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到           

凜冽的北風在呼嘯,撼動火車車廂玻璃,彷彿原野上驅之不散的惡靈,風動壓過了車體的搖晃。雪片被風扯著在天上亂舞,落到火車頂上,無法積厚,又被狂風給扯走。風的怒號時遠時近,盤旋在車廂之間,不定時的,猛力撞在車廂上,使火車節間發出巨大的聲響,與此同時,火車便會遭遇風阻,重重一頓,減速幾秒鐘。

暴風雪中車廂無法停止搖晃,火車上的乘客間瀰漫著低沉的鬱悶,沒有人說話,都只是靜靜的看著窗外或者無聲出神,冰冷的氣息從玻璃窗的縫隙和前後大敞著的車廂入口灌進,車內的溫度比車外高不了幾度,偶有雪片飛入也並未立即融化,堆在走道和車廂前後幾個座位上,溶水搞得四處溼答答,空氣中散發著一股霉味。車廂頂上的昏黃燈沒有點溫暖的氣息,風大的時候還閃爍著,使車廂的氣氛更加恐怖,乘客只能縮著身體,仰賴身上的禦寒衣物,心中祈禱著快點到達目的地。

這列橫越大陸的火車上都是些窮苦或者逼不得已遠行的人,隆冬時節沒有人願意出門,乘客的臉都是死灰色的,如此陰鬱的環境裡有一個孩子在睡覺,睡得很沉。她蜷縮在黑色的厚斗篷裡,側躺在一排座位上,頭倚著扶手已睡了很久,車裡沒有人知道她從哪裡來,或要到哪裡去,似乎在他們上車之前,這個孩子就在那裏了,彷彿要前往世界的盡頭。

又是一陣大風,火車重重一頓,車頭激烈減速,後方的車廂在慣性作用下依序撞上前面的車廂彷彿骨牌一樣,連結車廂的金屬環扣接續發出驚人的撞擊聲,後幾車的乘客和隨身物品彈跳起來,幾個離出入口較近的行李跳出車外,在乘客的驚叫聲中被雪原吞沒,那孩子也在這陣重擊下驚醒,翻起黑色的暖意,正坐起來。

撞擊結束,火車再次行駛,車上乘客們沒能應付好突然加速,又是一陣手忙腳亂,還沒完全安定好,火車再次減速,這次可就溫柔多了。隨著減速,火車的破汽笛長鳴,接著慢慢停了下來,乘客們一看,可怕的雪原已經被扔在身後,火車到了小鎮裡。

蛇尾鎮,當乘客們好不容易從殘破掉漆的站牌上辨識出這裡的地名,那神秘的孩子已經不見了,只有車掌看見她,頂著風雪,溶進了城鎮的風景。

而火車,似乎一秒也不願意停,不到五分鐘,立刻再次呼嘯著,一頭扎進飛雪滾滾的荒原。

※                 ※           ※

小蛙走出車廂,踏上磨損的月台,四下環顧了一番,心想這城鎮還真是破舊,月台左右的石階都風化了不少格,鐵路兩側堆著雪,隔著鏽蝕的鐵柵欄就能看到城鎮內部,連個像樣的車站也沒有,鐵路直切城鎮一角。鐵柵對面坐著一個像是火車站站長的人,渾身裹在棕色的大衣裡,用圍巾和帽子掩住臉,看起來在打盹,雪片不時的落到他身上。她輕輕推開生鏽的鐵門,鐵門發出嘎嘎的摩擦聲,驚醒他,他仰起頭來,一張飽經風霜的老臉面對小蛙,一邊的眼睛還是失明的。

小蛙把票根給他,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又縮回大衣裡去。

面對這個無趣的老人,小蛙也不多浪費時間,裹緊自己就往城鎮上走,風雪很冷,她可不想在室外站太久。

灰色的石板鋪成細窄的小路,冰和雪重複凍溶把石面風化成了更破碎的石礫,草鞋踩起來很滑,小蛙得專心走路防止自己跌倒。她一面走著一面四處張望,小鎮裡蓋著陳舊的石製樓房,昏黃的光從窗戶裡透出來,每幢屋子頂上都冉冉升著灰暗的煙。

她靜靜的駐足欣賞著溫暖的家火。

幾個小鎮裡的行人從她身邊經過,無不裹緊了大衣沒看她一眼,有些人低著頭走路,小蛙還撞到一個人,那人灰白的鬍鬚幾乎遮住全臉,看不出表情。她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見到一堵疏鬆的石牆,翻過去,竟又回到了無盡的雪原。

多麼小的鎮子,房舍不到三十幢。小蛙站在雪原中四下眺望,廣大的銀白世界在暴風雪肆虐中看不遠,她只得回到鎮上,天色漸晚,四下起了銀色水霧,使房舍的燈火更形朦朧,稍遠處房舍閣樓小窗透出的火光彷彿赤紅的眼睛。

小蛙望著溫暖的橘黃色光芒,走向一幢看起來就像餐廳的石屋,石屋的門半掩著,推進去馬上就感覺到濃濃的酒味和熱氣。屋裡有幾個男人扶在桌上昏醉不醒,還有另外幾個人沉默地吃著看上去沒啥色香味的餐點,小蛙轉頭察看環境,都是中年人,進了這城鎮之後,她還沒看到任何一個年輕人,更別提小孩子,那是一個影子也見不到。

她走向櫃台,櫃台裡面坐著一個老且胖的女人,看到她,也不招呼,直勾勾的盯著她,見她走向自己,直到站到自己面前,才嘶啞著問了一句:「吃飯嗎?」

「嗯,有菜單嗎?」小蛙掀起斗篷的帽子,露出白皙小臉。

「哦!女孩子啊?」老闆娘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矛盾,她看見小蛙似乎感到很驚奇,但聲音卻仍是要死不斷氣的拖沓,使小蛙無法分辨她到底是驚訝還是不驚訝,一時之間也就愣愣地回了聲:「啊。」

「沒有菜單,喜歡吃甚麼?」看小蛙的反應很無聊,老闆娘那僅有的一絲好奇也消失了,油膩的手在身側抹了抹,從瘸角木凳上站了起來,準備給客人弄點食物。

「喜歡吃肉。」
「肉丸子湯好嗎?」老闆娘看起來很像隨口說說。
「好。」有肉吃,小蛙倒也不挑,老闆娘走向看起來有點像火爐的石堆,也許那就是火爐。

「肉排喜歡嗎?」幾分鐘後,她又問。
「喜歡。」小蛙心想,這比肉丸子大概貴一點吧。

「烤肉串呢?」又過了十分鐘,老闆娘再問。
「都喜歡。」
「那你想吃哪一樣?」老闆娘說,小蛙差點沒跌下椅子,這都過了二十多分鐘了原來還沒開始煮嗎?已經餓得不行了,她有點失去耐心了,正想煩躁的抱怨,老闆娘又溫吞吞的說了:「剛剛確認材料今天只能做這三樣,選一個吧,你來晚了點,已經沒有火腿和骨肉了。」

