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紅峽青燦 于 2019-2-1 22:59 编辑
狼回頭
在蕭瑟的荒原中,四周盡是枯敗的衰草和破舊的房舍,滿眼戰後的蕭條。幾乎被碎石和植物碎片掩蓋的小徑上,一小隊流民正緩緩前進,老弱婦孺主導了隊伍的組成,二三十人漫漫拖拉開隊伍足有五十公尺,不時有幾個人脫隊進入附近崩塌的建築中搜刮物資,然後空手而返。這些流民是巨大流民潮的一部份,雖然狀似分散,但綿延幾十公里的貧弱無助之人,正緩緩地匯集起來,形成一道由悲傷和痛苦流成的長河。
隊伍中也有些男子,多是殘疾或幼弱,唯有一個看上去仍享受著青春恩賜的男人,身上披著斗篷,看不清內裡穿著,一臉風霜,右臉頰上有長長的疤痕,他一直弓著身體行走,既不脫隊也不出聲,低調的混在幾個懷抱幼兒的老人之間,男子名叫郭維,他的眼神深邃又神秘,時不時往斜前方一個小孩那裏望去。
那是個瘦小女孩,一頭參差不齊的短髮,穿著髒兮兮的短衫,衣料本身似乎是白色,但已經變灰了,褲管一長一短,短褲管的那邊小腿上纏著布條,不清楚是髒掉的繃帶或者汙穢的淺褐色綁腿,赤著腳,一面東張西望一面往前走。她手上拿著一把短刀,刀的樣式郭維從來沒有見過,在他生活的時代,根本不知道甚麼是步槍的刺刀,他只覺得那把刀非常特別,但醜陋不堪,既沒有花紋也不怎麼好握,不知是哪來的刀匠做出這樣的失敗品,流落到難民之中。
但他感興趣的不是那小孩的刀,而是她的姿態和眼神。這小孩子走路很輕,步距比同齡人大,腿上筋肉發達勻稱,雖然矮小但體格強健,並且一直都走在隊伍前方,未曾掉隊或休息,這說明她的體力超群,郭維已觀察她很久了,從她的動作和姿態中看得出,這孩子是習武之人,且不是學武健身的淺水魚,她很可能能夠和成年男子動真格。郭維想著,這樣的孩子一定是武家出身吧,或者是來自甚麼派系的幼徒,何以流落到難民之間呢?他細看她的眼神,不由得加深了疑惑。
小女孩的眼神沒有一點人性,彷彿瘋狂的野獸,稍稍有人靠近就會爆走一般,她一直在四處張望,模樣非常不安,懷抱著短刀的樣子有些像發抖的老鼠,風吹草動都能讓她受驚。但郭維知道,這孩子若真受到驚嚇,絕不是像老鼠般四處逃竄,而會化為負傷的猛狼,開咬攻擊直到內心的驚懼退散,卻不曾獲得些許安寧。
為甚麼會這樣呢?這個小小的孩子,郭維看著她,嘴角露出隱約的微笑,在這流浪者的悲嘆和失家的淚水所匯流成的難民潮中,一個身懷武藝卻惶惶不安的小孩,她來做甚麼?
