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学校里出了个大事儿。准确地说,是社会上出了大事。
北皇城市郊的平房安置区住了一家黑斑鹿。这没什么好稀奇的,野兽公民政策开放以来城市里各种野兽都越来越多,尽管骑类由于生理上的原因难以变成人形,无法胜任除了体力劳动之外的大部分工作,但总的来说骑类动物在城市里也算不上罕见。可那新闻的后半截就很猎奇了:那家黑斑鹿的邻居,一户林狼,在前几日散步的时候发现鹿母亲带着孩子在小区附近的巷子里溜达,便将它们杀死、并且拖回家吃掉了。
法院当然是依照刑法給林狼一家判了谋杀、毁坏尸体和禁猎区捕食罪,本来整个案子毫无悬念一锤定音,林狼父亲也坦率地承认了罪名,但在审理结束押送退场的时候,他扭头露出利齿对着镜头,以狼那独特、洪亮、高亢的嗓音喊了一句后来在网上炸开了锅的话:“我犯了罪,但我没有做错事。不管是在城市还是野外,你们原人不也是要吃掉没有公民证的动物吗?我的猎物也不过恰好忘记戴身份牌而已,你们谁能分辨它和被你们吃掉的动物有什么差别!”
于是,在野兽公民日益增多的卡亚纳兹,这么一个偶尔会有的普通野兽公民袭击、捕猎其他野兽公民事件,突然就被拔高到了道德层面——大概是因为法庭上那林狼的嗓音太有磁性了吧。围观群众纷纷站队,有坚持人道主义不动摇的、有种族主义苗头直冒的、还有素食主义也趁机开始传道授业解惑,就连只知道说社会和谐稳定安康的和事老也跳出来想要加入战局,几天来基本网上只要和吃肉、和动物沾点边的话题都统统沦为了键盘侠们的战场,看得赛琳娜觉得头很大。
“天啦你在看什么猎奇的东西?”平时只逛逛购物网站不怎么看新闻的室友维姬从赛琳娜的背后走过,立马就瞥到了电脑屏幕上“邻居”、“谋杀”、“吃”、“冰箱”、“尸体”之类吸引眼球的字眼。
“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不知道?”赛琳娜转过身反问,“就是那个北皇的事,前几天一家公民狼把人家鹿母子吃了。”
“哦这个啊。”没想到维姬恍然大悟一副她很懂的样子,“学校里这段时间也闹得挺厉害的,听说还有人去大喜玛闹事。”
好吧原来她已经知道了……没办法分享发掘到一个猎奇新闻的激动之情,赛琳娜觉得很无趣,准备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刷网页上。不过等一下刚才维姬说什么来着?
“大喜玛,你是说那个大喜玛?”赛琳娜一个激灵赶紧询问。虽然店名听起来很随性,但要知道那可是学校里最棒的一家火锅馆啊,而且还是每天限量供应真肉的餐馆,肉类从鼠到土球包括貂类应有尽有。赛琳娜养的笨鸟甚至还喜欢去点偶尔特供的狼肉来吃,不过没几次她就严格禁止自家的宠物自作主张吃特供肉品了——因为太贵了!
维姬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回答:“对啊,不然还有哪家店叫这个名字?听说被几个养兔子和老鼠的在墙上涂了漆,还放了个看起来可血腥的死老鼠雕像。”
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见你浏览猎奇新闻,你也可以知道那么多?我也逛学校的论坛啊,为什么这种事我都不知道!赛琳娜一脸的难以置信。而维姬正从衣柜里拿出了夏季到来可以穿出门显摆的蓬蓬裙,挂在床架上一边欣赏着,一边给震惊中的室友做了个“因为你宅啊”的鬼脸。
说到这个……“维姬,一会儿中午帮我带份烤土豆?”就算刚被奚落了“宅”,但是……人家就是宅啊,人家又有什么办法,人家也很绝望啊?赛琳娜看午餐时间差不多了,十分自然地说到。
“你懒死了!下午上课之前自己去买个就好啦。”维姬收好衣服心满意足正准备出门,就听到身后这机械无比习惯十足的一句话,差点一脚踢在门框上。
“下午上课都好晚了,拜托你啦。”以一副哀怨的表情说着,赛琳娜瘫在椅子上伸手朝门口递出了几张纸币。
维姬接过钱,指着现在鸟已不知何处去只余萌犬追尾巴的阳台,郑重言道:“难怪你家鸟都受不了你了!”
哦对,因为自己这个主人经常都需要靠室友投喂才能生存下去,所以奇迪好像一般都自行解决饮食问题的呢。它怎么做到的?