原來是在確認材料嗎?好吧,小蛙被說服了。

「哪一種便宜?」
「都一樣,這裡所有的都一樣錢。」
「那隨便吧,你煮哪個方便我吃哪個。」
「哦,那肉丸子湯吧。」老闆娘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低語了一句,隨後朝著餐館裡那群看上去都差不多樣子也差不多醉的男人們喊了一聲:「道格!給客人煮東西吃!」竟是在喊她老公,小蛙就錯愕的看著桌上趴著的那個看起來最醉、走路也最不穩、臉最紅的中年男子爬了起來,搖搖晃晃走到老闆娘身邊,粗聲粗氣喊了句:「客人吃甚麼?」

「不知道,你隨便煮啊。」老闆娘懶洋洋地說著,走回去櫃台。
小蛙非常擔憂的看著那老闆下廚的背影,忽然覺得肉丸子肉排和烤肉串說不定都是青花菜的暱稱。

※                 ※           ※

令人擔心的晚餐正在料理中,小蛙坐在櫃檯前的椅子上,把櫃台當成吧檯靠著,她沒有進入店裡正常的四人桌區,看上去那裏是爛醉男人的天下,酒氣、菸草味和火爐的灰燼把空氣都弄濁了,相比之下靠近門口的櫃台吹著風雖然有點點冷,空氣倒是新鮮。

肥胖的老闆娘從櫃檯摸出一個不怎麼乾淨的杯子,去裝了一杯不涼不熱的水,端給小蛙後挪回她的跛腳椅上,毫不掩飾的瞟著眼上下打量了小蛙一下之後說:「之後想去哪?」

「啊?沒想,再說吧。」小蛙答得輕鬆。
「火車一個月才來一次,你要住這裡嗎?」聽到火車一個月才經過這裡一次,小蛙有點後悔下車。
「一個月一次?」她再確認。
「嗯,大部分的車都不會停的,運貨的話,夏天每兩周一次,冬天沒有,所以你這下是得等一個月啦,除非你想跳上火車。」老闆娘看小蛙完全不清楚火車班次的模樣,對她解釋道。

「倒也不是不行……」
「喂喂,別鬧了啊,會受傷的,」老闆娘糾正道:「別因為自己年輕,總想去做不可能的事,以前這鎮裡的年輕人也常常想跳上火車離開這裡,結果呢?一個一個都打著石膏,等下一個月才能好好的準備行囊離開了,以前我們這裡有一個會唸書的彼得,他也不聽話,考上了甚麼學院的就急著去,連一個月也等不了,跳火車跳斷了腿,在家裡躺一整年,那學院因為他遲到不收他了,後來也不知道哪裡去了,你看過他嗎?蛇尾鎮的彼得,高高瘦瘦,紅頭髮戴眼鏡的年輕人……現在也已四十歲了吧?不年輕了,啊,二十年前的事了。」
「是呢是呢。」小蛙敷衍,心想我跳跟他們跳完全不是一個檔次啊。

「彼得他很會唸書,腦子很好──」
「說起來,這裡怎麼都沒有年輕人啊?」感覺老闆娘要把另外一個陌生人的生平當成常識來教育自己了,小蛙趕緊打斷。

老闆娘淡淡地嘆了一口氣:「這裡,只有老人和小孩,年輕人都去外地工作了,那邊那堆醉鬼是這裡最年輕的人了。」
小蛙再瞟了一眼那堆廢爛的酒鬼,回道:「是喔。小孩?我怎麼沒看見?」
「天氣冷,沒有祖父母會讓小孩出門,你等著吧,只要雪一停,小孩子就會跑出來了。」

小蛙對小孩子沒有話說,她自己就是小孩子,一陣尷尬的靜默飛過,老闆娘直勾勾看著她,她感到很不自在,又開啟一個話題:「這裡為甚麼叫蛇尾鎮?」
「不知道,我出生的時候這裡就叫蛇尾鎮了。」
「有甚麼特別的歷史嗎?」
「有啊,我小時候,這裡曾經是一個非常繁榮的大城鎮,你現在看到的一切公共建設,都是那時候就有的,有學校,有會議廳,還有養牲畜的地方。後來有一場大雪崩把鎮子埋了一半去,死了好多的人,這裡就慢慢沒落了,雖然有人籌錢把被掩埋的部分挖出來,但能賣的都被賣掉了,現在就用一堵石牆,把還有人居聚的地方和廢城分開。」

這時,那爛醉的老闆端來了一個盤子,上面放著淋著醬汁的肉排和烤肉串,他的另一隻手拿著支有缺角的碗,碗裡裝著肉丸子濃湯。

「咦?」小蛙驚叫。
「現在……很少看到女孩子旅行了……以前打仗的時候是很常見,現在沒有了,」老闆呼出濃濃的酒氣,對小蛙說道:「所以多吃點。」
小蛙看向老闆夫妻,老闆娘點頭說:「對啊,不管你有甚麼理由,來這裡,吃飽再走,因為我們家叫做飽食旅館。」
小蛙這才知道,這間店有店名。

看了看餐盤上的食物,狀態毫不起眼,小蛙拿叉子叉起一顆肉丸放進嘴哩,卻幾乎要大叫出來,不只因為燙,還非常好吃,柔軟爽口,她掩藏不住驚喜。拿起刀子切下肉排,沾著醬汁吃了一口,濃郁的肉香和清爽的甜味交織在一起,華樟人最喜歡甜甜的東西,這肉排配醬汁可說是完美滿足小蛙的喜好,嚼得她捨不得吞下,戀戀不捨的讓肉糜滑入食道後,再咬一口烤肉串,嘴裡立刻溢滿了微鹹微酸的植物香味,和有彈性的肉非常配合,三種不同的口感和氣味讓她欲罷不能,立刻囫圇吃起來。

