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紅峽青燦 于 2019-3-9 20:22 编辑
新的青刀星故事,讓我們忘記蔚藍島的故事吧那個需要再修改WWWWWW
細雨濡淋的午後,龍洋城的景物模糊在溫暖的水氣裡,春雨滋潤著原人的文明和野獸的新生,無聲的,給這座臨海的城市鋪上一層清新。
車水馬龍的大路上,行人打著傘匆忙來往,足跡交織成的生命線軌被雨水洗去,鳥兒躲藏在綠化林中,獸類藏在陰影處,或者,隱於人形之內,徒有著一顆荒野的心。
在這寧靜的尋常下午,一間小小的燒烤店不尋常的歇業,拒絕所有聞香而來的好奇之徒或熟客主顧,只因一個西裝筆挺的男子,打著優雅的格紋傘,跨過店門口略陳舊但仍打洗得很乾淨的玻璃自動門。雨傘被適切的放進傘桶,一滴水也沒有濺出來。
※ ※ ※
「……所以,就是這樣了,青刀星,這件事就拜託你了。」男子──自然‧世界雜誌社老闆,半屍狼萊西爾‧骨林低頭微微敬個禮,說道。
「我憑甚麼要幫你?這種麻煩的事情丟給我,你不怕我搞砸?我可是遊手好閒混混無賴之徒,會把小孩子教壞的。」萊西爾對面一個蒼白纖瘦的青年男子稍微提高音量,鼻頭不自然的起了些皺褶,鮮黃色的眼睛瞳孔縮小。
「你不會,你不可能把他帶壞,甚至,你可能是最好的監護人。」萊西爾的態度很謙卑但卻不容拒絕,他直視著青刀星:「你是最能保護他身心健康成長的啊!你的良心比誰都好大家是有目共睹的,燒烤店老闆,還是你喜歡我叫你龍洋第一殺手?」
「我才不相信你會信良心這種玄忽的東西,毛球尾,小東西要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下去,大不了被大自然淘汰掉,我們為甚麼要插手?不,你為甚麼要插手?吃飽沒事幹?不會去吃人嗎?管甚麼孤兒教養的問題?」青刀星不屑的從鼻孔裡呼出氣體,伸手拿了桌上的肉乾扔進嘴裡:「切!這肉乾的原料都不新鮮了,簡直可以稱為腐肉了,是想毒死多少肉食動物?食品公司真是沒良心!」
萊西爾也伸手拿了一塊肉乾開始咀嚼:「那我老實告訴你吧,請將激將都不成我也只好實話實說了,不是我愛管,是社會安置機構丟給我的啊!」
「蛤?社會安置機構?你雜誌不賺錢,開始跟安置機構掛勾募款了是不是?」青刀星嘴上不饒人,毒酸勁比腐肉還臭。
萊西爾裝作沒聽見翻了個白眼:「那些該死的原人就是把我們野獸當次等公民,如果是原人的小孩子被拐賣肯定是好好安置的,野獸的孩子就隨便亂丟,看他是甚麼動物就塞給誰!塞來塞去就塞到我這裡,我工作那麼忙,哪有時間照顧一隻剛會跑跳的小半屍狼!刀疤警長也真是夠嗆的,抓黑幫好端端沒事也可以抓到人獸混合拐賣集團,那裏還有好多珍稀物種的幼仔等著社會處置,據說連龍都有呢!」
「咦?是克萊爾抓到的?」聽到刀疤警長,青刀星興趣來了。
想起這傢伙和刀疤警長克萊爾‧地皇關係很好,萊西爾不放過勸說機會:「對啊!他吩咐我把小傢伙好好安置,小傢伙說要回草原上去,但城裡的半屍狼大家都有工作抽不開身,就你自己當老闆,自由業啊你!你一定有時間帶他回去草原上吧?拜託你了!克萊爾吩咐要好好安置的!」
「嘖……」青刀星咂著嘴,不知道是考慮的聲音還是在吮肉乾的湯汁。
「這一趟下來,大概也要幾個月的時間,我的營業損失和營業稅誰負責啊?」青刀星狀似要妥協。
「你根本不太需要錢吧你?營業損失就算了吧!營業稅克萊爾說要幫你,至於好處,」萊西爾神秘一笑:「你不是一直在找一隻叫做麗莎的灰母狼嗎?我有個朋友在古海國當記者,我拜託他幫你找找這隻母狼過得好不好,行嗎?」
「好!一言為定,等我回來給我消息!」青刀星坐直身體,點頭。
「你真好說話。」萊西爾掩飾著自己鬆了一口氣的疲倦,緩緩靠坐在椅子上雙手兜在胸前,說服青刀星帶一隻被拐賣的小半屍狼回青海草原上可浪費了他不少唇舌,但他不想讓青刀星察覺到他覺得困難,青刀星很喜歡取笑人。
「克萊爾對我還是很不錯,報營業稅好緊張啊,總是擔心會被發現,又得到稅務處寫一堆字,真是討厭。」青刀星渾然不知道自己掉進了一缸混水。
「嗯嗯,克萊爾是很好的狼啊,說起來好久沒吃到草原上的腐肉了呢!」萊西爾又拿了一片肉乾,心中盤算著扯了這個謊後要怎麼收拾,幫青刀星報稅看來是逃不掉了,但總比花幾個月回草原一趟省事。
隔天青刀星帶著萊西爾幫他寫好的代理人證明,到安置機構去領小孩,在這之前他已經把屋子收拾妥當,想要領到了小半屍狼就即刻啟程往草原上去,但前一晚萊西爾建議他不要走得那麼急,至少把小狼接回來看看情況再說。
「我不知道那孩子情況怎麼樣,我沒見過他,說不定心靈受到了很大的傷害,我只知道社工說他一直表達要回草原的意願。」萊西爾說出很不負責任的話。
青刀星沒想那麼多,他常常看到原人帶著孩子在公園裡玩耍,他想,帶小狼大概就是這樣吧?幼年失去父母後,青刀星也在草原上撿拾腐屍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被一個普通半屍狼群發現並撿走,當時他吃了太多的帶菌腐肉發高燒,小半屍狼的腸胃還不能忍受極度劣質的腐食,他們必須跟著母狼一邊喝奶一邊吃腐肉,才能在消化系統建立能抵禦腐壞物質的菌叢。
「怕甚麼,那傢伙只要到了能自己找東西吃的年紀,帶上草原扔著就好了,我不喜歡草原,也不想在那裏久留,剩下的看他造化,沒準不幸有天收呢!」
「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萊西爾臉一沉。
到了安置機構,查驗資料後,一個原人帶著青刀星穿過層層迴廊去領小狼出來,青刀星注意到安置機構裡的原人孩子住在溫馨的房間,由保母照顧和教育著,但一走入野獸的收留區,就是一個個冰冷的獸籠,裡面的幼獸蜷縮在毛毯下,便盆和食物隨意放置,甚至很多還在吃奶的小獸只是放在一個恆溫的籃子裡,籠上貼著餵食時間表。青刀星心裡一寒,對面前的原人突然萌生了憤怒,好想把銳利的爪子插進他的頸椎,把腦給掏出來,但是他不能這麼做,現在的他穿著長褲和T恤,頭戴鴨舌帽,裝扮成隨興的人形。
「吶!就是這個孩子。」原人停在一個比較小的鐵籠前面,敲敲籠子上頭的編號金屬牌,籠裡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有甚麼東西,但青刀星已經靠嗅覺知道了對方的身體基本資料:雄性,兩到三歲,恐懼不安,並且有點虛弱。
忽然,籠子裡傳出掙扎似的嗷叫,聲音很低,青刀星低頭往籠子裡張望想看清楚,原人突然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小心啊,這孩子很兇,會咬人的,你別太靠近,我去拿厚手套和布袋來。」
