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世界: 【Dragicl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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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羽·凌风 于 2023-10-5 11:28 编辑
“你想去城市吗?”森林里,老狐狸问小狐狸。
老狐狸身穿衣装,像人手一样的爪子拿着烟。小狐狸匍匐在地上,正因又一次失败的狩猎而哭泣。
“想去的话,我可以为你指条路。”老狐狸说,吐出一串青烟。
其实老狐狸不是普通的狐狸,他长着萎缩的翅膀,翼膜像是很早很早以前就裂开的,稀稀拉拉搭在他背上。他已经花白的毛发泛着褐色,他细长的嘴几乎全白了,就像一只苍老的红狐。
小狐狸也不是正常的狐狸,他的耳朵立不起来,常年折耳导致耳廓依然像幼年时一样,无法发育,听力也很差。父母已经放弃了,想让他自生自灭。他捉不到机敏的老鼠和兔子,只能坐在林子里,抱着难啃的树,一遍一遍地哭。
“别哭了,你要是去城市,捉不到兔子也不会饿死的。”老狐狸掐灭烟头,把烟屁股塞进石头缝里。
小狐狸终于安静下来,他点点头。
那年,狐狸五岁。
残疾的老狐狸收养了小狐狸,他教狐狸讲话,教狐狸学父母应该教的东西,狐狸听力不好,学得很慢。他还教狐狸什么是城市,告诉他最近的城市在什么方位。狐狸过去听森林里的其他动物提起过城市,他听说那是个很可怕的地方,到处都是巨人,想要吃狐狸,还想把狐狸的皮扒下来披在身上。
“那里是无家可归的野兽最后能去的地方。”
但是养育他的老狐狸是这么教他的。他说城市一点也不可怕,城市里有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机会,而且有很多很多事可以做,不是只能狩猎。在城市里是不会被饿死的,也不会被吃掉。狐狸相信他。
到狐狸八岁的时候,老狐狸突然不辞而别。老狐狸说过他终有一天会离开,他已经很老了,比其他所有狐狸都要老,他想找一个安静又美丽的地方度过余生。
孤单的狐狸默默哭了一场,但这时的他没有迷茫,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想去城市。
“只要你得到在城市里居住的许可,你就不会被吃掉。”
狐狸记得老狐狸是这么说的。他在城市边寻找什么叫“许可”,除了城市高高的围墙,他什么也没有找到。他没有“许可”,城门的卫兵就不允许他进入,他绕着围墙跑了好久好久,才找到一个狐狸可以钻过去的小洞。
一只身上长斑纹的狐狸在洞口迎接了他。他其实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狐狸,他的尾巴很细、身子很壮,但头还是挺像狐狸。
“新来的,这里是我的地盘,以后你就跟我混吧。”他让狐狸叫他斑斑。
对于如何在城市里生活,斑斑很有经验。他带着狐狸躲开身材高大的原人,带他走城市的绿化带,否则水泥路面会磨破他的肉垫。他还带狐狸在夜晚的街道上潜行,教他怎么打翻垃圾桶,那里面全都是食物。老狐狸说的是真的,就算捉不到兔子,狐狸也不怕会饿死了。
斑斑没有许可,狐狸也没有。就在他以为在城市里生活其实不需要许可的时候,晚上巡逻的守夜人发现了他们。那些守夜人带着喊话筒和猛兽,就像搜寻敌人一样搜寻没有许可就在城市里乱逛的动物,他们还带着枪。狐狸侥幸逃走了,但是斑斑没有。
斑斑被捕杀的时候,狐狸十岁,他觉得自己已经成年了,不能哭,也不该再害怕了。
十二岁的时候,有原人在巷子里发现了捡垃圾维生的狐狸。
“太神奇了,一只折耳狐!”那原人一惊一乍地,狐狸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他只担心巨人会不会吃了他。
原人不是警察,他是动物园的饲养员,他可喜欢这只独特的狐狸,便给他介绍了动物园的工作。有了工作,狐狸也就有了许可。
动物园提供简单的食物和模仿森林的场地,让狐狸在这里尽管展示自我。他们还找来很多土球、老鼠和兔子,让狐狸表演捕食。但是狐狸在森林里就捉不到兔子,现在他连兔子在泥地上跑的声音都听不到,他在动物园里也捉不到兔子。
动物园里还有另一只狐狸,是雌性的狐狸。她不会说原人的话,她用狐狸的语言告诉他她叫沐雅。她总是抢着抓住饲养员放进来的猎物,然后再用施舍的动作分给狐狸。狐狸不讨厌这样。他注意到沐雅的一侧前脚掌断了,他时常去给她舔舔,看不出是什么时候的伤。
沐雅在动物园下班后就离开了。夜里狐狸只能独自留在动物园的场地上,很冷、很静、很孤单、风还很大,但是没有守夜人。
一开始,来游览动物园的观众都喜欢狐狸,他垂搭下来的耳朵看起来很可爱。随着狐狸的成长,他下拉的双耳也影响了眉毛和腮部肌肉的形状,他随时都耸搭着耳朵、耸搭着眉头、也耸搭着整张脸,人们渐渐地不喜欢他了。
不管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人们都不在乎这双耳朵对狐狸造成了多少困扰,他们只在乎可爱。
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相同的审美。后来,一个原人男孩相中了他。
“有人想要养你,把你带回去做宠物。你看正好今年的合同也快到期了,你愿意去吗?”