一路長途旅程滴水未進,小蛙現在如餓瘋了的狼般不顧形象的大吃,看得老闆娘夫婦大笑不止。

「怎麼樣?很好吃吧!這是我最自豪的料理,值得為了這一頓停留一個月哦!」老闆非常得意,頻頻向小蛙勸酒,但被後者拒絕了。
「五從來沒出過樂種味道了食物!素用甚麼揍了啊?」小蛙大嚼著,口齒不清。
老闆根本不知道她在講甚麼,自顧自地說:「這可是香菇的祕寶!不管是菇類醬,菇類醃肉,或者菇和肉屑一起做肉丸,食物只要加了菇類,全都是美食!」
「是香菇?」小蛙終於吞下食物,騰出嘴來說話。

「是的,香菇是我們這裏的特產,這個小鎮是靠香菇賺錢的。」老闆娘說:「夏天是採菇的季節,我們大家都是採菇人,採香菇這種事情啊,只有老人才做得好,分辨甚麼是能吃的菇甚麼是毒菇、知道哪裡有更多的菇、甚麼季節和氣溫長甚麼菇,都靠經驗,年輕人呢,做不了,都去其他城裡發展了。夏天大家辛勤工作,冬天呢?就像你看到的,無事可做。」
小蛙又插起一顆肉丸:「你們冬天不生產嗎?那這肉是哪裡來的?」

「夏天跟別的城鎮交易來,醃起來的肉啊,以前冬天還有人會狩獵,現在大家上了年紀,別說打獵了,不要給熊吃了都是運氣。」老闆說,但這話馬上遭到挑戰,那堆爛醉的男人之間有一個突然大喊:「道格!你聽著!摩西說他這一個冬天能殺五隻熊,我賭他吹!你幫我記著!他吹了要請我喝一支雪原狼!」

「不!道格!你幫我記另一筆!如果我殺了五隻熊,柯薩請我一支雪原狼!柯薩,你輸定了!我已經買了新的獵槍!不只熊,山賊我也打!」
「你省省吧摩西,你欠的酒錢都夠買房子了,你怎麼有錢買獵槍,不是偷的吧?」
「嘎!你吹!少扯,多喝!我有錢還!我敢請客你不敢!」兩人爭執的聲音很快就被另外幾個男人亂哄哄的大笑淹沒過去,小蛙抬頭看老闆夫婦,赫然發現老闆不知何時已經離開櫃台,投向那群醉鬼的漩渦中,老闆娘搖搖頭,摸出一支鑰匙,把櫃台後方的一個箱子上了鎖,見到小蛙一直看她,嘶啞的說著:「烈酒雪原狼,不能讓他們再喝了。」

「是嗎?」小蛙沒打算深究,專注在她的食物上。
見小蛙沒有應和,老闆娘看著她吃,一時間兩人也未有甚麼對話,老闆離開氣氛瞬間冷了不少,她主動提起新的話題:「你剛說這裡為甚麼叫蛇尾鎮?我想起一個可能,這裡出產一種很棒的香菇,叫做蛇尾菇,像其他大陸有名的松露松茸一樣,蛇尾菇也是高級料理,說不定它就是松露或松茸吧。」
「原來如此。」
「不過,」老闆娘頓了一頓:「我想,松露和松茸,還是比較純潔的東西,吃那個遠比吃蛇尾菇好。」
「為甚麼?」
「因為蛇尾菇是長在屍體上的,只有屍體上面才會有蛇尾菇,其他地方長不出來。而且這屍體還得是放置半年以上,沒被動物吃掉,夏天才會長出蛇尾菇,所以蛇尾菇稀有,就是因為屍體不被動物吃掉或腐爛掉是很難的啊!」
「這蛇尾菇是一種屍菇吧!冬天孢子黏在屍體上長菌絲體,夏天冒出子實體散發孢子,生生不息的繁殖方式。」小蛙說。

「孢子是甚麼我不知道,但我覺得長在屍體上的香菇非常不吉利。」老闆娘說:「以前我們還年輕的時候,會趁著冬天去山里殺點狼啊熊啊甚麼的,然後把屍體棄置在山裡,一來增加屍體可以增加長出蛇尾菇的機會,二來減少這些會吃肉的動物的數量,屍體比較容易存留到夏季,然後就能豐收蛇尾菇賣錢。

「小時候我父母告訴我,這是蛇尾鎮繁榮的秘訣,不過後來雪崩了之後大部分年輕的男子都死了,很少有人再做這件事。」老闆娘搖投。
屍體上的蕈類如果沒有毒,小蛙不排斥,她更好奇味道:「蛇尾菇好吃嗎?」
「非常好吃。」老闆娘的眼睛裡閃爍著難以言喻的光芒:「不吉利吧,但實在太好吃了,比你今天吃到的所有東西都好吃。」

小蛙不說話了,反正也吃不到,她珍惜的喝完最後一口湯,恨不得舔盤子。

「我吃飽了,多少錢?」
「三百八十元。」老闆娘伸手,當下小蛙又一次錯愕,實在太便宜了,這一頓美味的晚飯,一千元她都能接受,竟只要三百八,她立刻決定給上五百,伸手往口袋裡掏錢包。

一摸,沒有。

再摸,還是沒有。

「咦?」小蛙低頭翻看口袋,把口袋拉出來,空空如也。
老闆娘看到了,忍不住笑:「你一毛錢都沒帶,還出來旅行?我看你不如住在這裡算了!」
小蛙不服氣:「我有帶的!剛剛在火車上還有看過,有啊!現在怎麼沒有了?可惡,那是艾咪給我的錢欸!都去哪了還很多的!啊啊啊啊艾咪!對不起!」老闆娘當然不知道所謂的艾咪是誰,就算她知道了也沒有實質用處,那可是遙遠國度的女領主,她只看到這個小年紀的客人翻找著自己全身上下,狀似慌亂。

「找不到就算了吧,一頓飯而已。」
「不行,你們做得那麼好吃,我不給錢我自己心裡過不去。」
「反正你還有一個月要在這裡混,欠一頓飯錢沒什麼。」
「你是打算讓我在這裡白吃白喝一個月嗎?」
「不然呢?現在冬天你也找不到工作,你一個小孩子,我不可能趕你走。」
「不行不行不行!」小蛙大力搖頭。
老闆娘嘆了口氣:「那你最後一次看到錢包是在哪裡?火車上?」
「不是……」小蛙撓著下巴:「哦!給站長票的時候還在,所以肯定是在這鎮上,說不定掉在地上。」
「早就被雪蓋住了!春天才會出現了!」老闆娘笑她。
「我……等等!」小蛙忽然想起:「我在剛進鎮的時候撞到了一個人!」
「怎樣的人?被扒了?」