「不必,你直接打開吧,我處理這種小屁孩很有經驗。」青刀星擺擺手,原人遲疑了一下,還是照做了。
「他跑不了,但出來會不會撒野我就不管了──」一邊說,一邊打開了籠子的門。
陰影中走出一隻紅棕色的小半屍狼,果然跟青刀星嗅覺估計的差不多,會走會跑但還不會捕食,靈敏的鼻子還在發育,亡靈操縱的能力也正在成長,是個小崽子,但比青刀星自己失去父母的時候大些。半屍狼崽緩緩地走向青刀星,全身發抖搖搖晃晃,眼角流著淚水但身體沒有猶疑,直直走到青刀星跟前,發顫著坐下。青刀星蹲下身抱起狼崽,離開地表後狼崽反射的彎起後半身,緊夾在股間的尾巴露出來,是一根尾椎般蒼白的骨節尾部。
「唉呦!真可愛!」青刀星伸手彈彈小狼的尾巴,小狼緊張得全身緊繃,那據說會咬人的嘴緊緊閉著,前腳收在胸前。
一旁觀看的原人露出嫌惡的表情,大概是受不了這種好像被吃剩的屍體般的模樣吧,他搓搓手,不可置信的說:「你是怎麼辦到的?這孩子從收留到現在都不聽話,聽不懂通用語吧?只用狼語喊著要回家──不,應該說我們這裡的人只聽得懂他說要回家,其他的不清楚是甚麼。
「他說的回家,我們推測是回草原上。」原人開始例行公事的向青刀星說明,但總給人背書般的語調:「這孩子是在一個拐賣集團裡救出來的,同時也有很多其他的珍奇異獸幼仔被找到,我們查過資料,他是半屍狼裡面的骨尾半屍狼亞種,原生地在青海草原,據說是非常稀有的物種,說不定比大地走龍還少呢!我從來只在書上看過半屍狼的模樣,更別提骨尾的,一生大概也只能見到這一次了吧?之前有一個研究機構還因為其稀少性而提出申請收留。」
「哦?那怎麼不給那些科學家呢?」青刀星不動聲色的問。
「那是研究生理機構的單位,他們說這孩子沒有親代照顧非常難長大,半屍狼好像沒有成狼的陪伴會不善於控制自己的腳甚麼的……總之就是養不活,因此要把牠安樂死之後製成標本供學術研究。」原人誠實的說。
「簡直是鬼扯!」青刀星啐道:「半屍狼後腳的運動是天生的,就算有能力上的強弱也是天生就會的,你們原人難道不是天生就會走路嗎?有人跑得快有人跑得慢,也還是大家都會走路吧?不會走路的原人你們叫他甚麼?殘障人士!哪有小狼沒有爸媽就會變成殘障的?胡說!」
「我們也是這麼想,這太不合理了,因此拒絕了他們的申請。」原人從抽屜拿出文件繼續說:「畢竟卡亞納茲是保障野獸公民權的國家,不能因為是非公民的野獸就隨意奪取牠們的命,這太野蠻了,我們不是這樣的,我們會保證野獸和原人受到一樣的待遇,對吧?」
「嗯哼。」青刀星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
「那麼,你就是萊西爾先生委託的收留者嗎?請你在這裡留下聯絡資料,以便我們日後追蹤,並且成為這孩子的法定監護人。」原人向青刀星遞出一隻筆。
「不好意思,當初萊西爾先生不是這樣說的。」為避免暴露身分,青刀星敏感的技巧性回應:「因為你們強調這孩子想返回草原,萊西爾先生才委託我,我是來自草原上的野獸,並非龍洋城公民,我會把他帶回去按照我們野獸的方式教育,還請你們尊重。」
「你不是原人?」原人吃了一驚:「可是……這不符合收養程序……法律規定野獸公民才有資格收養野獸。」
「對我們野獸來說,誰撿到就是誰的,當然可以隨意決定要不要收留,你們撿到這孩子你們不要,讓給萊西爾,萊西爾讓給我,就這麼簡單。如果你們要追蹤,歡迎到青海草原上找我們。」青刀星強勢的拒絕簽屬文件,並且對原人露出一個帥氣的咧嘴笑,露出尖尖的牙齒。
「好……好吧!也就是說我以後見不到這孩子了嗎?」原人有點遺憾的說著,伸手摸了小狼的骨尾一把:「那就祝你好運了,在嚴酷的環境裡生存要加油。」
青刀星拿出帶來的巨大帆布袋,把不斷掙扎的小狼放進去拉上拉鍊,對目瞪口呆且執法不公的原人揮揮手,離開了收留中心,並即刻趕往公車總站,希望能趕緊前往火車紀念站,搭上前往衛星城市的火車,再從衛星城市前往浩瀚的草原。
「去你的野獸公民跟後腳運動啦!嘰!」青刀星吐了一口痰到綠化帶的花圃裡,哼著荒腔走板的歌,揹著小半屍狼搖搖擺擺的踏上返回草原的歸鄉路。
在火車上,小半屍狼瘋狂掙扎,青刀星拉開帆布袋的拉鍊,小狼立刻冒出頭來。
「悶死我了啊!可惡的臭大叔!你有被裝在袋子裡面過嗎?」小狼用狼語尖叫。
「不禁打的爛草莓!我以前可是被關在籠子裡浸到水中,隔三分鐘拉起來五秒為了訓練閉氣欸!裝袋子小意思好不好?根本悶不死狼的!」青刀星說著伸手用力把小狼按進去拉上拉鍊。
「嗚!大叔!可惡的大叔!看我怎麼對付你!」悶在袋子裡的小狼猛力的滾動,撞擊青刀星的身體,青刀星稍微拉開袋口伸手進去,捉住小狼使出暗靈閃電電了他兩下:「不想挨打就老老實實的待著!煩死了。」
「呀!大叔!好痛啊!」小狼近乎哭泣的喊了起來,車上其他的乘客轉頭過來看著青刀星,其中一個大媽站起身指責他,要他把小狼放出來不然就是虐待動物,吵鬧中連乘客中的立獸也責備他,不得已之下只好把袋口拉開,讓小狼的頭能夠伸出。
「你別給我撒野。」青刀星拉上拉鍊,讓小狼只有頭能冒出來。
「可惡的噁心大叔!油頭粉臉的,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小狼不滿的抗議。
「再叫我大叔就把你扔掉!」青刀星怎麼說也是很注重自己外表的類型,他用手抓住小狼的下巴,把他的臉轉向自己:「帶你回去草原上,找你的爸媽!」
「死大叔放開我!要喝奶……我要喝奶!」小狼扭著鑽出帆布袋爬到青刀星身上,對著他的腹部就是一口咬下去,說時遲那時快青刀星一手拎住小狼的後頸,一手捉住他的下巴推開,躲過一次血光之災。小狼沒咬中,在半空中像蛇一樣扭動,青刀星一個抓不牢,小狼掉到地上,他立刻鑽進火車座椅下方。
「死小鬼,出來!」青刀星喝斥。
「我不!」小狼不肯屈服。
小狼在火車坐椅下四處逃跑,青刀星蹲著身子想抓他,弄得整節車廂乘客都非常不安寧,有人罵青刀星也有人幫著抓小狼,小狼咬了一個乘客的腳,乘客順勢把腳一抽,小狼的頭露出來,正巧旁邊一個男子的行李箱被踢倒,壓在小狼身上,砸得小狼大聲叫。青刀星狼狽不堪,車上無數的眼睛盯著自己,他突然好像知道萊西爾不願意照顧小狼的理由了,但已經上了賊船。
小狼鑽進地面的空調箱後方,青刀星喊了他幾聲都不答應,萬般無奈之下,深深吸了一口氣。稍早為了讓小狼乖乖從籠子裡出來,他已經對這熊孩子用過亡靈操縱,現在又再來一次著實折磨,但青刀星沒轍,他盯著小狼露在外面的前腳,專注的調動自由意識。
小狼乖乖的,流著淚發著抖從箱子後面出來了,青刀星一把抓住小狼塞進袋子裡跌回座位上,火車上的騷動終於平息下來。
「還好這傢伙個子小年紀小,對亡靈操縱的抗性不高。」青刀星覺得僥倖,看看袋子裡的小狼,因為本能的對抗青刀星那比他強大得多的自由意識,已經筋疲力竭停止吵鬧,直直地看著青刀星。見他不熊了青刀星放開手,小狼縮進袋子裡安靜的蜷著,青刀星捧著袋子閉上眼睛小歇了一會兒。