一边品尝着室友带回来的烤土豆,赛琳娜一边凝视着停在电脑显示屏上打盹的大红鸟。室友睡完午觉就去找自习室学习了,期中考试临头,但是赛琳娜还是只想等到了上课时间才出门。哎,颓废得只能刷网页看笨鸟思考人生了。
“我的猎物也不过恰好忘记戴身份牌而已,你们谁能分辨它和被你们吃掉的动物有什么差别!”
突然间电脑的喇叭嗷了一声,吓得大鸟扑闪着翅膀差点栽下来。
“狼!我听到房间里有狼!”于是这曾经被狼追杀过的大鸟猛地扯直脖子就嚎了起来,“为什么寝室里面会有狼!”一边嚎还一边站在电脑上扑扇翅膀。
“不!没有狼!只是电脑里的声音!”赛琳娜只好赶紧伸手挡住显示屏免造笨鸟惊慌失措的毒爪,顺便诅咒那个视频不用点击就自动播放的网站!
不过既然这笨鸟现在被吓醒了,干脆……“喂,奇迪,我平时没给你带饭的时候,你都吃些什么啊?”赛琳娜继续品尝着土豆,并时刻注意着自己的食物不被宠物抢走。这个行为加上这个询问,在鸟的眼里看起来要多怪异有多怪异——这到底是关心还是嘲讽呢?这是个足够撑爆火羽鸟小小脑袋的问题。
它沉寂了半晌,那歪着脑袋默默凝视、光看着不说话的模样,其恐怖程度丝毫不亚于引亢高歌。赛琳娜急忙摆摆手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好吧,果然想要跟这笨鸟说点什么正经话题比让他停止唱歌还难。而这时那红鸟见到了主人低头时满眼泪汪汪的闪光,他立马就领悟了这个表情的精神:这是关心,毫无疑问是关心,主人竟然在食物这件事上关心了自己!
于是那双方才还精神百倍的鸟目中忽的蒙上了一层黯淡的色彩,奇迪垂下头冠和尾巴,可怜巴巴地哀叹:“哎,学校里面不是不允许狩猎吗,只能去森林里找吃的,多辛苦。”
学校里还有这种规定?哦好像当初开学典礼的时候老师有提到?好像新生手册中也有说明?不过因为笨鸟看得懂文字,所以和宠物管理有关的章节赛琳娜都是直接扔给笨鸟自己学习的,这是身为监管人的失职啊……想到当初维姬教育黄狗的时候那诲人不倦的认真模样,赛琳娜感到一丝淡淡的羞愧。
她摇头颔首的表态在奇迪眼中自然是又被放大了十倍,而且在那双鸟目看来这明摆着是主人在懊悔自己没有好好关心宠物的饮食。这笨鸟的思维唯有在展示自我的方面才能如此敏捷,他拍拍翅膀便开始大肆诉苦起来:“哎主人啊这事你就有所不知了,学校里面一直都有管理员在巡逻,就是那种看起来像宠物但是没有主人在旁边的鸟啊毛动物啊,基本上都是学校的管理员,有他们看着我连一只虫子都不敢吃。森林里面倒是可以放心吃了,但是那地方主人你可别去了,就算是学校周边也是危机四伏的,我有时候捉个小爬虫都差点被蛇咬到。”为了显得语重心长些他还使用了几个对鸟脑袋来说相当生僻的词汇。
与此同时,赛琳娜的思考却仍然停留在了学校的规章制度上。说到不能在学校里面捕捉猎物,记得新闻里有提到过一个叫“禁猎区”的概念吧,说野兽公民不能在禁猎区里面捕食动物。也是,毕竟这学校里的动物大部分都是学生的宠物,要是食肉动物把别人的乖乖宠物给吃掉了这可怎么办呢?照这件新闻看来,这在社会上可是要上升到宠物谋杀这种刑事案件的呢!就算吃的不是宠物而是野生的小鸟小老鼠什么的,要是被养小鸟小老鼠的学生看到了怎么办?平心而论,要是她赛琳娜走在学校里看到有谁养的狼在吃别的火羽鸟,就算那是野生的……如果是狼在吃火羽鸟,嗯,如果是毛茸茸的可爱大狼狼在吃每天除了制造噪音一无是处的火羽鸟……好吧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并不会介意……
不对这时候不应该考虑自己的感受啊!想想那些看到一个新闻就会集体抗议火锅店贩卖真肉制品的学生……如果他们亲眼看到食肉动物在学校内大开杀戒果然还是会引发非议的。只是他们为什么要抗议火锅店啦,林狼凶手是犯了谋杀罪,但是人家开火锅店的又没有犯法!难道那些人不仅是自己的宠物不吃肉,本人也是素食主义者不成?