「是個白──」小蛙說著自己飛快住了嘴,她撩起斗篷一角輕輕一聞被撞的地方,老闆娘好奇地看著她,不知道這孩子玩得是甚麼把戲,獸化鼻腔的小蛙立刻察覺那扒手離自己很近,就算酒味幾乎遮掩了一切,也瞞不過野狼敏銳的嗅覺,扒手進過這餐館,而且很可能還未離去,幾個男子起身變換座位,擾動了餐館深處的暖氣團,酒味朝小蛙湧來,到剛才為止她都是秉住呼吸等酒味散去,但這回她長吸一口。

她轉身,邁出腳朝那堆男人短跑三步霍地一跳躍上長桌,踩著桌巾靠慣性往前滑了一步,嘩啦啦撞倒了幾個酒杯,酒水灑了一地,男人們驚叫著,有人伸手接住掉落的餐具,小蛙一腳踩在桌緣止住動勢,伸右手揪住正前方嚇傻了的男人的頭髮,把他頭提起來對他怒吼:「我的錢呢!」男子被她一扯,大腿上放置的東西骨碌碌滾到地上,是一頂假的白鬍子。

那男人正是方才被稱作摩西的男人。

「把錢還我!」小蛙咆哮。
「放手!你討打是不是?」回過神來的摩西對小蛙大吼,伸手抓住小蛙的手腕:「死小鬼你給我閃一──」話還沒說完,小蛙另一拳已經招呼到他臉上。

「哇喔喔!」
「打架打架!」
「啊啊啊啊!」看到有人打架,男人們都興奮起來把小蛙和摩西圍住,剛剛還趴著的醉鬼們也都被喚醒一起過來圍觀。

「你再裝死!還我!」小蛙大喝。
「不是我拿的!你有甚麼證──」第二拳。
「你要我打到你招嗎?再一次!還我!我不會再手下留情了啊?」
「有種決鬥!你先放手!我們清場決鬥!」摩西也大喊,旁邊幾個男人已經開始把桌子搬開,”熟練的”清出一個場地給他們,老闆娘在櫃檯那邊大聲勸著甚麼已經沒人聽了,老闆道格就是帶頭把桌椅往兩邊搬的人,顯然他一直都是醉的。

小蛙當然不管甚麼決鬥,她只認為這無恥的小偷必須用暴力來制裁,挨了兩拳的摩西似乎不痛不癢,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人灌了酒痛覺疲乏,於是她攢緊左手準備下一拳來給他大的,不料此時摩西喉頭一陣滾動,吐了一口穢物,小蛙沒料到這人已經喝到要吐了,差點沒閃開,情急之下往後一跳,躲開了嘔吐物攻擊,剛好站在眾人清場出來的空間中。

「操你媽的!」她大罵一聲。

摩西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向小蛙,身上的穢物也不擦,朝她揮出毫無準頭的一拳,小蛙一個偏頭閃過,右手猛的往摩西後頸部一捶,摩西站不穩往前栽倒,小蛙旋身踢了他屁股一腳:「還錢!」摩西栽倒在地。

「你──」摩西狼狽地爬起身,眾人在他背後驚呼,他困惑的轉身再次面向小蛙,迎接他的卻不是暴怒的少女,而是一柄劍,一柄寒光激徹,森森發亮的白劍,直指他咽喉。

「要命就還錢。」小蛙的眼眸裡射出殺人者的凶光:「我不會再問第二遍。」

「我……」摩西這才知道剛才眾人驚叫的原因,一時之間整個餐館都安靜下來。

「摩西你拿了就還人家吧。」第一個出聲的是柯薩,他也許並未全醉。
「是啊!這場面不好收拾了你別鬧了!」
「快還啊!你不會想死吧!」
「還錢!」

小蛙繼續看著他,又僵持了一兩秒,這無恥的男人終於完全酒醒,他低下頭不再反抗,小小聲地說著:「對不起。」

「你還我就原諒你。」小蛙不把劍收起。
「可是──」

「可是錢已經不在他身上了。」突然,一個聲音插入,眾人一起回頭,看到餐館的最深處坐著一個老人,他的背已經彎了,臉上的皺紋把眼睛夾起來,看不到眼珠,他一直都在旁觀著,直到此時才出聲,大家都看著他,小蛙也稍微側頭過去。

「甚麼意思?」小蛙冷冷地問。
「就是說,你的錢不在他身上。」老人拿出一個小袋子上下甩著,赫然正是小蛙的錢包。
「你也想吃拳頭嗎?你這個共犯!」小蛙咆哮,轉身就要去搶,老人站在火爐邊把錢包夾在指尖放到火上作勢丟入:「別衝動年輕人,我沒有不還你的意思。

「這個錢呢,是摩西給我的沒有錯,但我不知道他是用這麼不正當的手段得到的,可是就算我知道,我也會收下,因為他跟我買了獵槍,他付錢我收錢,何其理所當然,不是嗎?」
「那是我的錢!」小蛙再次重申。
「我不管原本是誰的錢,摩西拿來付款的時候,我就只知道是摩西的錢,商人只管銀貨兩訖,原本是怎麼得到的,我可不知道。」老人玩著小蛙的錢包。
「你這個老不死的烏龜王八蛋!小心不要讓我殺了你搶回來啊!」
「所以,既然現在你宣稱這是你的錢,那麼,我就只取走摩西買獵槍的錢,剩下的還你,還請你不要在餐館鬧事了,那個劍真可怕。」說著,老人從錢包裡拿出一疊紙鈔,把剩下的連著錢包拋還給小蛙,接著揚長而去。

小蛙接過錢包一捏,裡面還很厚,她立刻收進懷裡,轉頭對著摩西咆哮:「你那把槍多少錢?為甚麼整包給出去!你是白癡啊!」「因為……因為艾略特先生沒有告訴我實際金額。」

「蛤?」這下,餐館裡的眾人都錯愕了。

「艾略特先生說要賣我獵槍,但我問他要多少,他每次都說『你付不起』不願意告訴我,於是,我就一次一次的問他是一千元嗎?是三千元嗎?是一萬元嗎?這樣,但他總是說不夠不夠。」摩西慢吞吞地說,他這下是真的酒醒了。
「然後呢?」
「然後有一天,我又去問他,他說:『摩西,你有多少錢?』我告訴他,他說還是不夠,我苦苦哀求他把槍賣給我,他說:『你有多少就拿多少來,我看看值不值』我說為甚麼不告訴我多少錢呢?他說如果訂下定價,就會有公平性,別人會能買,鎮上比我有錢的人不少,不開定價就可以只賣給想買的人,他一定會留給我。」
「這都甚麼跟甚麼!哪有這種道理?摩西你聽他鬼扯!」柯薩罵道。
摩西吞了口口水:「然後……然後我想到,旅行者身上可能會有很多錢,我只要等著火車停在蛇尾鎮的時候對旅人下手就可以一夕致富,所以就開始練習扒口袋……這陣子……鎮上很多人掉東西,我……我感到很抱歉……」
「原來是你!」幾個男人馬上摩拳擦掌,柯薩制止了他們:「等下!讓他說完!」