夜深了,流民潮卻尚未走出荒原中的殘村。人群在破敗建築物的陰影下各自歇息,只有很少的人蒐集到了燃料物資點起火來取暖,晚秋初冬的夜晚寒風蕭瑟,沒有火的人們便在風聲裡備受折磨,本就虛弱的生命就彷彿風中殘燭。荒野裡傳來昆蟲的窸窣聲伴著幾聲狼嚎,郭維聽著大自然主權的宣言,窩在一處崩塌的棚架下,用斗篷緊緊地把自己包裹住。為了找一個好的歇息處,他的注意力從孩子身上分散了,在他安頓好自己的時候,孩子的蹤跡已經不見了。
他有些遺憾,夜已深了,不想再費勁去找了,畢竟觀察那孩子,也只是個閒趣味。
幾盞脆弱的火熄滅,長長的流民潮變得黯淡,郭維警戒起來,張望著周邊的夜色,依著星光勉強可以看到些東西在移動,幾個黑色的鼓包狀物在不遠處的頹牆角聚集了起來,他縮了縮身子,低低自語道:「嘿!希望別找成年男子的麻煩才好哪。」
那幾個黑色的鼓包物乘著夜色分散了,在流民潮中,不一會兒就傳出幾聲虛弱的慘叫,這些長期挨餓受苦的人無法發出淒厲的叫聲,多半只是嘆氣般的悶哼,僅存的幾件無法換錢的家當就到了盜賊的手裡,這些盜賊尾隨流民潮,想在社會底層榨出些薄油,彷彿汙穢的螞蟻搬走食糞的蛆蟲為糧,僅僅是弱小卑賤的互相殺戮。郭維深知這就是貧民的世界,他只拉起披風希望不要被注意到。
然而幸運之神並沒有要眷顧他的意思。
很快的,兩個黑色的盜賊將單獨休息的郭維團團包住,將缺刻累累的短劍刺向他,郭維有備,在黑暗中靠著聽力閃過盜賊的攻擊,這幾個盜賊是半老的瘸腳男,大片漆黑中奇襲未成,連脫身的能力也沒有,郭維從披風中抽出長劍,對準聲音的方向幾下劈砍,狩獵者變成了獵物,微溫的屍體倒在他腳邊,鮮血濺在他身上,郭維又用劍刺了屍體幾下確認已死透,便從懷裡摸出火石,點了一根很小的蠟燭,利索的在第一滴燭淚落下前將盜賊身上的有價物都納為己有,然後捻熄了蠟燭。
將蠟燭收進腰包裡時,一個小東西從腰包裡掉出來,映著星光閃爍十字狀的光芒,在它落到地上前,郭維放開蠟燭抄住了那小物件。
「哦呀!這可不行啊,掉了我不就功虧一簣了嘛。」
他彎腰撿起蠟燭,挺身抬起頭,忽然看到遠方有一對金黃色的眸子,燃燒般透出炎煌,彷彿火焰的焰色,他緊張起來,該不會是狼趁夜色襲來了?這可不妙,非常非常不妙,郭維往後退了一步,背部不輕不重的撞在牆上,防禦般地架起長劍,卻發現哪有甚麼焰黃色的眼睛?那處根本一片漆黑。
他懷疑自己看錯了,此時狼嚎聲又響,郭維緊張的繃起肩膀,卻發現並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再看看黃眼睛出現的方向,早沒了任何蹤影,他卸下顧慮,踢開屍體坐回地上,準備再次休息。
正在此時,那對黃眼睛出現過的地方,傳來了一聲極為尖銳高亢的怒吼:「操你媽的想死是不是啊!」
是小女孩的聲音。
※ ※ ※
話音剛落,郭維就看到該處迸起了一道耀眼的火光,火光不大,但剛好足以使他看清楚發生了甚麼事,在光芒閃動的亮處中心,那個奇妙的小女孩昂然挺立著,右手握著醜陋的短刀,左手握著一節折斷的木樑,樑柱粗大,她小小的手掌不能完全包握住,樑柱末端激烈燃燒著,便是火光的來源。在她腳下,一隻雜灰褐色的獸類倒在地上,鮮血淋漓,不知道是甚麼動物。四五個盜賊圍著她,各亮傢伙。
郭維瞇起眼睛,仔細觀察女孩的一舉一動。
「……把食物交出來!」其中一個盜賊喊。
「放肆!」女孩厲聲吼。
「嘿嘿嘿,這小妞倒是很有精神,」另一個盜賊吹著口哨舔舔嘴唇:「拿下來!別弄死了,女孩子活著就是有用!」
盜賊們撲上去,揮動武器朝女孩攻擊,郭維看出他們腳步虛浮,動作遲緩,雖然喊得很囂張,身體速度卻不快,看上去也是一幫餓賊,沒有受過較好的武術訓練,只是趁亂打劫的烏合之眾而已,但卻足以對小孩造成實質的生命威脅。