饲养员来找狐狸谈话的时候,其实狐狸一句话都没听懂。他只听懂了一句宠物。和斑斑在一起的时候,他见过宠物,那“工作”可比只能待在动物园这狭小空间里自由得多。他还听母狐狸说动物园嫌他太丑,打算招收新的狐狸来顶替他,于是他赶紧同意了。
到男孩家第一天,男孩就为他准备了一场仪式。他在圆形的大饼上点了火,带着高高的帽子,还特地关了房屋的灯。狐狸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他坐在椅子上,紧张地不敢动。
“哈哈,你可真丧,我喜欢!”男孩嘎嘎大笑,吹灭蜡烛,并抢了几乎整块蛋糕。
那是第一次,在狐狸十七年的生命中,这是第一次,有别人为狐狸庆祝他的存在。
狐狸快二十一岁的时候,男孩家里发生了变故。
其实狐狸很早就看出了端倪。他知道男孩的父亲常常一整年都不回家,第一次回家就踢了狐狸一脚,还老爱对女人和小孩发脾气,狐狸不喜欢他。他也知道男孩的母亲总是隔三差五就在外玩到很晚,而在家的时候总是看着家人的照片发呆,谁都不理,狐狸也不喜欢她。但是狐狸看不出这些线索背后的含义。
只有男孩和他玩。男孩领他看电视,教他玩游戏,给他稀奇古怪的玩具,喂他从未吃过的美食,男孩还和他聊梦想,说他想当飞行员,想去看大海和雪山。都是些森林里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狐狸震惊了,他意识到原来这些才是城市真正的模样,这才是人们真正追求的东西。
长久以来他都只是在生存的边缘挣扎,他看见的只是森林不曾施舍他的部分,那不是城市还能赐予他的全部。
男孩总是带他去公园,他们在草地上玩接飞盘、在攀爬架里追逐遥控飞机,他们甚至一起在河里游泳,看无畏的勇士在欢呼声中游向对岸。那是狐狸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直到那天,男孩带着狐狸出门,在游乐场玩了整整一天。最后,当狐狸乘上摩天轮的时候,男孩只和摩天轮的管理员耳语了片刻,没有上来。
之后,狐狸在游乐园里跑啊跑,绕着游乐园的围墙找,也没能再找到男孩。他叼着摩天轮的管理员递给他的纸,那是终止宠物关系的文件,男孩一家先前办理的,狐狸看不懂。
狐狸只能回到男孩的住所,但没有人为他开门。邻居说这家人离婚了,母亲带着孩子回娘家,下午刚走,他们打包了整整一车家当,兴许是不会回来了。狐狸在家门口等了好久好久,等得饿急了,才离开。
在那之后,狐狸再也没有见过男孩。
狐狸没有再去捡垃圾吃。男孩留给了他一些钱财,省着点花够吃一段时间。他会去超市买食物,去公园里找个空闲的位置大方地吃掉,和男孩在一起的日子让狐狸知道了什么叫做体面。
但狐狸没有地方可以去,他只好回动物园。那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动物园招了新的狐狸,比他可爱得多。
狐狸需要重新找一份工作。在城市里,一年没有工作的动物会失去留在城市的许可,狐狸不想被赶走。饲养员看他可怜,帮他争取到了一份打扫场地的工作。
他甚至拿所剩无几的钱买了项圈,练了好长时间才勉强变出了人形,有人形才能做清洁,才能胜任城市里的大部分工作,这是必须的。饲养员也教他说人话,但狐狸迟钝的听力难以分辨原人复杂的音韵,他学不会,好在这不是必须的。
他见到瘸腿的沐雅依然在动物园里,他也听说她依然单身。在这方面,城市和森林一样,残疾的动物都很难找到配偶。
他就像当初的原人男孩一样,狐狸找来饲养员,对他说:“我要娶她。”
沐雅在郊区有一个很小很简陋的公寓,她曾经居住的森林被城市的扩张吞并了,那是政府给愿意留在城市工作的动物的安置区。狐狸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家。没多久,狐狸有了一个女儿,那时候他刚二十三岁。