「帶小孩可真夠嗆的。」他無奈地想著。
※ ※ ※
火車無聊的規律震盪引人瞌睡,無聊的旅途沉悶,青刀星醒來的時候,車裡已經沒有其他乘客,都在途中下了車。車廂上面的時鐘指示著半小時後就會到達終點站龍洋城的衛星城鎮寬原鎮,他看看小狼,小狼蜷縮著,但沒有睡。
「喂!小妖怪你怎麼啦?」青刀星對著袋子說。
「……你不要管我,到草原上就把我放著,你回去吧。」小狼說。
「當然不行!你這年紀自己求生會死的,告訴我你爸媽的狼群在哪,我送你過去。」青刀星說。
「狼群……沒有爸媽哪來的狼群。」小狼低聲說,露出了出人意料的成熟表情。
「你沒有爸媽?死掉了嗎?」青刀星也不驚訝,對野獸來說失親不是甚麼大事。
「嗯,所以我就被人抓走了。」小狼露出傷心的表情,青刀星看著他,伸出手,但又縮了回來。
他想撫摸小狼,但想起這傢伙是個熊孩子,憐愛之心立刻枯萎。小狼在袋裡換了一個姿勢,面向青刀星,青刀星也看著他,一時間兩狼都沉默了,只有火車兀自發出鐵軌撞擊的顛簸噪音。
「你說你要回家……但你沒有家,是吧?」青刀星試探著問。
「……」
小狼沒有回答,火車繼續行駛,猛的一陣尖銳的氣笛聲打破沉默,火車即刻減速,青刀星身體微微前傾,他抱住手上的袋子防止小狼摔出,緩緩靠在椅上,揚頭望了一眼夕陽下的寬原鎮,就要到了,隱約的明月邊有一粒孤星。小狼探頭出袋,青刀星感受到他的動作,擔心他逃走,一把抓住小狼身體,繼續方才的對話。
「你打算怎麼做?龍洋城還是大草原?」青刀星詢問。
「我討厭城市……又吵,又多人,而且甚麼東西都很窄,我要回去草原上。」
「我的老天……」
「你就不要管我了!回去你的城市!我不奢望可以活下去!你放開我!」小狼說到傷心處,又開始熊,青刀星抓住他的臉,用火焰般的眼睛陰沉的直視他,小狼感到害怕,停止無理取鬧。
「那麼,我幫你找一個半屍狼群,你去跟著他們生活吧。」考慮了一會,青刀星說:「你這可恨的小祖宗為甚麼是骨尾亞種啊?真他媽難找,我帶你去找。」
「咦?」小狼瞪大眼睛:「如果他們不要我怎麼辦?」
「放心好了,憑我這麼帥的臉可以打動他們的,就讓他們收留你如何?」
「真的嗎?」
「真的,」青刀星微微一笑,眼神卻殺氣騰騰皮笑肉不笑:「只要你不叫我大叔,就是真的。」
「大……」小狼支支吾吾。
「大甚麼?」青刀星逼問。
「大……大哥!」小狼的社會化第一課學得是見風轉舵。
「這才像話。」青刀星滿意了。
火車完全停下,青刀星將小狼塞進袋內揹在肩上,把票根遞給車掌,快步走出車廂,穿過月台,走進城裡。一面走他一面想,自己為甚麼要對小狼做出這個海裡撈針的承諾,答應在無邊的草原上找到稀有的骨尾半屍狼?他抬頭看看天空,天色漸晚,暮色中星子一點點出現,伴著明月,很快的滿天星斗就會臨罩頭上。
「放你出來,乖乖地跟著我別亂跑。」
城裡有不少野獸和立獸,這裡是原人管轄範圍的邊界。到此青刀星不再掩飾,將小狼抱出袋外放置於地上,自己脫下全身衣物裝進袋裡,變回了四足模樣的野獸。過程中他們受到了群眾圍觀,稀有的骨尾半屍狼變身可是百年難得一見,青刀星人形的裸體模樣甚不雅觀,一變回野獸就沒有那麼違和,小狼兩眼發直的看著青刀星變身,青刀星叼起帆布袋,領著小狼向一間小旅館走去。
「哇喔!大哥也是骨尾半屍狼!我都沒有發現。」小狼驚呼。
「你小子鼻子還沒長好,等你長大就會知道,氣味是世界上最誠實也最容易受騙的語言。」青刀星哼了一聲。
「大哥你的腳骨為甚麼是彎的?」小狼觀察青刀星。
「我摔斷腳過。」青刀星懶得解釋。
「可以咬咬看嗎?」
「你敢就試試看。」青刀星馬上就後悔了,把咬在腳上的小狼拔下來。
「大哥為甚麼你的肚子是凹的?」
「我肚子破過。」
「真的假的?那你的背和前腳為甚麼有些地方沒有毛?」
「太帥了毛被母狼拔走了。」
「那你的耳朵為甚麼是破的?」
「你再問我就把你的肚子打破、腳打斷、毛拔掉和耳朵咬破。」
「……」
「給我好好跟上不要問東問西,吵死了。」
「大哥你好兇……」
青刀星領頭走著,小狼卻不老實地跟著,蹦蹦跳跳的撲著青刀星的尾巴玩,時不時咬他的尾尖。在火車上休息後小狼已經恢復元氣,覺得青刀星閃閃發亮的尾巴很有趣,青刀星覺得煩躁,故意走得快些,讓小狼必須奔跑才能跟上,小狼摔了一跤,青刀星不耐煩的把帆布袋掛在頸上,回頭叼起小狼的後頸皮走。一路上許多人都在看,看這奇怪的動物帶崽,看得青刀星不自在。
他鑽進旅館裡,把衣物換了一塊生肉和一點點灰狼奶,咬成泥狀給小狼吃,青刀星沒有奶給小狼喝,心想讓小狼習慣吃生肉也比一開始就拿腐肉餵他要好。
「你小子叫甚麼?」無視其他人獸好奇的目光,青刀星問。
「銅戟,銅戟‧荒骨。」小狼吃得肚子圓鼓起來,躺臥在青刀星前肢上:「大哥叫甚麼?」
「青刀星‧閃劍。」青刀星清理著小狼吃剩的殘餘,一邊假裝沒有聽到群眾低聲議論他帶崽。
「噢!閃劍!你是快死光的閃劍家的狼欸!」小狼提高音量,青刀星給了他一巴掌。
「我死了帥哥就絕種了知道嗎!全天下的母狼都會傷心的!」青刀星渾然不覺得自己說這句話引來了更多的目光。
※ ※ ※
稍微休息過後,青刀星帶著銅戟離開寬原市,走入荒野。
這是青刀星離開原野後首度回來久留,平常他偶爾會來這裡散散心,但已經很久沒有在草原上待超過一天,這次回草原大概要很久才能回到城市,他已經有心理準備。銅戟在他身後跑跳翻滾,用小小的身體壓平草葉滾動,看起來很興奮,青刀星不知道銅戟是多大時離開草原的,但應該對草原的記憶很模糊,才會這麼開心,又或許,只是小孩愛玩。
走了兩三個小時,寬原市已經看不見了,四處只有黑色的荒野和低矮的緩丘。樹木稀疏的伸向天空,奧藍的天空星光熠熠,明月亮成一彎銀爪。青刀星揚起頭,對著風嗅聞,銅戟也學著他的動作,但青刀星知道他甚麼也聞不出來,小時候半屍狼的嗅覺不夠發達,只能分辨幾公里之內的氣味,成年的半屍狼可以靠鼻子找到幾百公里外的屍體,現在青刀星就是在過濾氣味中的訊息。
「大哥,怎麼了嗎?」見到青刀星警戒的豎起耳朵,銅戟咬了他的腳跟一口,問道。
「小心點,跟緊我,這附近不安全。」青刀星低下頭,熄滅腿上的燐光,令銅戟發出驚呼聲,黑夜裡他的身影看不清楚,彷彿與大地連成一體。
「大哥你的光芒──」銅戟大叫。
「不要說話,別發出聲音,跟著我快走。」
「咦!可是──」
「噓!」青刀星說著立刻向前跨大步,銅戟趕緊跌跌撞撞的追上去,青刀星想起銅戟現在跑不快,回頭叼起他,低著頭快速穿過亂草和矮樹叢,遠離剛才的位置。
在不遠的下風處,有幾點瑩火閃閃發光,兩點成一組。青刀星熄滅燐火快步離開後,那幾點瑩火稍稍散開了,但很快又聚集起來,遙遙跟著青刀星的氣味,距離慢慢拉開,但保持著大約兩公里,逆著風向,藏在半屍狼聞不到的角度。