吃肉……说到吃……认真思考的脑袋感觉一下子塞了太多信息,晕乎乎的,好像被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占满了缓存。赛琳娜摇摇头,回过神来便发觉那笨鸟已经不知喋喋不休多久了。
“哦还有那次也是很危险啊,我就只是稍微离学校远了点就看到一只野生的山豹子……”那鸟嘴里蹦出一个又一个外出狩猎小见闻,讲得是声情并茂感人肺腑,就连主人走后留在阳台上晒太阳的黄狗也从门框里露了个头,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心惊肉跳。
但是那诉苦的真正对象,刚甩甩脑袋捋捋头发果断无视了笨鸟的诉说,正准备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电脑显示屏上——虽说这个动作在奇迪眼里看来是被他的奇闻异事所震惊,打算在网络上广而告之。于是他拍拍翅膀做了个结语:“主人你为什么想到问这个啊?终于要改善生活了?”
赛琳娜这才抬起头来迎上鸟诚挚的目光,愣了一会儿,淡淡回答了一句:“哦,没什么,就是看你吃得挺不错,突然好奇而已。”
充满争议的新闻有如星星之火,乘着人们的猎奇之心迅速攻占了学校的各个角落。继火锅店之后其他经营真肉的店铺也纷纷遭殃,带着肉食性宠物上街似乎也成了一件危险的户外活动。
周末赛琳娜顶着奇迪出门偶尔也会收获到周围陌生人怪异的目光,但是等一下看看奇迪那细细长长的鸟喙,他就不像是个会撕扯毛皮生肉的主儿啊,反倒是维姬那满嘴尖牙利齿的小黄狗只要卖个萌大家就喜笑颜开了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整个校园都弥漫着充满议论和争执的氛围,就连课堂也不例外——就连刘大母豹的课堂也不例外。
“老师!最近北皇的那个新闻你怎么看?”
当演化学的课堂进展到捕猎作用和协同演化章节,老师刚提出开展课堂讨论并打算抽人汇报讨论结果的时候——虽然因为老师太可怕,这种时候一般情况都是学生们乖乖看书不说话不抬头只希望老师抽人的时候不会看到自己——在一片静默之中,不知是谁突然举手提了个时事问题。
一向坐在教室后排角落的赛琳娜都被吓了一跳,在刘大母豹的课堂上只见过装认真看书装得太做作被点名的,还没多少这种主动举手发言的勇士啊。那人附近的学生轻笑了起来,不仅是对有人竟在刘老师的课堂上主动举手的惊叹,更多的是幸灾乐祸一般的怪笑。而身边的维姬则是突然把头埋得更低了,放在书本上装作在记笔记的手都几乎把头发都给遮住了。
看起来像是会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的样子。赛琳娜也赶紧低下头,希望老师不会注意到自己。
“这个事情最近讨论的很多是吧?那好,你就先说一下自己的看法吧。”果然,老师毫不吝惜地使用了自己随意点名学生回答问题的权力,那脸上的笑容简直就像个夜豹,如果夜豹会笑的话大概就像这样了吧。
而想要给老师出题的学生顿时一愣,没想到想要答案结果对方来了个反问。而他旁边不知道是好友还是损友的家伙咯咯笑了起来。
“看你旁边的同学也很有感悟,来发表一下感想吧,能够从我们刚才讲的演化学方面谈一下就更好了。”
果然任何在大母豹课堂上太张扬的行为都是会被点名回答问题的!