原人的孩子天生就能在城市里生活,但是狐狸不一样。狐狸的女儿必须得到新的许可。
女儿满周岁就得办许可了。狐狸带她去派出所,但警察说狐狸的家庭收入太低,没有满足野兽在城市里生养子女的规定。警察不同意,他闭着眼睛摇头,他也没办法。
动物园的工作虽然轻松悠闲,但这工作不能赚钱。动物园已经给动物提供了食物,因此薪水很少很少,那只是没有一技之长的动物在城市里继续存在的底线。想要像原人一样生活,更好地生活,狐狸需要钱。
他尝试着去找别的工作。但是建筑工地有老虎和熊,它们不需要狐狸;服务行业嫌他有动物的气味,它们更不需要狐狸;安保工作对狐狸的身板来说太危险了,它们也不需要狐狸;工厂流水线的工人得有技术和灵巧的双手,它们仍然不需要狐狸。有人形还不够,城市里大部分工作都需要识字和说话,狐狸都不会,它们都不需要狐狸。
好在狐狸还有点一技之长,城市里没有原人爱做扫大街的清洁工,狐狸便去了。外面的清洁工早出晚归,很辛苦,但清洁工的薪水比动物园高多了,狐狸成功为女儿办到了许可。
偶尔会有人来找他说话,问他为什么长得那么奇怪,问他平时都吃些什么,还有人问他火狐是不是会搓出火球来。狐狸不会说人话,他只好回家练习了很久,才尝试着在下次有人问同样问题时表演了一朵火花。可对方并没有像动物园的观众那样欣喜和开心,他只是笑着点头,然后就走开了。
原来,对于自己这个渺小而陌生的清洁工,别人的对话不是真的对话,别人的问题也不是真的问题。狐狸懂了一个原人的词,叫寒暄。
狐狸二十七岁的时候,城市里的博物馆办了一场军事展。狐狸的女儿想看,他便带着一家去看。
军事展上展出的都是枪械,或是长得像车辆和飞机甚至是人的枪械。狐狸害怕这些金属,他捧着沐雅的断掌,他知道妻子也害怕。
但是他们的女儿喜欢。女儿没有残疾,在城市里出生的二代野兽很多都是健康的,他们不像残疾的父母,他们会和原人的小孩玩,能跑能跳,从小看电视长大。并且还能去上学,为了送女儿去收纳野兽幼儿的学校,狐狸接了四条街的活,还为一座写字楼打扫卫生。孩子的世界里充满了来自森林的父母无法理解的东西,比森林更宽广。
狐狸仿佛在女儿身上看到他以前的主人,他不知道那个男孩现在是不是已经见过了雪山和大海。他摸着女儿的头,问她将来想做什么。梦想对大多残疾又没有文化的初代野兽而言太遥不可及了,他们只能做原人不愿做、不能做的工作,希望自己的后代能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等我长大了,我要当守夜人!”
女儿指着一套警察的制服说道。狐狸记得这身制服,记得警察身边站的模型狼,还有警察模型手里捧的枪。他还记得那个晚上,一队守夜人举着枪追逐他,并且杀死了他曾经的伙伴。
狐狸忍住了,他也要学做个大人,像成年的原人一样。他没有哭,他鼓励孩子,笑着鼓励他要坚守自己的梦想。
狐狸三十一岁那年,家里发生了意外。狐狸永远忘不了那天,灰蒙蒙的天空飘着雨,他抱着扫帚在树下,想着雨天外出的人会变少,兴许能早点回家。直到几个警察找到他,送他去医院,并带给他一个噩耗。
沐雅在下班途中被车撞死了。
那是个路口,阴雨天宽敞的大路上没有什么人,车都开得很快。而跛脚的母狐狸实在是太矮了,没有其他人和她走在一起,路过的车辆没能发现她,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凶手赔了狐狸很大一笔钱私了了这起事故,至少在狐狸眼中是很大一笔钱,他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钱。但他不明白对于妻子的死而言,钱有什么意义。他不明白钱财为什么可以弥补死亡,钱财不是用来款待生存的吗。他的女儿也不明白,在派出所里,化为人形的女儿对着警察和凶手叫喊。
“赔钱算什么!这是闯红灯啊!他应该坐牢!”