青刀星帶著銅戟走後不久,剛剛他嗅聞的地方,地面劇烈搖動起來,轟隆者拔山倒樹而來,一隻大地走龍踩過了剛才停留的場所,把小樹攔腰撞斷,地面留下幾個瘡痍的腳印。
「老大,確認無誤,是一隻成年的骨尾半屍狼帶著一隻還沒完全斷奶的崽子,沒有狼群。」夜色下,一頭灰狼悄悄低語,順著風返回夥伴的身邊。
「嗯,半屍狼不危險,但成年的狼也有可能背水一戰。愛斯基,聖伯納,你們兩個去把那傢伙和崽子都抓回來。成年狼可以殺死,皮剝下,尾巴從薦椎切斷完整帶回來,崽子活捉。」灰狼王威嚴的站直身體,向手下下令。
「另外,」兩個手下得令,灰狼王轉身換了一副比較柔和的面孔,向著自己腳邊一頭趴臥的年輕公狼說道:「洛威拿,你也去,向我們證明你有能力勝任我的繼承者,這是你的第一道考驗,必須讓狼群裡的大家都信服。」
「是的父親。」名叫洛威拿的狼王之子應聲站起。
「骨尾半屍狼可稀有了,今年就拿他們祭月狼,月祭說近不近說遠不遠,該開始準備。願月神保佑你狩獵順利,拿那兩個傢伙向月神展現你繼任的決心,別讓我失望。」狼王目送三狼離去,隨後領著所有的瑩火返回領地內的常居處。
一場長距離追獵,就這麼拉開了序幕。
※ ※ ※
幾天下來,銅戟跟著青刀星在草原上討生活,因為好奇而模仿青刀星,並在其中自然學會野外求生技能。
青刀星常常嗅聞。不管是風吹來或者空氣寧靜,每走幾步就聞,無時無刻都在聞,銅戟問他在聞甚麼?他總是狡猾一笑,因為空氣中的訊息太多,難以解釋,味道也沒辦法鉅細靡遺的描述。就像原人看見顏色,顏色有各自的稱呼,但顏色本身”是甚麼樣子”卻難以說明,向著沒有看過那種顏色的人提起”紅色”,對方也不知道所指為何。氣味也如此,同時間數十至數百種氣味的訊息被讀取,有濃有淡混雜在一起,青刀星感覺到的訊息量相當龐雜,多數都是垃圾信息,甚麼樣的味道是甚麼,這有待銅戟自己領會。
所有的狼獸,也都是在經驗和觀摩中學會使用他們靈敏的鼻子。
但經過一兩天,銅戟就明白其中一個味道的意涵,靠著歸納法。青刀星有時候會緊張的豎起耳朵要他安靜,偶爾會叼起他撒腿狂奔,銅戟知道這是因為危險逼近。每當青刀星嗅聞的時候他也會照做,他逐漸發覺,青刀星警戒或逃跑的時候,空氣中都存在幾個共通的味道。這些共同味道大部分是一直都存在的,是”草原的氣味”一部份,只有一個不是背景氣味,而這個味道的濃淡影響青刀星做出的行動。
「大哥,那是甚麼味道?」銅戟好奇的問。
「甚麼?」青刀星不明所以。
「這幾天,有一個味道偶爾會聞到,當它變濃的時候你就會逃跑,那是甚麼?」
「那是灰狼,一種後腳和前腳長得差不多的東西,以後你察覺到他們,要遠遠的躲開。」青刀星以成狼的身分告誡銅戟,要他牢牢記住。
「灰狼是很兇猛的東西,他們長得比半屍狼大些,一般情況下跑得也比較快,整群整群的獵食,也會盯上半屍狼當成食物,所以,要趕緊逃開。」雖然心裡想著溫和的麗莎,青刀星還是正確的教育著銅戟,銅戟是草原上的半屍狼,不應該受到城市裏混亂的原人文化干擾。
正說著,風帶來了濃烈的灰狼氣味,銅戟驚叫,青刀星含住他的嘴制止他,咬起小狼的背,飛快的轉彎逃向草原另一端,跑了一段路,拐進比較低窪的地方,順著潮氣走到一處溪岸,箭步一跳過了河。
※ ※ ※
不只辨別敵人的氣味,青刀星也教銅戟覓食。他告訴銅戟如何分辨植物的種類以估計水源遠近、帶著銅戟穿過廣大的草場,找到腐屍的位置,也向銅戟示範如何挖出草原鼠的幼仔,或者守株待兔在洞口抓住冒出來的草兔和草原鼠。
甚至有一次,青刀星當著銅戟的面獵殺了成年的母鹿騎,擠出鹿奶給銅戟喝,此舉不僅令銅戟張目結舌,也嚇壞了整群的鹿騎,牠們原先認為半屍狼是無害的食腐動物,才悠哉地從青刀星他們身邊不遠處走過去,沒有足夠的提防,犧牲者也沒有想過半屍狼會從鹿群尾端抓走自己,撲上來就咬住牠的喉嚨把牠放倒在地。
青刀星如此努力覓食,養得銅戟毛色光亮活力充沛,活潑的四處搗蛋,甚至干擾青刀星伏擊,雖然常常觀摩,青刀星沒有給銅戟練習的機會,他們正在趕路,要盡快找到骨尾半屍狼的族群。
半刻不得拖延。
※ ※ ※
這天,青刀星聞到一個熟悉但疏離的氣味:半屍狼的狼群。他在草莖上找到狼王作的尿液記號,也找到以狼糞標記的領地邊界,便帶著銅戟進入領域,沿著風和地面散落的毛髮,找尋半屍狼群的位置。他很快地就聞到了狼群的蹤跡,從小山坡上觀察發現,是普通亞種的半屍狼。
「小妖怪,我們去毛球尾的狼群裡暫時待一下。」
「為甚麼?」
「囉嗦!我說去就去,跟我走!」青刀星領銅戟追著狼群的路徑。
第二晚,半屍狼群發現他,遠遠的,在幾公里外對他發出驅逐的長嘯,青刀星伸長頸子嚎叫回應,傳達出自己沒有危險,需要被保護的弱者身分。對方沉默了一陣,似乎在猶豫,青刀星叼起銅戟趕往狼群所在之處,此舉說不上冒險,但也有賭運氣的意味。
狼群出現在草葉短處。
「哎呀哎呀!看看這甚麼玩意啊?骨尾半屍狼!還帶著崽呢!」先發現青刀星的半屍狼叫了起來,一時間狼群裡的成員全都圍上來觀看。
「有說你可以過來嗎?怎麼擅自過來了?欠揍嗎?」
「你是誰?你為甚麼來到我們的領地?」
「好幾年沒有看過骨尾半屍狼了,真的還沒死絕啊?聽說已經快絕種了不是?」
「甚麼絕種?這傢伙還有崽子呢!」普通半屍狼你一句我一句的議論起來。
「抱歉了,你們能夠收留我們嗎?我妻子死了,只剩下這麼一個孩子,快活不下去了。」青刀星朝兩側放下耳朵,將尾部夾在腿間,低伏在地面上哀求。
「誰是你孩子!我不是你的孩子啊!」渾然不顧青刀星正在使出同情戰術,銅戟咬著青刀星的耳朵抗議,青刀星心裡猛然揪緊,真想殺了這可惡的小混球。
「嘿!你看他!他兒子真不受教欸!」普通半屍狼取笑起來。
「狼王喔!那個傢伙要求收留啦!收嗎?」
「你小子真敢說,還不認你爸?你要遇到同類有多難你知道嗎?知不知道你們是草原上的珍奇異獸啊哈哈!」顯然銅戟的話沒被採信,青刀星鬆了一口氣。
「他帶著一個不認老子的不孝子啊!」狼群爆出一陣笑聲。
「別吵!我看看!」一頭比其他半屍狼年紀大些的公狼走出來,居高臨下聞著青刀星身上的味道,毛茸茸的尾部高舉著,青刀星側躺,露出傷痕累累可憐兮兮的腹部,狼王皺了皺眉:「真是不容易啊。」
「狼王,留他嗎?死了妻子很辛苦。」一頭母狼憐憫心作祟,插嘴。
「別提那件事!」狼王喝斥。
狼王聞了聞青刀星,又聞了聞銅戟,再抬起頭對著風揚揚鼻翼,似乎在思考。終於,在青刀星渴求的目光下,狼王嘆氣似的呼出一句話:「暫時收留。
「我收留你們,但只是暫時的。月祭快到了,我們要準備足夠的肉乾,不能由你這個蹭飯的老是賴著,因此,最多十天,從我們的領地裡消失,聽懂沒?」
「謝狼王開恩。」青刀星感激的說著,舔狼王的臉以示尊敬。
「只留十天?狼王?」說服狼王的母狼問,狼王沒有回應她,搖搖尾巴清清喉嚨對狼群喊道:「大家起來,今晚到龍鉗丘那裏去休息,附近有幾隻灰狼,我不想起衝突,現在立刻出發。」
※ ※ ※