「等了很久,好幾個月都沒有人來,直到今天……」
「然後你就扒了我,然後把我所有的錢都給了那個老王八蛋?你還是沒問到獵槍的錢啊!」小蛙質問。

「其實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少錢,我得到錢包立刻拿去給艾略特先生看,我怕他離開飽食了,他看了之後說:『剛剛好。』於是把錢包拿走了,並且把獵槍給我,我心裡鬆了一口氣,但還是很有罪惡感,所以喝酒放鬆──」
話還沒說完,小蛙又給了他一拳。

「那槍……你錢包裡原本到底有多少錢?」柯薩問道。
小蛙猶豫了一下,環視眾人:「整整兩千萬。」
眾人一片驚叫。

「現在剩下多少?」柯薩顫抖著問。
「現在嗎?」小蛙低頭拿出錢包,剛剛捏起來還很厚,她打開仔細一看,不由得嘆了口氣,錢包裡大量紙鈔被換成硬幣,剩下的紙鈔也都是小面額,硬幣技巧性的用紙鈔裹起塞入,捏起來跟原本差不多厚重,價值已天差地別。

「五百塊,老闆娘,這是你的了,謝謝你,這晚餐好吃。」小蛙數完整包扔給老闆娘,那錢包本身也就是一個小布袋,她不放在心上。

※                 ※          ※

「不會吧!艾略特先生拿走了一千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五百元!一支獵槍!」眾人大叫。

小蛙嘆氣:「摩西,你幹嘛一定跟他買?」
「因為那是這鎮上唯一的獵槍。」
「你不會去別的地方買嗎?」
「別的地方……要證照啊,槍不是那麼好取得的,我不知道槍的市場價值多少,早知道這麼貴,我也會去別的地方買。」
「你真的需要獵槍嗎?為甚麼?以前你們不是用槍打獵的嗎?」
「以前是用弓箭。」道格補充:「我們已經很久沒打獵了,大家都老了。」

「我需要槍,我要殺山賊,」摩西堅定的說:「山賊殺了我老婆和女兒,我要為他們報仇!」
「那你不如雇用我!」小蛙惡狠狠的冷笑:「你付我在這鎮上住一個月,我去殺光山賊!山賊有多少?十個?二十個?五十個?一百個我都能一個晚上搞定!」

「不知道山賊有多少……」摩西低頭。

小蛙注意到一提到山賊眾人的臉色都變得很難看,她不想管,她決定追上那個老奸商一頓爆揍把錢討回來,然後去殺光山賊,回來擺出英雄的姿態讓鎮上的人侍奉她一個月,再離開這裡。

「你愛怎樣怎樣吧,那把槍給我。」小蛙對摩西伸手,摩西不肯,柯薩踹他:「有甚麼不肯的!這槍是別人的錢買的!怎麼說也是別人的!沒有任何一點證據是你的啊!給她!」在眾人的壓力下,摩西把槍交給小蛙,小蛙把槍套拆開一看,倒吸一口氣。

這槍,用克基斯的話說叫做「儀隊用」,意思就是準報廢。

沒保養四處生鏽,能射,肯定不準。小蛙注意到這些人都圍觀著槍枝,竟沒人看出這把槍是個爛貨,她猜想這裡的人大概對槍枝普及的認知還很遲鈍,再遠一點到艾咪那裏的人甚至不知道槍是甚麼東西,她也不責怪這些人,地球上不同域之間的文明發展存在很大的差異,小蛙有點慶幸自己生在的華樟是最先進的時空。

「這東西你留著吧!小心不要膛炸傷到自己。」說著小蛙扔下眾人往門口走去,她打算直接去把那筆錢搶回來。

很不幸,門外的風雪比剛才更大,小蛙探頭出去立刻搞不清楚方向,這裡人生地不熟,她不清楚艾略特會去哪裡,視茫茫張望了一下又把頭縮回來,大概只得明天再去找了,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向這些人打聽對方情況。

重新踏入店裡,小蛙發現大家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她知道這是習武之人常遭遇的情況,亮傢伙之後老百姓的反應就會大轉變,充滿恐懼和疏離,以前她很享受這種被懼怕著的感覺,但現在不同。她覺得,這些人已經再也不會向她展現真實的一面,她覺得有點遺憾。

但正經事情還是要辦,她坐下來,跟這些人問起那個艾略特先生的事情。

※                 ※          ※

小蛙吃驚的發現,小鎮上的人大部分都欠艾略特一筆不小的錢,無論是修繕房屋或添購日常用品,甚至是醫療費用等,沒有欠錢的人,也總和艾略特有說不清的人情揪葛,換言之,整個城鎮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他控制,有些人甚至幾乎到了唯命是從的地步,而有些人卻是在脫身的過程中更加糾纏,使關係變得比原本還複雜。

艾略特主導著這個城鎮的經濟,菇類出口和運送以及販售,都有他的份,他也掌握著大塊的房地產,對外他是鎮長秘書,負責接洽一切的聯外活動,實際上他就是鎮長,擔任鎮長的柯薩只是個魁儡,毫無權力和影響力。不只是蛇尾鎮的行政首腦,他也擔負著這個城鎮的立法和司法人員,大大小小的事情若沒有親自由他接手,也總有幾條線在背後由他牽引,可以說,這城鎮就是他的城鎮。

有些人覺得他是一個大能人扶持著城鎮發展,但有些人也看不慣他的作為,認為他管太多事,無論如何都展示著他的超級影響力。鎮上的人口偏高齡,這些老人家已經沒有甚麼激烈的反抗之心,小孩子又太小,他們幾乎已經只求一口飯吃能活著就滿足了,艾略特的作為無法讓大多數的人反對,再者反對了他又如何?沒有他,城鎮上很多的公共事務都會停擺,高齡小鎮的產業結構會更快退化,終歸於消亡。

小蛙覺得很噁心,在她眼裡,沒有艾略特就不能運轉的小鎮已經是一具屍體,無法生存下去,這艾略特就像長在屍體上的蛇尾菇一樣,榨取屍體的養分來存活,卻也使屍體不致完全腐爛,彷彿活死人般撐著。艾略特年輕的時候曾在外面工作過一段很長的時間,小蛙幾乎可以肯定他就是用其他地方學來的詭詐掌握了蛇尾鎮純樸的居民,趁著大雪崩對村落的經濟造成重創的時候,把手爪伸進了城鎮體制,逐步掌握這裡所有的資源。