之后老师和学生有关这个话题的讨论都被大母豹的威严限制在了和课堂有关的方面,而这个新闻能从演化学相关的角度发散的话题实在是很有限,无非是食物链、能量传递和生态位,而这些早已是新闻刚出来时对那灰狼凶手的同情者的信条、以及歧视者用以抨击野兽公民劣根性的至宝——就算想要引出社会学问题,也会立马被不想让新闻占用太多课堂时间的老师给驳斥回来。
于是一个有趣的炸弹级话题就这样还没有点燃引信就被刘大母豹踹了开去,不对,这颗炸弹甚至还被老师改装成了正好用来给学生们巩固课程知识的烟花。
“这样吧,你们回去每个人写一篇由这则新闻引发的演化学方面的感想,最少一千字,算进平时分,下周交。”
好吧,就知道果然会发生这种事。赛琳娜摇摇头叹气,维姬早已经把脸埋进了书本里。那个胆敢在热爱布置作业的刘大母豹的课堂上提时事问题的学生,就这样成功引起了一阵低沉的哀叹声,他回去可能会被打。
而在另一个以活泼和互动著称的课堂上,同样的时事问题带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效果。就算那堂课程本身和这条新闻一点也不沾边,但也被好事者的好奇心给攻占了:大概是因为魔法阵学课的杰兰•白影老师是一条狗吧,不同于“大母豹”只是一声敬称,杰兰老师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食肉野兽公民。
那黑白相间毛皮油亮的雪痕犬老师在讲台上晃着自己的尾巴,三角形的狼耳朵自如随性地转,还有她的毛爪子借长长嘴巴的帮助使用圆规在黑板上画魔法阵的姿态,年轻人们内心的冲动简直无法抑制。啊,如果没有志愿者突然站起来问了有关新闻的问题,赛琳娜感觉说不定自己也会不管问题和课堂有没有关系都要提出来呢。
“这个问题首先是一个习惯性的问题。我也有了解过这件事,那只灰狼是一代野兽,刚取得公民权利两年,到现在都还住在市郊的安置区。所以想必他还保留有非常强烈的捕食习惯,还没有适应市区依靠交易取得食物的生活方式。”
显然狗老师特地关注过这个和自身类群相关的新闻,见大部分学生都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便放下圆规、摆摆爪子让正在画图的孩子们放松放松。
“当然,这不能成为他免罪的理由。也许你们不太清楚,野兽公民在身份证过期之前都必须去公安部参加法律培训,考核通过了才发新的身份证,一代野兽的身份证有效期只有一年,所以每年都要参加培训。网上有人说这只灰狼不清楚法律所以应该减判,但他真的不知道法律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白影老师也要每年去培训吗?”这时候学生们也渐渐进入了状态,不得不承认,和晦涩难懂的魔法阵理论比起来,显然还是时事讨论比较有趣。
“对啊,我虽然是次代野兽,成年之前身份证有效期是三年,不过成年之后就和一代野兽一样都是一年期限的了。现在不管在城里生活了几代,后代拿到的身份证都是相同的。”说着那大狗埋头翻找提包,找出了自己的身份证给坐在第一排的学生看了看。每当这时候赛琳娜很后悔自己也按照“习惯”坐在了教室后段,总是无法积极地参与互动……嗯,虽然说这老师在平时上课期间也很喜欢点名让前排的学生展示自己画的魔法阵就是了……
不过说到身份证,赛琳娜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哦对了,好像宠物的身份证也是啊,每年都要换。”说着她立马把自己包里那只笨鸟的身份证拿了出来放在一旁维姬的桌上,毫无疑问这是炫耀,奇迪的身份证上可是有一个难得能够让她这个主人为宠物自豪的东西呢!
“寒假换的啊,这倒是,我这个暑假也得去换了。哎我家萌狗什么都好,就是每年都要换身份证有点麻烦。”维姬瞄了一眼便淡然地说道,可多看了一秒她的眼睛都瞪大了——笨鸟的身份证上赫然印了个国语A级。赛琳娜嘿嘿怪笑,A级可是能听会说懂写、可以独立日常生活不受语言隔阂影响的,高端一点的工作包括教师都要求野兽公民有A级国语水平,她敢说好多社会上的体力劳动者都没到这个级别,维姬的小黄狗能有C级就顶天了!
维姬还没来得及发表点对笨鸟虽然平时看起来傻傻的却是真人不露相的感叹,讲台那边杰兰老师就突然接了一句:“对,没错。同学们你们也可以看一下自己宠物的身份证,期限和独立野兽公民是一样的,也是一代野兽一年、次代野兽在成年之前是三年、成年之后一年。不过宠物类的麻烦一点,培训的时候除了宠物自己要去,身份证上面的联系人也要去。”
等……等一下!听到教室里此起彼伏地讨论宠物身份证的议论声,赛琳娜只觉得额头直冒冷汗。刚才她给维姬炫耀的时候可是很小声的,是窃窃私语!而且她们还坐在教室倒数几排,为什么那么远老师都可以听得到!所以其实平时课堂上的交头接耳老师都知道,只是控制音量比较自觉所以老师没有管而已?