半屍狼群遷移,青刀星和銅戟跟在最後面,那是地位最低的狼走的位置。
銅戟對剛剛發生的一切覺得好奇又奇怪,狼王的威儀和態度令他害怕,其他半屍狼的嘲笑令他不甘,但青刀星全身散發出一股安定和自若的氣息,似乎不怕狼王,銅戟為此感到安心,卻又不解。青刀星似乎做出和他心裡想著不同的事情,嘴上可憐巴巴的求收留,銅戟卻認為他沒把狼王放在眼裡。
他要到很久以後,才會知道青刀星確實沒把狼王放在眼裡,甚至,青刀星沒把所有的狼放在眼裡,他的驕傲也不是無端的自豪。
「……大哥。」一邊走,銅戟想搞清楚剛才微妙的情況。
「幹嘛?」青刀星似乎有點不耐煩。
「不……沒事。」想起青刀星總是拒絕回答跟他自身有關的問題,銅戟住口。
「沒事就快走,跟上那群毛球尾,別拖拖拉拉的。」青刀星低頭伸出吻部推了銅戟的後腦。
※ ※ ※
青刀星沒把狼王放在眼裡,僅僅只是在戰鬥能力上沒把他放在眼裡罷了。若論對狼群的需求,能被收留確實是得救了,若是再慢幾天找到這群狼,青刀星和銅戟都有可能小命不保,事實上他已經到了極限。
一頭狼在危機四伏的草原上生存很不容易,所有大型肉食動物都會把孤狼分在靠食物的那邊,沒有狼群的保護,連原本不會造成危險的其他狼獸或者草原獅都會變成天敵,敵人增加警戒的程度就得提升,休息的時間會變少,大部分時間都被拿來逃命,躲開所有的危險。自己一個形單影隻,受傷了沒有夥伴的照顧,將落入更危險的境界,為了保護自己,孤狼總是不斷在移動,無法於一處長時間停留。
失去狼群輔助,孤狼掠食能力有限,捕獲的獵物體型變小,進食的時間也會縮短,雖然對半屍狼而言腐肉都是一樣的,但腐肉不是只有半屍狼愛吃,找不到食物的時候所有肉食獸都吃,孤狼不能跟更大型的肉食動物競爭,連靠近腐屍都不安全。獨自流浪的生活相當危險,是體力和生存能力的大考驗,這也是為何孤狼都希望盡早找到伴侶組成家庭,共同分攤警戒的風險、壯大覓食的聲勢並且養育後代,最下之策能被收留也好,渴望狼群的庇蔭。
成狼獨自生活尚且不易,特別是帶著孩子,孩子還小,體力不佳需要休息,看著休息的孩子成了親代的任務,親代休息時又要防著幼仔亂走。為了給幼獸健全的營養,親代不能只撿腐肉得獵食,但幼獸小,容易成為其他掠食者的目標,帶崽又失群簡直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
另一個問題是青刀星自己的麻煩,龍洋第一殺手的名號固然響亮、擊殺兩隻巨獅鷲的豐功偉業固然史無前例、高壓電通過身體沒死固然可稱之為奇蹟,卻都讓青刀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縱使有嬌薔屢次為他治療,時勢所逼卻讓他沒時間養好傷就一次又一次的投身不可能的戰鬥中,然後受了更重的傷回來。青刀星的身體就像被剪碎過的紙人,能拼回原本的形狀但剪碎的痕跡不可能復原,心悸、暈眩、噁心虛弱和內臟疼痛等等麻煩的後遺症時不時就會拜訪他,並且隨著他操勞的程度加重或更頻繁。
回到草原上後,青刀星時時處於警戒狀態,沒有甚麼時候好好休息過,還要應付一個熊孩子對他百般騷擾,身體近已不堪負荷,但他沒有讓銅戟知道。銅戟只覺得大哥會偶爾停下來吃草很莫名其妙,那些草味道很難吃但大哥總說他愛吃,殊不知青刀星是靠著那些植物中麻痺的成分在緩和內臟的劇痛或者提振快昏倒的精神。在野外,像青刀星這樣的個體沒有存活的可能,光是傷勢就不可能好,更別提還可以恢復健康帶著崽子四處亂闖。
現在,有狼群分擔警戒和覓食,他覺得自己可以得到一點點休息。
燥熱的午風中,草原騰升著乾燥的植物氣味和濕悶的泥土味,風很微弱,沿著兩三個方向混亂的緩緩拂過大地。在草原上覓食的一群半屍狼,在頭狼的帶領下,離開剛剛覓得的鹿騎屍體,向十公里外的另一個腐屍前行。
青刀星知道,是那三頭灰狼的氣味。那三頭灰狼數天來陰魂不散的遙遙跟著這個半屍狼群,總在兩三公里處徘徊,偶有兩隻輪著去獵食,總還有一隻站哨。靈敏如他,早就知道這三頭灰狼在跟蹤自己,對方年紀和身體狀態也一清二楚,之所以沒有攻過來,是懼著這個狼群。
這個半屍狼群不大,總共有五頭成狼和兩頭小狼,加上青刀星和銅戟,就算灰狼可以以一敵兩頭半屍狼也未必有勝算,因而遲遲不敢挑起戰事。若是平常的青刀星,這三頭灰狼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三兩下就能殺死,但他現在帶著銅戟,不能對孩子做出錯誤示範。
貿然進攻和屠戮,會讓銅戟誤以為自己的物種有能力和灰狼起衝突。
※ ※ ※
進入狼群後,終於不用再日夜趕路,早晨和黃昏跟著大夥覓食,中午和夜裡都可以休息。銅戟在狼群裡混得不錯,兩頭普通半屍狼幼仔年紀都和他相仿,三狼很快打成一片,從第二天開始就一起玩。小狼不像成狼,對骨尾亞種沒有那麼多偏見和敵意,更多的只有好奇,他們圍著銅戟觀察他,也跟他一起去觀察青刀星。
自從被狼群收留,銅戟注意到青刀星常常在睡覺,趴在地上睡得很沉,放鬆警戒露出相當疲倦的模樣,他也知道青刀星帶著自己求生很辛苦,但一看見平時蠻橫的大哥毫無戒備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玩他。
一開始,銅戟咬青刀星的尾巴,青刀星睡死了沒反應不有趣,他便拿青刀星的腿骨磨他那剛變銳利的小牙,磨著磨著啃到了曾經斷骨的傷處,青刀星被疼醒,張牙舞爪的對銅戟喝斥,銅戟趕緊逃走,青刀星睡回去,等他睡熟了,不知好歹的熊孩子又來。其他兩隻半屍狼仔看著有趣,也過來一起玩這個遊戲,抓狂的青刀星被他們取笑,三個小王八蛋折磨可憐的監護人折磨了半個早上,直到其他成狼受不了青刀星的怒吼噪音出面阻止,他才稍微得到安寧。
「大哥總是這樣,不高興不想回答就對我嚷嚷,有時候我根本沒有要惹他。」銅戟告訴他的新玩伴,儼然他就是熊孩子之王:「真的要惹他,我就吵得他睡不著覺,現在我對他很好,有給他休息的時間。」
「你真給你爸爸面子。」小狼之一贊同:「我也時常故意跑走躲起來讓我媽頭痛,以前我弟弟也是這樣,後來他就不見了,再也找不到了。」
「跟你說過了大哥不是我爸爸!我是他在路上撿來的!」銅戟糾正。
「你不可以因為討厭你爸爸就這麼說,我爸說你是個不肖子,因為你不懂得體諒你爸爸的辛勞。」另一隻小狼說。
「我承認我爸爸可能曾經很辛勞,但大哥沒有,他是個不老實的半屍狼。」
「大哥不就是你爸爸嗎?現在不能玩他了,我們去狼王那裏吧,狼王會給我們講故事。」
※ ※ ※
和銅戟不同,青刀星和成狼們相處起來頗尷尬。