聽著這些人的闡述,小蛙甚至認為,城裡的年輕人都會離開並不是偶然。年輕人們看著自己的父母受制於艾略特,卻苦無解法,有些人的父母還認為這是艾略特有恩於他們,和父母的矛盾越鬧越大後,年輕人便搭上一月一次的火車,逃避落後的家鄉奔向發展強盛的地區。也許想走的年輕人沒有那麼多,艾略特卻總有手段讓他們走,比如幫忙申請外地大學、推薦就業機會、甚至以自己的人生經驗去鼓勵他們見識世面等,因為唯有趕走年輕人、趕走能反抗、有力氣反抗的人,他的寄生手段才能持續,他也知道,一旦嚐了外邊的甜頭,年輕人便不會再浪費力氣想改變蛇尾鎮的現狀。

他在這些掌控的過程中暴富。小蛙覺得,那些錢都是從鎮裡純樸的採菇人身上剝出來的,而這些人早已沒有能力掌管被剝走的部分。照柯薩的話說,艾略特就是拿走了他能拿到的部分,卻不會使你死去,你還能跟他一起生存著、互相幫助,就像和老年退化疾病共存。

不過,這畢竟是做不長久的勾當,採菇人們總會老到無法再工作、總有戀舊的年輕人會回來,終有一天這個城鎮的利益會被其他人掌握,如果這些老人再不趕緊自己照料城鎮的運作,事事都要依靠賴艾略特的話,他一罷工,城鎮就要完蛋。小蛙隱約覺得,今天就是那天,艾略特突然得到了一千九百萬,他非常有可能立刻消失,在她觀察下這城鎮幾乎已到了極限,工作人口已經老化到不能抵禦山賊的攻擊,很快山賊便會將這裡據為己有,那時候,也就是蛇尾鎮滅亡的時候,而艾略特絕對會在那之前逃之夭夭,他肯定有外聯。

幫不幫得了這些人?小蛙不知道,但她想先要回自己的錢,天一亮就前往艾略特的大宅,不管怎樣的手段都要把錢拿回來。

※                 ※           ※

飽食旅館的房間裡鋪著溫暖的獸皮,四處懸掛陳舊壁毯,毛茸茸的棉屑在空中飛揚,一切都染著火焰和柴薪的氣味。

小蛙縮在獸皮和絲織物鋪成的床上,看著燃燒的壁爐,她其實並不需要額外的火堆保暖,但老闆夫婦已經為她點上,她也順著就烤了烤身體,暖起來後準備要睡覺了。窗戶被劇烈的風吹聲撼動著,木框喀喀作響,小蛙看著不太堅固且蒙塵的玻璃,拉了張壁毯把窗戶遮住,當然她也知道玻璃被吹爆了之後,壁毯不可能擋得住狂灌的雪風。

床頭放著幾本書,小蛙隨便翻了一下,二十年前的旅遊雜誌已經發黃了,還有一本精裝圖書是給小孩子看的,說著關於一個睿智的矮子如何使全國最強壯的力士聽他的話、奪得黃金還取了最美的公主云云,小蛙笑了笑,這種故事都是套路,靠欺騙、巧合和詭計,最後主人公達成了手段,但細思未來必定沒有人會幸福,這種主人公通常都只有一張嘴會花言巧語,還有一個不老實的腦袋,也許艾略特就是看這種故事長大的呢?

實在有些無聊,小蛙早早睡了,但也早早醒來,她醒的時候暴風雪已經停了。

※                 ※           ※

剛醒來,她就接到了令人錯愕的消息:艾略特帶著那些錢不見了。

昨晚風雪未停,艾略特吩咐管家給他準備了一點東西之後,獨自駕著馬車離開蛇尾鎮,在茫茫風雪裡失去蹤跡。小蛙知道後直接一頓拍桌大罵,果然是打算捨棄整個城鎮自求多福去了,而且還是帶著從她身上搶來的不義之財,她不相信這人會直接橫越雪原前往其他城鎮,肯定是躲在某處,仗著自己對地形很熟悉,而小蛙做為一個外地人絕不可能在暴風雪中追蹤他,等她現在才出發去找,自己已經消失在世界某處了,甚麼痕跡都不可能留下。

小蛙要了一份蛇尾鎮附近的地圖,觀察許久後,問了山賊的老巢在哪,提劍出發了。

鎮上的人興高采烈,認為小蛙是為了報答一飯之恩要去替他們殺光山賊,小蛙心想讓他們這樣誤會也無所謂,自己確實是要去找山賊的麻煩,但不是為了報答這些人,而是她深信艾略特就躲在山賊的老巢裡。

她端詳地形,出了城鎮之後,有一條短矮的山坡綿延到雪原深處,如果沿著山坡走,風雪影響應該會比較小。雪原的遠方是雪林,蛇尾鎮的人會前往那裡採菇,而雪林深處就是山賊的老巢,沒人知道確切位置在哪裡,但就是在林中,小蛙也不需知道非常詳細,在山中找出一窩人,在場沒人比她更擅長。以艾略特的作為,她深信和山賊勾搭也不是甚麼問題。

一夜暴雪,小蛙個子又矮,雪深幾乎淹沒她的腳踝,走起路來辛苦且費力,下過雪的天空萬里無雲視野良好,稍微墊高腳尖就可以看到森林,完全沒地方能躲起來獸化,雖然相對地任何人都無法藏身。她揚頭觀察遠方地平面,早晨清晰的陽光下,沒看到任何人影,雪地上還連個足跡也沒有,只有兩隻狐在森林邊緣移動著。

小蛙滿口惡言,咒罵著往樹林走去。

「混帳!死王八蛋!看我不一劍敲爆你頭!」

※                 ※          ※

進了林子裡,積雪的厚度顯著減少,樹林承接了大量的落雪,有些地方地面甚至是乾燥的,但樹林裡到處都是植物和矮灌叢,小蛙前進的速度並沒有加快多少,她故意弄出很大的噪音,顯示出自己來了。

沒多久,就聽到兩個聲音從她身後逼近,分別朝她撲來,小蛙冷笑一聲,也不轉身,待來人發動攻擊時就地一蹲往前滾再站起來,回頭看到已經有兩個男子撞成一團。其中一個反應較快,立刻揮舞小手斧砍向小蛙的腳,小蛙慢吞吞地抽出劍,猛力一打那男人的頭,他立刻失去意識。