“我们查了监控,由于下雨信号灯故障,不能按照闯红灯处罚。”
“那又怎样?超速总有吧?不应该吊销驾照吗!”
“我们已经是按照你母亲的许可等级公正处理的了。”
“去你的等级,野兽公民也应该享受平等的权利!”
她说的内容,狐狸全都没听懂。他头脑里只想着一件事,想着一天到晚在公路上来回的人是他,为什么被车撞死的不是他?狐狸不懂什么叫权利,也不懂什么是平等,他只能拦住想要冲去打警察的女儿,在他心中警察和枪械就是城市的秩序。
狐狸的女儿很争气,考上了专门培训野兽警察的学校。那学校是军事化管理的,一个季度只能回家一次。女儿走的那天用狐狸的样子给他敬了个原人的军礼,狐狸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但是狐狸很开心。
每个月,女儿都会给狐狸寄来生活费,女儿说她勤工俭学赚了很多钱,有富余的部分,让父亲别再做清洁工了,太辛苦、太危险。但是狐狸舍不得用,他说母亲死的时候得到的赔偿他都留着,他还有钱。
其实野兽学校的学费都很贵,已经快花完了那时候的赔偿,但狐狸不愿告诉女儿。他把女儿送回来的钱都装在口袋里,放在小木屋的地板下,等女儿回家的时候,他好记得还给她。
那年,狐狸三十四岁。这个年龄的狐狸已经很老了,他记得在森林里,狐狸只能活二十六七年就会被吃掉,而他可能还活不过五岁时的初雪。
城市确实是个好地方。狐狸吃着用打工赚的钱买来的兔子,看着电视上播放探险家在丛林里狩猎的节目。只有在城市里,他能把女儿送去过他想都不曾想过的生活。
城市真的是个好地方。狐狸环顾小小的木屋,只有城市里才有温暖的床褥和明亮的灯光,他想着,用被扫帚磨得粗糙的手掌抱住自己劳累得斑秃的身躯。只是,有些冷清了。
狐狸累了。当女儿终于从学校毕业,当上警察并离开家独立时,狐狸已经三十七岁了。他太老了,公路上飞驰的车流他几乎看不见,拿扫帚的爪子也变得僵硬,他再也工作不动了。
城市的退休政策没有动物的份,狐狸没了工作、也没了配偶,如果再没子女赡养,他将失去他的许可。
但是狐狸不想去麻烦他的女儿。在森林里,没有动物会在年老的时候去麻烦自己的子女,所有的生命想活下去都不容易。他在电视上见过女儿,她在一次巡逻中立过功,得了表彰。子女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城市赐予他的已经够多了,而他现在已无力继续接受。狐狸决定回家。就像当年的老狐狸一样,他想回家,找个安静又美丽的的地方。
除了让他维持人形的项圈和一身衣装,他没有带什么东西,他发现自己也没有东西可以带走,除了这一点点他在城市里生活过的证明。
离开便捷和拥挤的城市,荒野的旅途是以年月来计算的。狐狸走了很久,开始担心带的食物够不够支撑自己回到家乡。他其实已经记不清故乡的模样了,他甚至不知道方向对不对,或者自己是不是早已抵达。他只记得小时候他差点在森林里饿死,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下。
在森林边缘的山坡上,他看到了一只小狐狸。
看起来不像普通的狐狸,小狐狸没有尾巴,在他身后的草地上,流着一条血色的溪。狐狸注意到小狐狸身上有好几个血窟窿,他猜这是凶猛的巨鹰留下的痕迹。
小狐狸趴在地上啜泣,他被猛禽叼走、和父母失散、还成了残疾,他在森林里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狐狸站在小狐狸身边,他想了很久,想继续走,最终还是不忍心。
“你想去城市吗?”夕阳下,老狐狸问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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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后记(?):
标题一开始想叫“围城”,但是……嗯算了还是不要蹭大师的热度(炸)
主角是狐狸,不知为什么,慢慢默念这个词,就感觉到一种悲伤的韵律(?)
狐狸:其实我也许是一只投错了胎的藏狐(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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