以半屍狼的體型而言,青刀星骨架高大身軀精瘦結實,四隻腳上十八把匕首一樣的爪子,還有滿身的戰創,身上偶爾會流露出職業殺手特有的冷酷和殺氣。有些成狼認為他是某個骨尾半屍狼群的頭狼,因故失去狼群,帶著孩子離開故土四處流浪,狼王非常不喜歡這個說法。狼王盤問青刀星,青刀星卻對自己的過往模糊帶過,只保證自己不是狼王,也沒有爭奪王位的想法,但他那張俊臉笑起來就是那麼狡猾,眼神中藏著奸詐,毫無說服力可言,反而讓狼王愈發相信他曾經是頭狼。
不只如此,青刀星習慣殺戮取食,這在主腐食的半屍狼看來非常奇怪,勾起了他們潛藏在心底的恐懼。即使自身長相被其他物種害怕,有些普通半屍狼對骨骼部分更多的骨尾亞種也覺得不祥,就好比一個失去手掌的殘障人士看見前臂一半缺損的另一個殘障人士,還是會在心裡比較自己和他誰比較悽慘一樣。
骨尾亞種和普通亞種雖然外觀上有顯著差異,但都是半屍狼,彼此可以交配產下後代,生出的後代尾部覆有薄薄的組織卻沒有著生毛髮,並且身體虛弱,一般會早夭,因此自古半屍狼間就會避免不同亞種的交配,而普通亞種數量眾多,自然就演變為是骨尾亞種帶的不祥血脈導致孩子無法長大。用生物學家的話來說,骨尾半屍狼和普通半屍狼正在分化為兩個不同的物種,生殖隔離慢慢出現了,也許再過幾百年就完全沒有孕育後代的可能。
狼王對青刀星的體型感到恐懼,既然是可以婚配的同種,骨尾亞種打算奪取普通亞種的地位也是有可能的,漸漸的青刀星的一切都看起來變得刺眼,他想要提早攆走這裡兩個不受歡迎的外來者。
終於,在第六天夜裡,狼王聞著風思考過後,向青刀星發起了攻擊。
※ ※ ※
青刀星知道此地不可能久留,但他沒想過這麼快就會被趕走,幸好身體已經恢復,立刻帶著銅戟離開了這群不友善的表親。
他們走後,成狼詢問狼王為何提前將他趕走?狼王站在下風處一邊分析著味道,一邊目送青刀星和銅戟消失,才緩緩開口。
「我們龍鉗狼群已經很久沒有和灰狼起過爭執,從我哥哥的時代就是如此。灰狼對我們很禮貌,遇到的時候也不會驅趕我們,他們大概認為我們只是撿拾他們食餘的卑微動物吧!
「自從那兩隻骨尾半屍狼來了之後,有三頭灰狼一直在我們附近遊蕩,跟隨我們的蹤跡,儘管我試圖重新標記領域和使用嚎叫驅趕,他們仍不理會。我想他們肯定有甚麼目的,最可能的就是要獵殺那兩個傢伙。準沒錯,那個黑漆漆的骨尾公狼肯定是狼王,說不定就是灰狼滅了他的狼群,來追捕餘生者呢!
「你們聞,他們走後,灰狼也走了,風帶走了危險的客人,也帶走了我們的風險,幸好,沒讓他們在這裡居住下來。」
「……大哥。」
「嗯?」
「為甚麼他們要趕我們走?」
「唉!」青刀星嘆氣,伸出前腳撥開密草,想起小時候的遭遇:「因為我們是骨尾半屍狼啊!他們不能接納我們。
「銅戟,長大你就會明白,群居的動物最好要跟自己的同類在一起,和不同的動物相處,有時候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那……如果我們搜過了整個草原,都找不到同類怎麼辦?」銅戟鮮紅的眼珠瞪得老大,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回去城市裡如何?」青刀星微笑。
「我不要,那裏又吵,又黑,很多奇怪的動物,你不是剛剛才說要和同類在一起嗎?」
「也對。」青刀星苦笑,抬頭望了望初昇的朝暾。
※ ※ ※
不出青刀星所料,離開半屍狼群,那三隻灰狼又繼續如影隨形,但他們和青刀星的距離拉遠了,青刀星由地面的氣味訊息分辨,他們進入了另外一個灰狼群的領地,此舉讓跟蹤者猶疑,畢竟他們也不想和當地的灰狼起衝突。青刀星盤算著要採用跳棋戰術,即從一個半屍狼群迅速進入另一個狼群,減少沒有狼群庇護的時間,增加滯留狼群的時間,如果對方願意的話。
這樣他才能在身體崩潰之前找到骨尾半屍狼。
進入其他灰狼的領域,對方立刻發覺了,這群灰狼發出很不友好的驅離嚎叫,他們沒有威脅青刀星,但他帶著銅戟識相地避開,使三個跟蹤者喜不自勝。
「過來銅戟,我有嚴肅的事情跟你說。」被對方跟上後,青刀星覺得有必要讓小混帳知道情況嚴峻,不聽話的小狼亂跑或惡意躲藏已經給他造成不小的負擔,雖然一般在野外這個年紀的小半屍狼有狼群庇護可以任性恣意玩耍,但青刀星可沒有心力放任他。
「你聽著,我們被三隻灰狼跟蹤了,他們似乎打算追殺我們。」
「那怎麼辦?」這是銅戟第一次知道在野外無時無刻都有生命危險。
「沒辦法,我們只能逃到他們放棄,或者趕緊找到能收留我們的狼群,只有在狼群才會安全。」青刀星冷靜的藏起”殺死他們”的可能性。
「沒有其他方法嗎?」
「沒有,所以你要牢牢地跟著我,不要離我太遠或者故意躲起來,我找不到你,你會更慘,對他們來說我是危險的獵物,你是美味的食物。」他嚴肅的警告肥滋滋可口的狼仔。
※ ※ ※
離開普通半屍狼之後又過了幾天,他們沿著河流深入草原,幾千公里寬的青海草原浩瀚無邊,四面望去都是矮丘和稀樹,草長處偶有地穴或凹陷,危機四伏。
這陣子銅戟學會了新的技能:經過味道很重的場所,比如說糞便或鮮花就開始估計步數,離開一段時間後,聞風中吹來的氣味,加上剛才紀錄的距離,便能知道氣味在草原上淡化的速度。銅戟發覺,靠著臉上的鬍鬚感覺風速,不同的風速下味道變淡的程度不同,再加上實際測量得出的統計資料,他逐漸能在聞風後估計其中某一氣味來源和自己的距離。青刀星知道他掌握遠近估計的能力後稱讚有加,這可說是半屍狼生存的入門技巧。
「小兔崽子倒是學很快嘛!」青刀星笑道:「不過你要學得可多了,寧靜的空氣中也有訊息,還有,風向是會騙狼的,敵人在你下風處可就聞不到了,但你的味道會被他察覺,因此,要時時變換位置。」
銅戟開始明白,野外求生,真的不是玩玩鬧鬧就可以活下去,沒有那麼簡單。他想著,大哥的腦袋裡裝了多少知識和經驗?我要學到多少才能像大哥一樣獨自活著?或者,又需要多少,才能帶著一個甚麼都不知道的崽子求生?他問青刀星,青刀星淡淡的笑著,堅定的告訴他:
「經驗不能用多少去衡量,我只是盡力用自身能力去判斷情況,設法想出存活的方式而已。」
※ ※ ※
跟隨長輩的腳步,幼狼也逐漸改變對世界的玩樂態度。銅戟察覺草原的危險,減少了鬧著找麻煩的次數,只有偶爾耐不住玩心,才去撲咬青刀星的尾巴,他真正開始超齡的成熟起來,像小時候的青刀星一樣,成長的轉變看在青刀星眼裡也頗欣慰。
他甚至開始發覺,帶著自己討生活的大哥,總是笑容滿面的臉下,藏著極大的痛苦和無助。
青刀星不願讓銅戟看見他忍痛的模樣,總是背過身吃草,或者驅趕銅戟走在前面防止他觀察自己,快撐不住的時候停下來就哄銅戟睡覺,轉移銅戟對他的好奇。但幼狼敏銳的觀察力和本能機靈的反應還是察覺他不對勁,銅戟終於把青刀星吃草的行為和他不適的表現連結在一起。
銅戟想問發生甚麼事情,可也知道青刀星不會回答。青刀星對自身所有的問題都採取迴避和防衛性的回應,他不敢問。天真的幼狼不理解逞強和裝出沒事的模樣對求生而言有重要作用:掠食者總喜歡追捕弱者,這不是面子問題。銅戟單純地的想,大哥累了為甚麼不休息?