「告訴我,艾略特在哪裡?」小蛙對另外一個山賊說:「說出來可以饒你不死。」
「嗄?」山賊沒反應過來:「甚麼?」

「沒看到我要殺你嗎?」小蛙心情惡劣至極,恨不得立刻下手。
「你──」
「你不能反抗。」劍收起來了,山賊的左手掉在地上。

山賊最後乖乖招出了艾略特確實到達過此地,並且和另外三名伙伴一起出發,前往遠方的另一個城市,天還未亮雪還未停就騎馬出發了。小蛙恨恨地一咬牙,順手取了兩個山賊性命。

她才不想給自己留下隱患,這麼做,心裡也沒有一點愧疚,反正放著,也是在搶劫蛇尾鎮的人,這種人,她憐憫也不憐憫。

※                 ※          ※

靠著新消息找到的蹤跡,小蛙在樹林裡獸化,繼續追趕艾略特一行人的馬匹。

路途有些長,陽光下雪面已開始變硬,表層的雪片被融化,又因底部的寒冷而連綿成不堅固的薄冰,表層之下的雪體也因為層層重壓變形,有些地方變得堅硬,又有地方融為空洞,在比較牢固的表層下是沙質的冰粒子。奔跑時每一步踩上去都會稍微一頓,但幾乎是即刻雪面就因她的體重碎裂,腳再次陷入冷白之中,踏上堅實的地面,留下鮮明的痕跡。小蛙沿著馬行跡走,對方有四匹馬,積雪卡腳的感覺伴隨酥脆的聲音,沙沙作響影響速度。

幸虧狼的耐力是大自然給予的恩賜,一身輕便的小蛙在太陽開始偏斜的時候追上了艾略特一行人。當時她在一處緩坡頂端,看見前方的四個人,各騎一匹馬,步態輕鬆地往前走。最前方的人是艾略特,裹著厚厚的禦寒衣物以及銀色的獸皮毛毯,其他三人裝束和他們被殺掉的同伴差不多,是山賊。小蛙靜靜端詳著他們,沒有馬上行動。

身處上風處的她氣味飄向大地,使馬匹不安的嘶叫,山賊回頭一看,見山坡上有頭大狼,立刻催馬疾走,遠遠的離開。小蛙沒有追,她站在原地,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辦。

她很有思考的必要。

四處旅行的小蛙,見識過很多人,遇過很多事,可其實她對處理人之間的問題不拿手。通常在她旅行的地方,一身出色的武藝能使她得到很多方便,亦使她失去與人社交時平等的地位,這點對小蛙的交涉能力造成很大的傷害。早年還未與豆子重逢前,小蛙是個任性妄為、恃強凌弱的流氓,拔劍搶劫是家常便飯,磨耗時間短且效益極高,因此她相當愛用,一言不和就和人動手。後來雖有所收斂,她始終沒有放棄武力逼迫這一手段,這已是她深刻在靈魂裡的處事風格之一,要她圓滑點,還真不是可以馬上做到。

自然而然,小蛙極度缺乏與人周旋──特別是與詭詐之人周旋的技巧,平常她會為某些暗鬥行為感到困擾,那些都稱不上是大事,但對她來說卻足是棘手,常常最後還是回到老方法:對人以命脅迫。以往多數情況下,對她使詭詐的人在遭到暴力制裁後會屈服,屈打成招不成偶爾會殺人,那些人小蛙不關心,他們的死活她根本不在意。

可這回不一樣,她在意蛇尾鎮的人,她希望搶回錢,又希望這些老人可以安然地在這裡活著,艾略特的命能不能取?她不知道。

她唯一可以仰仗的,還是只有暴力。

※                 ※           ※

用那單純的腦子想了幾個方法後,小蛙已有定案。她變回人整束衣裝,掠水無紋輕功施展開來,很快追上了對方,她不給人機會,拔劍出鞘,一瞬間就斬落那三個山賊的首級,然後站到艾略特面前,擋住他的去路。

「艾略特先生,」小蛙說:「你沒事吧?」
「我很好。」老人的表情看起來很安定,毫無受驚的模樣。
「我看到這三個山賊在尾隨你,為了保護你,把他們幹掉了。」小蛙說。

「真是不容易。」艾略特說。
小蛙心裡大驚,再蠢的人都能看出他們四個是一夥的,小蛙這是強詞奪理。她原先預料艾略特會大喊這些人是他的手下,然後和自己強辯,那時候就可以把劍指著他,指責他和山賊勾結,揚言要回去蛇尾鎮告訴大家,然後逼他拿出錢,可這人,卻毫無情緒起伏。

「你被襲擊,你不怕嗎?」她問。
「直到你說之前,我都不知道我有被襲擊的危險,我有嗎?」艾略特反問。
「你有!他們跟著你,我救了你的命!」
「哦,所以,你認為我應該拿錢出來感謝你?」

小蛙氣結,以往別人遇到她是有理說不清,這下換她不知道怎麼接下去,氣氛非常奇怪。

「你想說『我沒想到你會來』嗎?」她再次重振氣勢擺出蠻橫的模樣。
「不,」艾略特依然淡定:「我是沒想到,說出來,有意義嗎?」
「那你知道我要來,把錢還我!」小蛙放棄幫自己找氣勢或道理了,直接切正題。
「給我還你的理由。」

「就這個。」無奈,小蛙操起老本行,抽出劍,指著人家咽喉:「要命還是要錢?」
「殺我,對你有甚麼好處?」艾略特仍然冷靜地問著,似乎小蛙是個揮假刀撒潑的小孩。
「當然是把你身上的錢拿回來啊!這是廢話啊!王八蛋!拿出來!」小蛙失去耐心。

「不錯,殺了我,你可以把錢拿回去,」艾略特摸摸鬍子:「但是我死了,蛇尾鎮會馬上覆亡的,那些人沒有我來幫他們管理城鎮,你覺得能撐多久?連物產輸入都需要我,沒有我,他們的香菇能否賣出去?能否買得起鹽都是問題哦!」
「我才不管!」
「你不管是嗎?我看你還挺關心那些鎮民的吧?不然,你怎麼知道跟著我的是山賊不是我的家僕?你肯定去過了山賊的老窩,知道三賊有幾人跟著我走了,並且也很可能殺掉剩下的山賊了吧?