在赛琳娜满脑袋还在直冒黑线的时候,众人的话题已经从身份证和法律培训延伸到了公民外出需不需要把身份证放在显眼处上去了,这也是新闻争议很大的一个要点。考虑到同样身为公民的人没有这种强制要求,法律并没有规定野兽公民也必须把身份证挂在脖子上招摇过市——尽管随身携带仍是必要的,用以应付警察随机抽查法律培训的学习情况。
“既然没有要求,那怎么区分谁是野兽公民、谁是生活在城里的野生动物啊?”学生们叽叽喳喳地发言提问,出谋划策得出来的基本上都是些馊主意,什么体型小的比如土球山雀肯定是野生动物、看起来脏乱差的流浪动物也一定没有证件、还有什么看起来就是个动物毫无“人性”外貌可言的自然也不受法律的保护,养山雀和小型动物做宠物的学生、破产后流落街头的动物流浪汉以及新闻的苦主听得是瑟瑟发抖,感觉受到了成吨的伤害。
最后还是身为野兽公民的老师现身说法,用一句话就结束了争端:“只需要记住一件事就行了:城里看到的任何动物都不要随便碰!所谓‘城市禁猎区’就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原人是怎么管理的,不过我们野兽公民是不能在禁猎区里狩猎的,很容易导致这个新闻类似的事情。包括你们提到的小鸟小老鼠,不管是公民还是非法移民,那都是警察处理的事。”一切的分辨方案在这句箴言下都显得花哨无比,如此便捷易懂、简单粗暴、可行性强,令人无法反驳。
“那……真肉是怎么来的呢?”终于有人提出了这场时事争议的核心,让每一个食肉动物的饲主为之哀叹、令每一个猎物物种的主人细思恐极的疑问。
但这个问题却让杰兰老师放平了双耳半眯着眼睛,做了个狼式微笑:“以前有个笑话,小孩子不懂事以为超市里面的东西都是凭空冒出来的,鸟蛋不是鸟下的而是超市货架上生出来的,我想这里应该不会有那么可爱的同学吧。”她抬起毛茸茸的胳膊指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森林,那是超越了学校的围墙之外,在新生手册上被誉为“禁区”的荒野,“可以说,我们吃的真肉,基本上都是从那里来的,是专职的猎人或探险家直接从野外打猎得到的。市面上大部分都是压制真肉,不过现在的技术做出来和鲜肉也没什么差别了。”
虽然没有像笑话里这么想过,但我以前还真以为真肉是用城市里抓住的野生动物做的啊!赛琳娜大惊,好吧难怪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人们在城市里狩猎野生动物,结果城里还有那么多小鸟到处乱飞——等等根据之前的讨论,这些小鸟说不定也是公民当然可以自由飞翔了。好吧完全混乱了,所以平时能吃到口的真肉全部都是纯净的野生动物,首先肯定不可能是公民对吧,就算是同样的物种、就算从生物上来看没有任何差异,也和公民的意义完全不一样对吧?
“就现在的社会管理来说,法律只保护在‘保障区域’内、有‘公民权利’的动物。关于这点可能有些同学会不认同了,当然可以再讨论。”老师大概是听到了有饲养小型食草动物的学生不满的嘀咕,“换句话说生活在城市里的非公民动物不享有基本权利,同样,身处野外的公民也是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没有保险公司会提供野外保险。用更通俗一点的话来讲,公民权利是用来帮助建立城市秩序和规则的。”
“那怎么区分保障区域呢?”
“你们在郊外玩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过界碑?或者地图上会有不同颜色的分区?或者你们有没有仔细看过学校的地图?学校外围也有非常明显的围栏、围墙或者标牌,都看到过吧?”老师抛出了一个提问,见学生们纷纷点头,她便接着解释,“只要是在边界上,不管是公路也好、乡镇也好、还是像我们这种修在山区里面的学校也好,地图上都一定会明确的画出区域分界,地面上也都会有界牌。界碑往外虽然还是有一片管理上的灰色区域,但只有在界限之内,权利才能真正得到保护,同时每个公民也需要遵守法律,就像我们上面说的那样。”
在这一瞬间,赛琳娜脑海里浮现出了爷爷讲述自己还是登山队员时的种种轶事,他说“荒野”的含义就是没有规则的远方,不受律法的管束。如果说野兽在城里活得像人,那么人到了荒野就会活得像头野兽,生得像野兽、死得也像。
“所以说,探险这门行业是非常危险的,包括在洲际高速路上单独行车也是无法预知会遭遇什么状况的。如果可以还是尽量选择公共的交通工具,一般来说公交系统都是会专门配备救援的。自己更不要随意尝试去野生环境里冒险,生命危险就不提了,在那种地方哪怕是遇到偷窃、受伤、山火、受困,个人安全都是没有保障的,很多时候就连遗物都送不回来。”