不僅不休息,難受的時候還繼續走,大哥是不是沒注意到自己身體正難受?不,他一定注意到了,只是不想讓我發現而已,可是,我已經發現了。銅戟如此想著,難以啟齒,最後,他認為必須傳達他已經發現這件事。
「大哥,為甚麼你弓著背走路?」小狼敏感的察覺青刀星忍耐的姿勢。
「伸個懶腰罷了。」青刀星打平背部,重回無法緩解疼痛的姿勢。
「伸懶腰?我常常看到你在伸懶腰啊。」
「活動筋骨啊!走你的路啊別跌進坑了,吵死了小妖怪。」青刀星凶狠一瞪。
小兔崽子,別看我啊!你看我我就不能偷偷喘口氣了,疼死我了。
銅戟默默的轉頭繼續趕路,他決定都不問了,反正自己只會幫倒忙而已,本來是希望青刀星停下來休息的,反而被他催著走更快了。
離開第一個半屍狼群後,他們又遇上另一群普通半屍狼,但對方兇猛的趕走他們,也遇到過兩隻結伴同行的普通半屍狼,他們剛離開自己的家族,要前往龍鉗狼群。青刀星心裡很急,雖然知道急不了,卻也煩躁起來,脾氣變得更壞,令銅戟害怕。
有一天中午,在銅戟睡著後,青刀星爬上樹,居高臨下張望來時的路途和遼原,他第一次看見跟蹤者們。跟蹤者在不遠處警戒的四處走動,遲遲不敢過來攻擊,青刀星回頭一看,稍遠處有一大群草原獅正順風朝此處行進,他趕緊跳下樹,搖醒銅戟逃命去,兩邊都惹不起。
這片區域掠食者密度很高,青刀星覺得不妙。雖然有眾多掠食者互相牽制跟蹤者不敢輕舉妄動,但遭受攻擊的風險也增加了,他希望能趕快離開這片區域,叼起銅戟開始了不間斷的快步逃亡,歷時足有半天,這成了壓垮青刀星的最後一根稻草。
月黑風高,星點隱匿在雲層後,草原和烏黑的天空溶在一起,晚風淒厲。他遠遠逃出掠食者聚集的地方,到了一片獵物和獵人都稀少的光禿禿山丘地,放下銅戟後便疲倦的靠著一顆巨岩閉上眼睛,半昏半睡了過去。
※ ※ ※
見照料自己的成狼失去意識,幼狼緊張起來。銅戟搖晃青刀星身體試圖喚醒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一陣恐怖襲上心頭:如果大哥就這麼死掉了,誰來照顧我?誰能帶著我去找其他同類?我會被吃掉嗎?被吃掉是甚麼感覺?會不會疼?想著想著銅戟愈發害怕,撲在青刀星耳邊尖叫,瘋狂啃咬他的後腿,撞擊他的背,但昏睡的成狼不為所動。
銅戟嗅聞青刀星的臉,發現他喘著粗氣,呼吸紊亂,身體滾燙,急得銅戟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風中傳來一股熟悉的氣味,銅戟仔細回想,這是青刀星常嚼食的某種植物的花香,依風速和方向來看距離並不遠,大概在前面的小山坡上。銅戟朝著山丘跑去,想摘些植物回來給青刀星,說不定能將他喚醒。
這是銅戟第一次離開青刀星超出視線範圍,過去近半個月,他時常調皮的躲起來讓青刀星尋找,青刀星總是一次又一次把他拎出來說教,後來查覺到草原危機四伏,他就很少這麼做。現在離開青刀星是不得已,獨自探索未知的領域,既沒有成狼開路也沒有成狼後護,他覺得很害怕。
碎草葉及小土石顆粒扎著他軟嫩的肉墊,隱隱作痛,銅戟以他所能的快速奔跑著,骨質後腳絆到長草莖摔了兩三次,吃了一口土。小山丘看似很近,他卻覺得這是很遠的距離,一邊跑著銅戟懷疑自己估計錯了,花香可能在遙遠的地方被強風吹來,害他以為很近。他想回頭,回到青刀星的身邊,一轉身,卻發現比他還高的長草早已蓋住來時的方向,而青刀星躺臥在下風處。
銅戟心慌,在草叢中團團轉,轉了幾圈知道轉圈無濟於事。他抬頭看了看朦朧的彎月,深吸一口氣安撫自己,向著有花香的山丘前進。
「必須用大哥教我的東西,應該會平安無事吧?」銅戟心想。
※ ※ ※
爬上小山丘,銅戟發現月影下盛開滿白色的小花,一串串如鳥羽般毛茸茸的穗狀微小花序簇合在一起,散落整片山丘。花朵雖小,氣味卻很濃烈,銅戟站在花叢中不多時便感覺嗅覺麻痺,他抬頭探出花叢,看到遠方的大石下,青刀星橫臥在那裏,月照他的背脊,彷彿跟巨石連成一塊,毫無生息。
「大哥你等著!」銅戟張口咬下花序,植物斷口溢出青綠的苦汁,苦得銅戟小臉皺成一團,一張口,花序掉在地上,牙齦發麻。他想青刀星平常都吃這麼噁心的東西緩解病痛,還真是苦不堪言。銅戟蒐集了一些花序含在嘴裡,一邊滴著唾沫,一邊忍耐被植物汁液刺激而流出的眼淚,朝青刀星的方向走去。
銀白的明月躲在雲裡,詭秘的暗月露出形體,眾星不敢眨眼,山丘上,銅戟無依的小小身軀被風吹動,長草偃下,他忽然看見前方有兩點黃綠色的光,很近,就在自己眼前。
他嚇了一大跳,嘴裡的花序落到地上,黃綠光忽然挨近他,在他面前咧開了一嘴白森森的利齒,血紅的舌頭探出來,腥腥的味道撲鼻,就在此時雲層流轉,明月光芒籠罩大地,陰森的臉被月色照現了型,兩支尖利的三角耳,彎起月光的棕黑背脊和毛蓬蓬的大尾,一張和自己類似的臉從陰影中伸出,探向他。
是狼!是其他的狼!
