同的特種人類類型,去探討對動物的保育到底是干涉生長好?還是維持環境好?誠然對雪豹的習性而言伯萊若德的遠距離守護牠們比較自在,但成效微弱,史諾伊的干涉短時間獲得了收益,卻是無法長遠實行之計。
我相信每種動物演化至今有那樣生存的方式,就是最適合牠們生存的方式,在不考慮人類過度的干擾情況下。
如果大自然淘汰了甚麼物種,那也是物種不可逆的命運。
寫到可怕的獸皮那裏我想到上次去川西看到好多賣獸皮的,雖然我也是常常殺生剝皮的人所以對這些獸皮覺得沒啥感受,但其中有一件黑色巨大的狗皮我是真的看了一眼就渾身惡寒,感覺有很不好的東西在上面,讓我很想逃離那個店面,不過我沒有逃離我盯著那個獸皮看,告訴自己他已經死了想克服恐懼,可還是覺得上面有一股濃濃的陰氣。
另外一個使我寫出這篇文章的因素是最近台灣鬧得很兇的民法修改事件,起因是同性戀者為爭取平權,要求修改民法中對夫妻一男一女的規定等等。
恕我直言,我到現在還是認為,沒辦法產生後代的同性戀行為只是世代當下的歡愉,並不是人類演化的主流。因此,當這個盲支想要以平權為理由去干涉正常的婚配行為,甚至在台灣演變到了公開說夫妻一男一女都可以讓他們的族群起敏感還控告人的時候,我覺得太過份了。
你們是少數,而且還是違逆自然的少數,你們憑甚麼說多數的主流價值是錯?以前我真的從來沒有過討厭同性戀者的感覺,但現在竟因為不支持修改民法被貼上歧視的標籤,我反而真的開始,有點討厭同性戀者了。當然,我尊重戀愛自由我也認為同性戀者可以給予婚姻和繼承權,但他們拒絕專法,說專法是歧視的說詞我不能認同,簡直是變本加厲會吵的小孩有糖吃。
另外就是躲在這些同性戀者可憐外皮下其實是想模糊性別界線讓濫交得到認可的性愛狂魔們。不是真正想爭取同性戀者的社會權力,而是想把濫交合理化的那些汙穢的存在。從以前觀察到現在,不得不說同性戀群體裏我觀察到比其他群體更多的濫交分子和猥褻者,這些人是讓同性戀者被汙名化,也是客觀讓該族群的愛滋比例居高不下的原因,不多說了,我是念生物的不是念倫理學或者法律。
最後補充一點,史諾伊是snowy,伯萊若德是blizz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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