说到最后杰兰老师的语气颇有些郑重,而学生们的思维也统统发散了,开始讨论自己听说过的探险家失踪的消息。一时间教室整个都沉浸在了各种猎奇新闻之中,什么长途自驾司机翻进沟里第二年才被路过的其他人发现啊、什么摄影师最后一张照片就是云同步的泥石流现场啊、什么探险家被熊吃之前给爱人发了条短信啊,真不愧是高危低保行业,条条奇闻皆是触目惊心。还有赛琳娜爷爷也讲过以前他们有几个队员被雪崩困在山洞里,好不容易联系上附近的镇子,结果资源不够根本就没有救援队,只好自己求生好不容易活了一个下来。
哦对,资源不够,这大概才是法律保障限定如此之多的根本原因吧?因此探险家们依然执意一再地迈向荒野,那里隐藏着数不胜数的宝藏,有钢铁铸造的山峰和金银流淌的河流,有弥漫芳香的真肉和其它美味的珍馐,也有常人倾尽一生都看不到的风景。而当他们回到城市,游走于死亡线的幸存者值得名利和敬仰——尽管并没有多少人愿意继承他们的衣钵。果然是活得像野兽啊,人们对野兽公民的态度也莫名地相似,因它们于危险求生而尊敬、又因它们伴危险而存而远离。
杰兰老师抬头看了一眼黑板旁边的挂钟,看着快要下课了,便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的圆规和直尺。学生们讨论得相当热烈,但她没有再加入发言了。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她才为这堂课下了结语,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了她的话:“刚才谈到的很多都是法律系才需要掌握的知识了,感兴趣的可以自己下来了解。现在下课,下节课也记得带工具,我们继续学习画魔法阵。”
维姬已经在收拾课本了,但赛琳娜的思维还在课堂上没有回神。在荒野里就算是公民也得不到保障啊……怎么脑袋里一直都在浮现那个金灿灿红艳艳的鸟影呢?所以奇迪在学校外面的森林里捕猎也是很危险的事?如果他在外面出了事学校是不会赔偿的?要是他不小心受伤了被吃了怎么办,是不是连找他都只能自己去啊?
算了……一会儿晚饭记得帮那笨鸟打一碗好了……
“我不太喜欢杰兰老师的说法。”回到寝室后维姬就抱起自己的黄狗,连连摇头。
不过赛琳娜的注意力全在奇迪身上,那笨鸟被难得一次带饭回来的主人感动得痛哭流涕,正在激动地舒展歌喉,搅得赛琳娜制止笨鸟扑翅唱歌的同时还要避免这烦躁的家伙把饭菜弄到桌子上,忙得不可开交。可恶,这样以后还是不要管这只鸟的饮食好了!
维姬把黄狗抱到桌上,黄狗便立即埋头在食盆里大快朵颐,动作很大但一滴油汤都没有洒出来。国语A级也不过如此嘛,哪有我家的狗狗乖,维姬得意地扭头看着赛琳娜狼狈不堪的模样,并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就目前情况来说也不错,但是那样说得实在是太没人情味了。不管是不是公民,动物终归还是一样的啊,不管是野生的狗,还是宠物,狗狗都是一种很聪明很乖巧的动物啊。你看那些纪录片,野生的狗其实也很听话的,和宠物没什么两样,总不能因为他们不是公民就把捕猎他们当做正规产业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哎小赛,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杰兰老师作为野兽公民经常会受到歧视,所以她看这个问题才那么功利啊?”
老师有没有被歧视过我不知道,我现在只知道野兽公民真的需要被歧视一下!赛琳娜奋战了良久结果自己的桌子和椅子上还是洒满了饭粒,而且笨鸟的嘴巴依然没管住,他还在继续高歌,感觉好累不会再爱了。
“你这话就说得怪怪的了。狗是很可爱没错啦,但是食堂的鸡肉你还不是要吃?”笨鸟吃饱喝足飞回床上后,赛琳娜终于抓到了一点空闲,反驳道。
“呃……嗯,所以我现在在想,那些养小动物的人因为这种事就反对大家吃肉还是挺有道理的啊。你看卡亚纳兹在航海时代都还有好多野兽奴隶的,但我们现在开放了野兽公民权利,人造肉产业也那么发达,这些不都是为了所有动物平等共存的目标在发展的吗?而且你看现在吃兽类的明显就没有吃骑类的多,就是因为兽类里面成为常见公民的物种太多了,人们考虑到平等共存就吃不下去了吧。所以以后说不定还真会全面推广人造肉,不再提供真肉了呢。现在这样也只是社会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而已。”维姬慢悠悠地说,话语带着一股催眠般的温柔平和。
但即便如此赛琳娜还是想要对她甩出一个“你当真?”的讶异眼神:“等等,开放公民权不是他们自己在航海时代争取到的吗?不是城市开发和野外租地的副产物吗?野兽不是也有超多公民义务的吗?发展人造肉不是因为蛋白质资源有限需要人为补充吗?不吃兽类不是说兽类的肉没有骑类和鸟类这些好吃吗?你是鸟人吗这么追求高大上?”