不過女孩並不害怕,她稍微蹲低身體放低重心,讓盜賊們逼近到自己身周,猛然出手把燃燒的樑柱朝其中一人的腹部猛捅下去並往上揮起打中他的下顎打倒一人,拿刀的手也沒閒著,架住另外一個盜賊由上方刺下來的短刀,郭維訝異著這個小孩子竟然有力氣撐住成年男子猛突的力道。
接著在另外兩件武器招呼到自己身上之前,女孩將燃燒的樑木收回,打在自己右手所架住的那把刀主人身上,並以此藉力躍起,從包圍中脫出,身子浮在半空中。空中的少女朝撲過來的三人扔出燃火,木上火星在夜色中飄離,落到他們身上,在他們本能揮手撥去火星的時候,女孩已由空中落下,以蹲姿踩著其中一人的肩頭,左手捉住他下巴右手短刀低放橫頸一劃,踢蹬屍體再次跳起撲向另外一個人,對方舉刀揮下,女孩抓住那人的手腕,順著刀勢左手被往下扯,身體則順著反作用力朝刀刃靠上去,右手伸直短刀向著對方眼窩就刺,放開左手,兩腳蹬住他胸口,短刀的刀尖穿過眼窩,從後腦勺和脖子相接處冒出來,閃爍的刀尖穿出肌肉層並不帶血,映著火光,在夜空中亮了一下。第三人握拳從她背後猛擊,女孩刀還沒拔出卻看也不看,撐起下半身往後一踹,腳踝準確的踢在那人臉上,她放開刀子回身趴上去,抱住那人的頭喀擦一聲就把人脖子扭斷,餘下一人拔腿就跑,女孩放開第三人屍體,拔出插在第二人臉上的短刀,朝著淹沒在黑暗中的背影猛力一擲,刀鋒破風咻咻作響,暗夜中一聲淒厲慘叫響徹雲霄,並持續回響著。
一瞬間就殺了四個成年人,郭維愕然,雖然能看清她的動作,但如果招呼到自己身上要怎麼躲開?他思考著。
「切!」郭維聽到女孩不滿的從齒縫間出聲,燃燒的木樑掉在地上,女孩的臉沒被光芒照亮,一團陰沉沉的埋在夜色裡,只能稍微看到她的下半臉,她緊抿的嘴角揚起一絲微笑,然後復歸冰冷。她走向屍體,拔回短刀,回到本來的位置,那裡還有一個被木樑打倒的盜賊,她捉住他,揮刀朝頸部一割,扔出屍體不讓血弄髒自己,然後拖出些木料和乾草,就著火焰,以短刀切動物的肉烤來吃。
原來,是想搶走她的獵物,反而被獵殺了啊,郭維明白過來了。
※ ※ ※
向著火光,穿披風的男人朝護食的野獸走去。
還沒感覺到焰火的溫度,一柄短刀砸在郭維的腳邊,是剛剛刀盜賊的武器。女孩黝黑的眸子殺氣騰騰,一手維持著扔刀的姿勢,另一手摸向一旁的盜賊屍體,似乎正準備把盜賊的刀拾起,而她自己的那把,插在動物屍身上。
「……扔偏了。」女孩低低的說,倒不像是威嚇,彷彿在說給自己聽。
郭維背部冒了滴冷汗,離自己的腳三吋不到的距離,是扔偏了?那扔準了是哪裡?
他停住腳步,清清喉嚨,對女孩朗聲開口:「你身手真好,沒受傷吧?」
女孩不理他。
「我說,你剛剛──」
「吵死了!滾開!」女孩咆哮道,郭維不知道她為何帶這怒意,是心態還沒從戰鬥中解脫嗎?還是對於自己打擾進食的不滿?或者本來就在生氣?郭維傾向後者,他總覺得這女孩的眼神裡漾著迷茫和哀傷,還有恐懼。
只有恐懼的野獸會無端主動攻擊,有自信的猛獸都採納威嚇,嚇不住才動手。
他想了想,拿不定要對這孩子說甚麼才好,女孩卻先開口了:「沒事別站在那裏,想搶我的食物的話,勸你在死掉之前住手,我知道你身上帶著劍,怎麼?要把劍送我嗎?」
郭維靈機一動:「不……我……能請你分給我一些食物嗎?」
「啊?」少女轉身過來,挑高一邊眉毛:「好手好腳的不會自己──」
「我是大藏國的禁衛軍直屬護衛隊小分隊長李紹賢,因故正在進行偽裝任務,但糧食吃完了,能給我一些嗎?待回朝之後,我會報這一飯之恩的。」郭維誠懇的說。
「大藏國?」女孩疑惑的問。
「是的,」郭維解釋:「這批流民,是本國和大隱國的戰亂產物。由於我國國土遼闊但軍務人員不足,大隱國的鐵騎將邊陲農野踏成荒土,失去家園的流民遠走他鄉,想前往大月國,因而匯聚成這股難民潮,我身負任務,將跟隨這批難民前往大月國,說服大月國王與我國合作,共同對抗大隱國。」