「你去了山賊的老窩,是鎮民告訴你的吧?你跟他們要了地圖之類的東西,然後,順手幫他們除害了,我沒說錯吧?」艾略特微笑。
「那些鎮民干我甚麼事!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還錢!不然我殺人!」
「那些鎮民啊,當然干你的事啊,你關心他們,你希望他們能繼續安居樂業吧?我看妳昨天的反應就知道,你接了錢包沒馬上看,反而問那人花了多少錢買槍,你很在意他是否被我欺騙……你憐憫著他們,並且,得到他們的信任了。

「你殺了我,城鎮就會消亡,我活著回去,還會繼續管理城鎮哦!怎樣,你還要殺我嗎?」
「……你這混帳!你分明是得到我的鉅款後就想逃走,把那個城鎮丟掉吧!你根本不管那些人的死活!」
「這你就誤會了,我是要為了城鎮去籌措改建的支持者,而實情地上那三個人知道,你已砍死他們了。」
「我不管你想幹嘛!」
「不不不……錢還你之後,我也沒有去籌措改建的資金了,所以拿走這筆錢,也是傷害了鎮民呢,你知道嗎?他們未來的福利基礎就在你的手中。」
「你要不要用一千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五百元買你的爛命!」小蛙不跟他扯了,在這人開口之後,她就知道,自己已經沒有籌碼了。

艾略特的眼中,山賊是工具,山賊的死不會引起他的情緒反應,而他肯定沒料到小蛙能追來,若能料到,他也不會這麼優閒地走,但他知道小蛙的心態和行蹤,用他那老奸巨猾的腦袋推想出來的,小蛙要的很簡單,就是那筆錢。錢還她容易,自己的不義之舉要澄清更容易,有錢的時候艾略特是罪人,沒錢了就會回去和鎮民綁定,自然也就會繼續擔任城鎮的支助,殺了艾略特對城鎮不利。小蛙覺得自己已經無法挽回,她不知道何時會有有遠見的年輕人回到蛇尾鎮打破艾略特操控的寄生局面,而她也不想待這裡搞甚麼重振村落秩序這類無聊的事情,要讓那些人繼續生活、村落繼續存在,就不能取艾略特的命。

可是,如此一來,自己討得了錢,失去了道義。艾略特回去之後,要把自己說成甚麼樣子她可管不著,就算跟他一起回去一個月後再坐火車走,日後還是艾略特黑她得多,她覺得已經可以預見未來自己不會再受歡迎了,跟這城鎮的緣分算是盡了。明明是想幫這窮苦小鎮的,最後還是無力給出任何一點實質幫助,只是在這幾乎腐朽的世代裡激起一陣漣漪。

她憐憫村民,不能取艾略特的命,艾略特的險賭輸了,但她陳小蛙也沒有贏。

「這命我買。」艾略特說,從小蛙出發追來,結局已經設立。
「付款!」
「之後要去哪裡?」艾略特一邊掏錢邊問。
「要你管!」

「要不要送你一匹嗎?告訴你最近的城鎮在哪裡?」艾略特數錢。
「別搞得好像你有恩於我一樣!混帳!」小蛙劈手奪過那些錢自己數。
「整整兩千萬,五百塊給妳當路費。」艾略特繼續說。
小蛙真沒遇過有人可以如此無恥,也許這就是這人可以當一個噁心奸商的本事,自己理虧能說得好像理值,還錢說得像是贈與,小蛙真不想再跟這人鬼扯了,她覺得,這個人一拿到那鼓囊囊的錢包時就知道可能被討回去,所以幾乎立刻就開始兌幣和用小面額鈔票填充錢包的偷天換日,才能在自己歐摩西時扔過來一個簡直像沒被動過的錢包,甚至很可能後來從裡面拿出東西的動作都是做樣子,錢早就被換走了,因此就算昨晚小蛙冒著撞傷人的風險撲上去搶回錢包,也沒有用。

「錢太多了不好拿,我這裡有一個小包,送你?」艾略特說。
小蛙再也氣不過,就讓這人回去跟村民說那個旅行的孩子毆打老人好了!反正自己不一定會回來了!她一拳把老人打下馬,跳上他原本騎的馬揚長而去。

午後的雪原閃閃發光。
                                  《蛇尾菇》完  2018/07/10PM11:32於新莊家中
------------------------------------------------------------------------------------------
後記:這幾天完群龍玩到一個叫蛇眼鎮的雪中小城,好可愛我好喜歡那理的氣氛!我還在那裏遇到了寒月!
想以那個小城鎮的氣氛為背景寫一個小說......結果.......這是甚麼玩意兒!


【发帖际遇】紅峽青燦 在森林中探险时不慎遭遇土球特工队,被成千上万土球追赶,却奇迹般地全身而退,获得 47探险经验 !

际遇事件仅作娱乐,正式设定请见【DL故事集】

 


快把萌燦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這......我感覺我有一點點犯了田中芳樹式的毛病。
在艾略特出現之前,我是一邊玩群龍一邊寫的,刻意的在鎮裡滯留感受氣氛,寫到毆打摩西那裡。
然後,後面是在實驗室寫的,一邊對付煩躁的騷擾,整個氣氛都有點走味。可是字數大我不敢放置,會太監,想說改天繼續寫,那腳色個性突然的就失控了劇情變得有點不由自主,見這腳色這麼鮮活(?)就還是寫完了,所以我才說這是什麼玩意兒?

毛毛你最近真可怕!總是開奇怪的腦洞!
大媽都說了,不吉利啊!怎麼能吃wwwwwwwwww


【发帖际遇】:天空中传来隆隆的吼声, 紅峽青燦 抬头一看,一条银角烈焰龙飞过,落下了手中的宝贝,不幸正好砸在头上,花去了 77F卡币 医药费。

际遇事件仅作娱乐,正式设定请见【DL故事集】

快把萌燦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TOP


能讓小卓感受到歐洲古老小鎮的風情真是太好了WWWWWWWW
最近覺得我的描寫功力垂降中,大概讀paper很不利於創意吧。
指考遺毒要珍惜,這可是你一輩子最聰明的時候WWWWWWWWWWW

小蛙啊,她比較像隨興亂走,畢竟她幾乎在所有地區都能生活,所以她會很隨興的下火車啊,走去奇怪的地方啊,甚至於擲骰子決定去哪裡旅行......她也有可能這麼幹,真的。

我寫那裏的時候也好餓WWWWWWWWWWWWWWW

有可能啊,最後大家都混不下去了,就會離開城市,於是城市就沒落了。


【发帖际遇】:紅峽青燦 走到龙洋城中央广场时见到喝得大醉的羽·凌风正在疯狂撒钱,立刻凑上前,获得了 136F卡币 。

际遇事件仅作娱乐,正式设定请见【DL故事集】

快把萌燦抱回家!
Don’t think, just do. For the heart is an organ of fire.

TOP

分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