此言一出,坐在寝室角落的书桌上的赫羽帝突然打了个喷嚏。妈呀,那个神出鬼没的室友居然在寝室里!但是她也太安静了一直缩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之前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好吗!而且她居然还会听其他人在讨论什么!以往每次寝室话题她都不会参与的,以致赛琳娜长久以来都猜她看书的时候会进入聋哑模式。
“啊小帝你居然在?”维姬看来也是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这位室友的存在,她就像抓住了一个救命稻草一样转移了谈话对象,“小帝你也听到了吧?我说的比较在理对吧?”
“我不怎么吃骑类,我比较喜欢吃掠食性的兽类。”
然后对方就来了这么一句话,硬生生地就把维姬的发言给压回了肚子里,简直是残忍至极,连赫羽帝的宠物四脚蛇都举起爪子做了个掩脸貌。
寝室里顿时陷入冷场,还好这时候赛琳娜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哦我知道证据了!如果开放野兽公民权利真的追求的是众生平等,那不是应该每种动物城里都有很多吗?但是你看现在基本上都是些兽类,其他那些很少。这还不是因为只有兽类和人的利益关系比较密切所以才会来城市争取自己的权利,骑类群居性的又那么温和就很少来城市、鸟类会飞也不那么需求城市提供的庇护、龙类有它们自己的权利保障方式、至于鱼类这些和人没什么利益交集就更不用提了。”
“不!这是因为众生平等的观念现在只发展到了和人相似的动物身上而已!而且兽类比其他的物种更擅长变成人,所以比较容易移情!这是我的证据!”维姬的注意力也转移了回来,继续和赛琳娜激战起来。
不过说到城市里的骑类动物……虽然自己理性上知道城里存在骑类公民,但是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过啊,不对,是从来没有见到过变成人样的这些物种啊——就算偶尔遇到也是四条腿做着搬运工作的工人或是快递,晃眼一看实在是无法把它们和其他人模人样的“野兽公民”联系在一起。
课堂上学到的知识告诉了她一些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骑类动物的蹄子和原人的手相去甚远,这导致它们很难变成人形,尤其是难以通过变形得到灵活的手掌——这大概和人就算变出翅膀来也不拥有足以飞行的灵活性和强度是同样的意思。另外体型也是一个大问题,以前可是出过上吨重的大公牛想要进入商场强行变成人的时候内脏受到挤压当场死亡的先例,从此之后不管公共场所还是公司都再也不允许强制要求野兽公民变成人形了——虽然商场依然可以直接禁止保持着原形的野兽入内。
这么一想还真是讽刺,魔法隐藏了野兽的外观、拉近了野兽和人之间的距离,可这用来撑起众生平等的证明却变成了传播生而不平等的帮凶,支持政治正确的议题反而衍生出了巨大的政治不正确。课堂上讨论起城市里哪些动物是看上去就没有身份证的那幕还历历在目,就连学生这种很容易接受新现象新观点的群体都无法改变自己的既成印象,何况社会上的其他人呢?又何况是……因“不平等的生理差异”而更容易墨守陈规、不知变通的野兽呢?
说不定……野兽公民政策也是和变形术一样的东西吧?卡亚纳兹作为世界上唯一一个承认野兽公民权利的原人国家,野兽公民政策可以说是野兽和人、荒野和文明之间保持平衡和平等的标杆,但是这个标杆真的有它看上去那么笔直吗?
果然还是只有牢记杰兰老师的城市生活箴言,才能避免再发生类似的悲剧吧。
不过还是感谢生理差异,不然想要从人群里一眼看出人模人样的野兽是什么物种实在是太困难了——明知道原人要依靠眼睛观察,那些嗅觉灵敏的野兽还要把识别对方的物种当做礼貌,这不是给别人找麻烦吗?狐狸和猫通常都很精瘦矮小并且喜欢蹦跶着垫着脚走路,而老虎狮子则是高大壮汉的级别,到了熊的重量级,人身就已经很少见了。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更重要的是,狼这种不管肌肉量还是体型都和原人相似的动物,变成人形之后看起来更是匀称了……啊说到人形的狼,龙洋的海滨商业街上那家烧烤店不是好像就有一个?不仅是身材好,就连脸似乎也可以变得很帅的样子!