女孩搖頭:「幹嘛不直接去就行了?跟著難民的速度徒步,很慢不是嗎?」
郭維微笑:「這個……因為其實並不清楚難民的目的是否真的就是大月國,如果他們投靠了附近的長我氏、大肉氏甚至蠻族,地區的政治版圖會變得很複雜啊,算是一邊做考察吧。」
「……」
「你不相信嗎?」郭維從袋中拿出一個小小的令牌,上面寫著禁衛軍狼氏小分隊隊長李紹賢。
女孩看看他,又看看令牌,最終允諾,郭維得以靠近她到兩公尺。
「這吃的是甚麼?」
「烤老豺狼,」女孩說:「並不難抓,但也不好吃。」
他們坐下來吃,盜賊被殺死的騷動停止,周圍不遠處又開始響起了一些低微的悶哼,那是人斷氣的聲音,甚至有幾聲清晰的「救命」隨風傳來,看來今晚的是個大賊團,但也只是些狗咬狗的低端人口組成的暴民罷了。
聽著悽慘的呼聲,女孩無動於衷,啃著獸肉。
接下來,郭維和少女同行。
少女的腳程驚人,身體也很強壯,能夠搏倒野狼,面對其他的盜賊也不害怕。郭維觀察了她很久,卻總弄不清她的底線在哪,她的強悍很具體如一道深澗,看了就知道很深,但實際上的深度難以理解,郭維只感覺到她似乎隱藏著更多的實力,沒有對手能讓她盡力而為。少女在戰鬥中非常冷靜,但郭維知道,她在殺死對手的時候能體會到一絲快感,唯有奪走敵人的生命,對她來說戰鬥才算終結,沒有一個手下敗降能夠生還。
郭維很懂,他心中也有一樣的衝動。
好戰,喜歡打敗對手,喜歡那種掌控對方生死的絕對權力感,還有力量君臨一切的狂放,肆意凌虐弱者,每一次都使他感受到歡喜,彷彿自己是天地間的神,一切都屈服於自己,在那個瞬間,他是世界的主人。
因此他絕對不想去挑戰這個女孩,挑戰同樣在心裡住著凶暴猛獸的嗜血戰士。
只有一點郭維和這女孩不同,郭維深知自己的弱小,因此他深深的藏起來,只有在很少很少的機會下,他能夠體驗恃強凌弱的快感,並且他是有目的的,不到緊要關頭,他不會亮出底牌,也不會浪費力氣。而女孩則彷彿隨時都在戰鬥,敵意和暴躁外顯得很明顯,郭維甚至有些懷疑,她會為了宣洩心中的怒氣,而去將無辜的人給殺害。
「你的武功是跟誰學的呢?」這個問題就曾惹怒女孩,讓郭維差點死於非命。
但除了危險這點之外,少女卻是一個不錯的旅伴,很能聊。不用三五天,郭維就知道,這個少女來自一個叫華樟的島國,家裡還有一對弟妹,父母近乎離異,父親帶著幼弟離家經商從此未歸,母親擔負著養育兩女的責任,並且因父親積欠了累累的債務,家境堪憂,女孩本人似乎是遭遇了不可抗力的奇異事件後失去了重要的人,因此踏上旅途去尋找他,偶然來到這裡,她想要順著流民潮到達河川之地,然後順流出海。郭維從她的話中推測出,她尋找的那人,大概就是她的師父,師父不知何故扔下了過去一直保護的少女並令她回家,但是少女固執地認為跟著師父的日子更幸福,於是不遠千里去尋找不知身在何處的人。
少女的自白中,偶爾會出現些郭維不知道的東西,有著他不清楚的功能,比如學校、比如房貸、比如二奶、比如日據,他想,那些大概是華樟國的產物與用語,如果能賣錢還好,似乎都是些不怎麼值錢之物。
真是一個好懂的孩子,卸下心防之後甚麼都說,如果能贏得十足的信任,大概可以稱之為柔順乖巧吧。
※ ※ ※
這天夜裡,郭維離開了流民潮,獨自前往荒涼的樹林之中。
他沒點火,僅靠著星光與月色撥開漆黑的蔓草前行,在樹林中有一處枝葉稀疏的空地,在那裏,有三個身穿斗篷的人等著他,他們身後點著火燭,架在樹幹上。
望見那火光,郭維加快了腳步,一邊跌跌撞撞的奔過去,一邊放低聲音喊道:「哦!你們終於來了,太好了,只有我一個人拿著這東西我可不放心啊,羅馬他──」然而那三人,卻用弓箭回應他。
郭維驚愕地躲開了弓箭,往後退幾步,三個斗篷人中忽然直立起一個,火光中看得見他斗篷下閃亮的鎧甲,他對著郭維大聲吼道:「站住!你這個叛徒!有本事一決勝負!