銅戟還來不及驚叫,背上頓覺一陣劇痛,四隻腳突然離開堅實的大地──他被抓住了──面前的狼上下打量他,露出滿意的笑容,月光下,銅戟看見牠的下半身毛茸茸,四肢爪掌厚實遒勁。
「哦!逮到了,沒枉費我們離開領地那麼遠,浪費這麼多時間。聖伯納,你先把這傢伙帶回去,我和愛斯基去解決那頭成狼,他似乎在那裏,這傢伙剛剛看了那個方向。」銅戟面前的灰狼滿意的說道,在他身後,草叢裡有另一個身影正朝著青刀星的所在處移動,叼著銅戟的灰狼嗯了一聲,撒開四足奔馳起來。
「放我下來!走開!可惡!救命啊……救命啊!大哥!救命!」被咬走的小狼聲嘶力竭的嚎叫,悽慘的悲鳴在相對安靜的夜色中傳至遠方。
灰狼聖伯納咬著小半屍狼仔疾行回狼群領地,他盡其所能的快跑著,並非擔心被追殺,而是想盡快離開此處。此行離開領地如此遙遠,聖伯納完全不樂意,要不是洛威拿逼著兩狼一直追捕半屍狼,他根本不想離開領地太遠。
他們不只離開家園,還路過另一個灰狼群的國度,完全和族群失去聯繫,都只因為洛威拿硬是要把半屍狼抓回去,向大家證明自己有資格繼任狼王,把月神的大祭搞得澎派。嘴上說著是狼王的命令,聖伯納覺得也未必一定要遵守,命令可以變通,現在的情況早就應該放棄狩獵,另外一隻狼愛斯基卻一直支持著洛威拿,聖伯納心裡懷疑這根本就是肇因於去年的月祭愛斯基被大家批評狩獵時沒有出力,今年他想彌補挽回自己的聲勢,才順從著洛威拿。
光是不能分辨應該棄獵的情況這點,洛威拿就沒有資格繼任!聖伯納想著,覺得狼王會派愛斯基一起出行也是要利用愛斯基打算彌補的心理,給自己兒子當得力臂膀,提高狩獵完成的機會。
那自己呢?不過是隻老狼,他想不出被委任的理由。
他沒有察覺,對不合理的命令百依百順竭力完成正是他的長處。
※ ※ ※
向著領土前進了一個小時,聖伯納停下腳步,將小狼放在地上,氣喘吁吁的滴著口水。
小狼背上被自己咬傷了,皮開肉綻,紅棕色的狼毛沾在傷口上,背部濕淋淋地淌著血,他害怕的蜷縮於地,嗚嗚悲鳴。聖伯納心煩,踢了小狼一下踹翻他:「吵死了,閉嘴。」
洛威拿和愛斯基怎麼還沒搞定那頭成狼?洛威拿不會連半屍狼都殺不死吧?這麼無能要如何被承認?聖伯納想不透,一邊回頭張望空曠的草原,天空逐漸亮了,寶藍天邊閃爍銀色星點,光輝刺眼。
忽然,背後的草叢傳出悉悉簌簌的聲響,急速逼近自己,聖伯納轉頭,草叢裡撲出一張黑影,遮天蔽月射向他,黑影中兩點黃色的火焰熾烈燃燒,聖伯納猛然往後退,對著黑影,還沒看清楚是甚麼東西便覺頸上一痛,視野忽然提高,身體的連結失去了,他想跨出腳步卻做不到,頭部逐漸往前傾,視野開始模糊,在最後的影像消失前,他看到自己的身軀站在地面還未倒下,頸部以上空空如也,鮮血噴泉湧動著,再也看不見甚麼了,狼頭自空中落下,掉在草地上,同時,無頭的灰狼屍骸倒地,後腳激烈抽蓄,然後復歸平靜。
※ ※ ※
灰狼綁架者當面慘死,小半屍狼目睹一切,狼血噴在他身上,嚇得尿液禁不住從兩腿間露出來。
月落,光揚,灑落一山丘的冰冷皎白,光中青刀星以立獸的姿態佇立著,雙爪上石榴石還在落下。無情的氣息圍繞著他,漆黑身體幽深如大地的邪惡暗影,此時,身上濃重的殺意噴薄而出,鮮黃眼眸盯著屍體,眼光直如能燒穿一般。他稍微抬起頭,目光和銅戟對上,小狼全身發抖,轉身奔向草原。
「銅戟……咳!」青刀星沒料到銅戟會有這種反應,立刻拔腿追上去,銅戟哭叫著奔逃,見地面有個洞,一扎頭就躲進去。
他嚇壞了,青刀星的所作所為出乎銅戟預料,畢竟他一直被教育不可跟灰狼硬幹所以要逃,但教育者自己卻出手殺死據說會以半屍狼為食的天敵,手段血腥凌厲,當下銅戟覺得青刀星比會吃自己的灰狼更可怕,青刀星的眼神帶著殺氣,看得銅戟全身發冷。半屍狼屬於性格和平的草原清道夫,幼狼更是不諳世事,恍然間銅戟覺得自己跟危險的惡魔朝夕相處竟然沒被殺掉,不知道是幾輩子的運氣。
他鑽進洞裡越挖越深,噙著眼淚忍耐因驚恐而幾乎憋不住的哭喊。
※ ※ ※
青刀星趴在洞口往裡面看,沒料到小狼會有這種反應,銅戟整隻鑽入地裡,彷彿不是半屍狼而是一隻地狼,他蹲在洞口刨了幾下,潮濕的爪子混著土感到不太靈活,舉起來發現灰狼的血兀自流淌,青刀星才想到,正是自己殺戮的姿態嚇到小狼。
他靜靜地站在洞口怔怔望著,想起了許多事。
自小,青刀星一直以為,其他半屍狼討厭他的理由僅僅是因為自己能夠反操縱,害怕失去身體的主動權,才避他唯恐不及;後來,他覺得自己惹狼討厭的原因在於自己的外表,普通亞種普遍存在對骨尾亞種的敵視;接著,他離開生他養他的草原進入城市,卻落得幾乎無法生存,他想,因為自己是文盲的關係吧;現在,小狼逃離自己,是因為見到自己殺戮的樣子。
因為自己本身就很惹狼厭?個性不好,還是令人恐懼?青刀星憎恨起把他訓練成職業殺手的殘翼幫,若是沒有泯滅良性的訓練,自己會不會是更溫和的樣子?沒有滿身的殺氣和必需深藏的過往,能夠抬頭挺胸的走在陽光下嗎?他明白其中有些事情他無法自主。沒有殘翼邦的照養,自己早已死在路邊成為垃圾掩埋場的居民。又或者,自己天生就有殘酷的本性,自己天生就是該被排擠的奇異存在,沒有一個族群願意接納他,沒有一個地方能容納他,大地走龍不吃他是一個錯誤,他早已被從生存權利的名單上劃去。
和銅戟相處的日子裡,青刀星感到一種隱約的愉快,彷彿找到遺失的物件,或者心裡有個大坑被填了一培土,這種快樂勾起他塵封的情感,使他無論身體多疼也要繼續這段旅程,他嘗到家人的味道,甘美、幸福的氣味。銅戟很頑皮,老是在惹事,但看著他,青刀星就覺得自己有照顧他的義務。
一路走來,青刀星明白自己身屬多麼稀有的物種,也許廣大的草原上就只剩下他們兩隻公狼,很快就要絕種,青刀星也擔心著,卻再也不覺得孤單了。
血影是隻瘋狼,青刀星沒把他當同伴;克萊爾和嬌薔是地狼,擔心找不到好伴侶比擔心絕種還現實的生物;萊西爾是普通亞種,青刀星現在還是摸不透萊西爾到底對他有無歧視;麗莎是灰狼,是野外會威脅自己的危險動物。只有銅戟是他的同類,他想把自己會的所有求生技能都交給他,看著他長大,在草原上驕傲的生活下去,祈禱他能遇上其他的母狼,生出一窩健康的孩子。
青刀星看著銅戟鑽進地裡的痕跡,忽然覺得自己很噁心,所作所為噁心到不行。明明就是個通緝犯,竟然妄想當一隻健康小狼的父親?就算銅戟願意回城市那又怎樣?教他如何躲躲藏藏的活下去嗎?教他說謊和打架?讓他親歷原人的險惡和野獸遭遇的歧視?想著想著青刀星忍不住反胃,為自己的偽善和狂妄羞恥。
他吐出些黏稠的胃液和口水,感覺暈眩襲來,掙扎走到離洞幾公尺處趴下,靜靜地把頭放在前肢上。
天亮了,灰狼的血乾了,風停了。
第十章之後發表於13樓
標題有點銀魂BUT我最近對以前喜歡用的兩個字或三個字或四個字的章節標題覺得很無聊WWWWW
20181006沒有棄耕哦!只是龜速推進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