正当赛琳娜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的脑内幻想中的时候,她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尖叫:“你特么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回过神来就发现维姬正一脸震怒指着自己的鼻子,赛琳娜吓得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维姬没给她更多的反应时间,直接一字典就招呼了上来:“你脑子里有什么龌蹉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口水都流下来了!”
一个月之后,一边躲风头一边因为要换被油漆污染的窗户于是正好来了一番整体装修的大喜玛火锅店终于重新开业了。网络上相关新闻的热度低了下去,民众们的注意力早已被哪个国家的领导人涉嫌受贿啊、哪个山包包里发现了化石矿脉啊、哪个地方火灾烧掉了一整栋楼啊之类层出不穷的大事件和别的猎奇新闻所吸引,就连林狼凶手的死刑公告都鲜有人关心了。
人总是健忘的,热衷于在网上跟随讨论热点的网民尤其是如此,事不关己的新闻很快就被淡忘了。火锅店甚至高调办了个新装修重开业大酬宾活动,各种菜品包括真肉都加入了打折行列,生意比以前更加火爆。当然现在没有养小型食草动物的学生再去找他们的麻烦了。
于是作为真肉爱好团体,赛琳娜的寝室和对门寝室当然是要趁着打折好好犒劳一下刚考完期中考试的自己。一只凤鸟、一只狗、一只猫、一只龟和一条蛇组成的食肉大军浩浩荡荡就杀去了火锅店,如果是放在一个月前应当是会被旁人侧目的,但这时候火锅店里几乎每个人身边都坐着一只愉快品尝着肉食的宠物。
在火锅店里,生肉的血腥味是闻不到的,每个人的感官都在辛辣和炎热的氛围里亢奋。学校里只有这一家味道地道的火锅店,因为新闻风波和装修停业太久没吃到美食的少女们在服务员的怂恿下很快就点了满满一桌子的各种肉菜,其中不乏大量以往大家都舍不得点的真肉——难得遇上打折嘛。大部分都是真肉,鲜红欲滴的汁水嵌在肉的纹路里,再和旁边锅里滚滚的红油一照应,可谓是秀色可餐。
按照惯例,每个人都站起身先给这媲美国宴的“山珍海味”拍照留念,随即将肉一股脑倒进油锅里,仿佛立马就可以闻到那肉香四溢了。
“压制牛肉已经可以吃了哦。”对门寝室的湿云梵来自火锅的故乡,什么菜需要煮多久她再清楚不过了。很快她就拿起筷子乓乓敲击着,作为开饭的序曲,她的翔蛇仰着头吐着信子,对这顿大餐万分期待。
“感谢圣母,允许我们吃肉。”对门寝室的林夕双手合十,做出信徒向神明祈祷的姿势。她的狞猫也有样学样,合掌的时候还抖了抖胡须,已经迫不及待了。
“阴阳怪气的,人家听到就举报你了。”维姬把黄狗从椅子上抱上了餐桌,四下环顾发觉怎么好像不对,一个寝室三个人、两个寝室六个人,是不是少了一个?算了反正也不重要。
“等一下,”在开动之前,沉默的加沐看着自己杂食性的小龟伸着脖子想要吃用来垫餐盘的生菜,而赛琳娜的鸟正默默注视着生菜上面的鼠排发呆,她冷不防突然冒了一句话,“虽然说吃这些动物也不犯法嘛,但是毕竟也是那么多生命不是?我们也不能因为没犯法就吃得那么理所当然啊,想想看这些原本都是和我们的小伙伴一样一样的啊。”
饭桌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沉痛的哀思。
“去他的政治正确,野生动物没有人权。”
这么说着,赛琳娜一口撕下了炸土球的翅膀。
你大概会以为这篇文的主题是政治正确、是公民权利、是野兽享有的平等、是人的生命权到底是天赋权利还是人赋权利?
不,其实这篇文真正的主题是,卡亚纳兹还在权利和平等的争议上开拓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尽管它已经成为了原人国家里爬山最快的那一个,但新闻的争论和政策的区别对待显示了它并没有爬到山的峰顶
它的发展是在左派和右派共同的驱动之下向前迈进的,任何一个决策都有着或左或右的解读
左派为社会的发展提供了美好的愿景和动力,而右派则一点点通过脚踏实地的方式向它靠近,尽管这种方式总是讨人嫌弃WWWWWWWWW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