「趁著和大隱國開戰的時候,私通盜賊和大隱國,在混亂中殺害了對己方毫無防備的李紹賢隊長的叛徒!郭維你已經不再是狼氏小分隊的副隊長了,上頭對你下了格殺令,還不趕緊束手就擒?」那人大聲宣稱著。
「得了吧白安,」另一人站起身阻止前者的咆哮:「你再怎麼說,他也不會聽的,任務已經失敗了,想想怎麼面對李夫人吧。」
「盜賊的偽裝真的很厲害,根本不知道他逃去哪裡,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知道他們在這裡交易黃金令牌,不聲不響殺掉接應者埋伏已經是亮底牌了,這下他們肯定會更小心,八成是抓不到了。」
「他肯定是埋伏在前面的流民潮中,」被稱作白安的男人激動的說:「這可不能讓他逃出去啊,你知道他除了殺死李隊長偷了令牌之外,身上還有甚麼嗎?他帶著我們大藏國的國璽!」
「甚麼?」另外兩人齊聲大叫。
「國璽被他盜走了啊!李隊長當時護送的東西裡面就有國璽,還不都是因為聖上硬是要前往避暑行宮,否則怎麼會得把國璽運出去呢?正是因為不想讓別人知道,所以沒有聲張,誰知道被內鬼暗算了?這下可好,國璽被大隱國搶走,我們還不如現在就投降呢。」
「你為甚麼不早說呢?」
「因為……」白安語氣略有愧意:「聲張的話民心會散的,我們現在戰況已經很不利了,而且當時我也在隊上,沒能保住國璽我也有責任……但李夫人要我別多說啊,總、總之,現在趕緊去追他吧。」
「林財,你回去稟報李夫人加派人手,我和白安去追他,可惡,馬都藏在遠處啊。」三人論畢,分為兩人與單人解散了。
回到流民潮裡的郭維,迅速的變了個裝。
在他剛剛把新的髮型整理好,一陣撞擊從背後傳來,他猛然轉身,是那個女孩。
「李大哥?去哪裡了,怎麼穿得這麼奇怪?」女孩仰著臉,單純的說,郭維看到她的臉上出現一絲不曾見過的純真笑意,眼光中滿溢著擔憂,但這些擔憂很快就散去,不安的驚懼和惶恐以及怒意又爬上了她的臉。
對於全新的偽裝不起作用,身分依舊被她察覺,郭維有些錯愕,略結巴的說:「你……你怎麼知道是我?」
女孩聳了聳鼻子,烏黑澄澈的眼眸看著他,她拉了拉自己身後的東西,說道:「來吃吧。」看到少女拉來的東西,郭維差點沒嚇得蹲下身。
少女的左手,握著一隻帶著肉墊的獸後腳,漆黑的肉墊前方黑色的鋒利爪子在野獸死後依然囂張,昭示主人曾經的勇猛。後腳連著一隻結實的大腿,大腿連著一具健壯的身體,身體上披著美麗的灰黃毛皮──但沾滿了鮮血──野獸的頭部還在,而且剛好正面對著郭維。
那是一隻強壯的狼,脖子被利刃割開了,右眼被刀刺成了血窟窿,死不瞑目的綠螢螢左眼圓睜,兩道血淚從撕裂的眼垂落,大大的嘴咧開,染血的舌頭掉在外面,碎裂的牙尖上都是血絲,兩隻眼睛彷彿在瞪視他,右眼眶似乎要把他吸入,表情乍看如咧嘴笑,衝著郭維,囂張的笑著,嘲笑他但又帶著濃濃的不甘與悔恨。
死狀怎麼和李紹賢那麼像呢?
不等郭維反應過來,少女放下狼屍體,開始剝皮。
「這是你殺的?你打狼當食物吃?」郭維按耐住驚疑,問。
少女輕哼了一聲:「誰叫牠搶走我好不容易捉住的兔子,誰動了我的東西,就要血債血還。」
「……」
一邊吃著其實不好吃的狼肉,郭維對女孩說:「你有聽過一句話說『狼若回頭,不是報恩便是報仇』嗎?」
「嗯。」女孩吸著骨髓。
「不害怕嗎?這狼,死狀很淒慘啊。」
「不害怕。」少女冰涼涼的黑眼珠沒有一絲溫度。
「我好像……惹上了麻煩事啊。」郭維轉換話題,嘆氣。
「我的部下背叛了我,現在竟然想要追殺我,我看這國家離亡佚已不遠了。」郭維露出傷心的模樣說道:「我現在的變裝,是為了讓他們不要認出我來,但他們,遲早也會發現我的吧。」
少女放下狼骨,看著他:「他們為甚麼要背叛你呢?」
「因為想殺死我,好去邀功投靠大隱國吧。」
「你只是一個分隊長,你的人頭有那麼高的價值嗎?」
這小孩,意外的對人的身分價值知道的不少嘛。郭維一面想著,一面斟酌言詞,他看著女孩一臉好奇地望著自己,抿了抿嘴唇:
「因為我身上,帶著國王給我的信物。那是用來談判的工具,萬不可給他們奪去。」
「既然這麼重要,你獨身一人執行任務真的好嗎?我覺得你武藝並不高強,至少比起我師父──」女孩自己說著,突然住了嘴。
郭維苦笑:「是不高強,所以我的夥伴們都死了,為了保護我,被反賊殺害了,我……其實我能當上護衛隊長,是因為我出身望族,而且人品高潔,實際上我的武藝頂多中上罷了,現在沒有他們,我很擔心。」
「……」
「吶,小蛙,你能幫幫我嗎?保護我別被那些反賊給暗算了。」郭維不動聲色的說。
被稱做小蛙的女孩子撇一撇嘴:「那是你們國家的事情,我管不著。」
「別這麼說,我們一起旅行了這麼久,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吧!」
「……」
「你的武功之高我可是萬般佩服的,看看你,能打死這麼大的狼還毫髮無傷,我簡直要羨慕你,如果我有你的身手,現在也不會寥落到如此境地。」
「並不是毫髮無傷,我──」
「小蛙,我知道你在找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但是實際上,你對我來說也很重要,我是以朋友的身分在拜託你幫我。」
「……」
「事成之後,我會拜託國王用我們國家的資源為你尋找那個人的!求求你,你就這麼不願意接受弱者的請求嗎?」
「……」
「我從來都是相信,強者是為了保護弱者而強大的,你應該能夠明白吧?真正的俠客。」
小蛙愣了愣,俠客?這個詞對她來說,是一個具體也是一個不可及的概念,是豆子教育她時常列舉的理想完人代名詞,如今從郭維的嘴裡說出,她聽著是另一番滋味,許多和豆子相處時的點點滴滴回憶湧現,她忽然發現,在尋找豆子的路上,因為太想要見到豆子、因為路上的險阻太多,她不知不覺已經忘記了豆子的教誨,只牢牢記住豆子教給她的武藝,而成為一頭瘋狂奔馳的野獸,只想到達目的地,卻忘了為何要去那裏。
豆子的聲音在心底悠悠響起:「小蛙,人越強大,心就得越善良。」
迷茫、恐懼、煩燥和怯弱從少女的眼中退去,有一瞬間,郭維看見小蛙那黑曜岩般的眸子裡閃爍著刺眼的陽光。
我沒有對豆子的教育身體力行,我沒有去成為一個俠客,我沒有幫助弱小和維持正義,所以才找不到豆子嗎?
因為……豆子已經不是我的師父、朋友、父親、寵物鬥魚豆子了,祂是神明啊!
「我知道了,」小蛙笑了笑,郭維第一次看到,這孩子的笑容是如此溫暖,那張冰霜覆蓋的白皙小臉實際上充滿了活力,只是在長程旅行的困惑中枯萎了,如今卻彷彿冬去春來,細苗從積雪中伸出一般,她笑了:「我幫你就是了。」
「我會保護你完成任務的,相信我吧!」她拍拍乳房發育中的胸脯,握緊了醜陋的步槍刺刀。
面對冬陽般的笑容,郭維心裏卻蒙上了一層薄搏的寒霜,倒不是對謊言感到羞赧,他早就不羞赧了,一直以來都靠著謊言謀生,無論對方再純真,欺騙起來都不會有任何的罪惡感,連情同手足的李紹賢都死在自己手下,更何況這個陌生的女孩,對人的防備只有幾秒,還彷彿怕天下人都不知道自己要幹嘛似的把所有個人資訊傾吐而出,情緒也不懂隱藏,他才不在乎呢。
他只有點擔心,自己是在玩火,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狼頭,那猙獰的單眸,依舊笑對。
嘛,其實,有劍在手的話,我也不怕這種大小的野狼,只是有點驚訝,她那麼小,用那麼短的刀能打贏啊。
白安和伙伴騎上馬,打算沿著流民潮開始追捕郭維。他們策馬接近流民潮,用眼睛觀察起來,忽視掉小孩和矮個,專門仔細看那些罩在長而寬鬆的衣服中,或者很少很少的,仍略顯健碩的人,他們放鬆馬韁令馬信步,用眼睛費力的搜尋,仔細看一個一個的面孔,尋找狀似驚慌的人。
他們觀察流民,流民也觀察他們。
流民們的眼神了無生意,空蕩蕩的彷彿一個個汙穢的肚臍,他們注意到白安等人的出現,視線開始聚焦,逐漸在人群中掀起一股吵鬧的浪潮,分散的流民們,慢慢的聚集起來了。
「大人……」
「……幫幫我們。」
「好餓啊……」
「王不要人民了嗎?」
「……昨夜有盜賊……」
此起彼落的哀號和呻吟以及哭訴聲響起,淹沒了馬蹄和腳步聲,許多人聚集到馬匹旁向白安等人伸出手,馬匹躁動起來,有人拉扯著馬尾的穗飾和皮帶,白安不耐煩的抽動馬鞭趨馬前進,想脫離這些半生半死的行屍走肉。為了生存,人類的道德會淪喪,悲慘的環境激發人類的兇性,見到白安不肯出手相助的模樣,難民們眼中染上了恨意。
不知哪裡一個人,乾著嗓子大喊道:「吃掉吧!反正在大藏國吃不飽,不如把大藏國的人吃了吧,看看那匹馬,畜生比人還肥啊!」
這句話彷彿點燃了引信,霎時間所有的流民暴動起來向兩人撲去,繩索和木棍等朝馬身上招呼,白安反應機敏,抽出劍恫嚇最靠近的幾個人,砍傷了一個流民的手,她尖叫著往後倒,壓垮了兩個人,包圍圈出現空隙,他再次揮劍然後立刻拍馬逃走,他聽到身後傳來馬匹的慘叫聲,當他逃得看不見追上來的石塊和套索時,發現夥伴不見了。
夥伴已被飢餓人類化成的洪流吞噬。
※ ※ ※
連續數天的疾行,郭維和小蛙來到了流民潮的最前方,郭維告訴小蛙,大隱國境最北端在一百多公里外。
郭維急著想走,催促小蛙前進,但小蛙拒絕了:「李大哥,你不是要觀察流民潮的動向嗎?怎麼急著跟大隱國交涉了?那其他的民族和國家都不考慮了?萬一最後流民沒有去大月國呢?」
「現在情況有些變化了……」
「變化?」小女孩歪著頭問。
「嗯,因為一些原因,我覺得把信物帶進大隱國境內比較安全,叛賊不可能追進去的,我想在國外躲一下。」郭維硬是掰了理由出來。
小蛙不苟同,氣鼓鼓的嘟起嘴:「你這是不信任我吧?不是都說好了會保護你的嗎?要我告訴你多少次?我曾經一個人單幹十三個日本兵呢!有槍的哦!你覺得我在唬你嗎?這個刺刀就是從日本兵的槍上搶來的呢!」
郭維無奈地搖搖頭,他根本不知道日本兵和槍都是些甚麼:「是的是的我知道,但是追擊我們的人,可能比日本兵還多,而且更厲害哦!」
小蛙一時無法反駁,確實,就算在大戰期間,一般的士兵拿了槍也不能提升他們個人的武藝程度,無系統指揮的大量散兵被武術菁英依序幹掉是常有的事情,雖然火器強過冷兵器是不變的通則,但凌駕在火器之上的,則是謀略和戰術。
即便如此,小蛙嘴上仍不服輸:「但我覺得這樣不好,為甚麼你發現有叛徒之後就走得那麼快了呢?我甚至更建議你回去找國王尋求保護,我一定會保護你回去的,你要相信──」
「閉嘴!」郭維突然爆出了一陣怒火:「別再說了!你跟著我來!」
女孩一時嚇愣了,被他抓起手就往前走,她不明白平常很溫和的李大哥怎麼了,怎麼突然這麼焦躁?郭維煩得不行,演了那麼快一個月的李紹賢,他感到頭疼了。他把李紹賢的生平當作自己,全講給了小蛙,只少去最後被暗殺的那段,小蛙表現出了對李紹賢人格的崇拜,她越是崇拜李紹賢,郭維就覺得越氣,彷彿小蛙每一次對李紹賢遭遇的憐惜都是加深自己的陰暗。
而如今,大隱國近在眼前了,他卻得配合自己前期掰出的愚蠢設定,否則這個身懷絕藝的少女就不願意跟自己往前走,郭維看看大隱國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氣。祖國近在眼前,長達半輩子的間諜生涯就要結束,還能帶上一個特別的伴手禮,國王一定會很高興的。
或許,就會比較重視自己了也說不定。
焦躁的心情和自己的出身煩著郭維,使他幾乎不能繼續維持偽裝出來的形象。
往前又沒走幾步,小蛙忽然放開了他的手。
「小蛙!」郭維叫喚。
黑髮少女看向一旁的緩丘,指著山頂大喊:「李大哥你看!是野生的鹿欸!鹿最好吃了,我喜歡吃,我們今天就吃這個吧。」說著往山就跑,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郭維一大跳,他趕緊追上去,心裏一面咒罵著這不知好歹的死小孩,為甚麼在這節骨眼出岔子?抓甚麼鹿!不好好跟我去大隱國還抓甚麼鹿!
「小蛙你快回來!我們還要趕路!」
「趕甚麼路啊?肚子餓了啊。」小蛙抽出刺刀緊握在右手衝刺,郭維大驚,他知道這傢伙輕功厲害,一旦真的跑起來就追不到她了,情急之下他也大步跑上山丘,鹿早嚇跑了,但小蛙不怕,她已經緊緊追在後面。
山頂上的郭維也趕緊追上去,但他在山頂的那一站,暴露出自身位置。
失去同伴後獨力追蹤郭維長達十天的白安,終於在這時候看到了他的目標,他一夾馬腹,從樹叢中衝出來,朝郭維急奔而去,手上的弓箭拉滿,放箭離絃。
聽到背後有破風聲的郭維,一個打滾避開了箭,扯著嗓門對小蛙的背影大喊:「叛徒啊!哇啊啊啊!」
跑在前面的少女停下腳步,回過身來,一雙黑眸射出了直透人心的殺意,郭維眼中的小蛙突然不見了,接著出現在自己身邊,竟是速度快到肉眼不能捕捉,她揮著手上的短刀,和白安鬥了起來。
郭維一溜煙逃走了,他逃的速度倒也不會比小蛙的輕功慢。
※ ※ ※
「滾開!臭小鬼!」
不明所以的白安對著撲上來的兇猛少女揮出馬鞭,小蛙嘴裡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躲開馬鞭並順手抓住,她扯掉白安手上的馬鞭扔掉,反手抓住白安的腳,右手的刺刀朝馬鞍帶子一刺,駿馬吃痛人立起來,馬鞍帶裂開,沒兩下白安竟被扯下馬來,灰色的駿馬一溜煙跑走了,跌在地上的白安猛烈朝小蛙撞去,將她撞倒在地,手上的短刀也掉了。
白安抽出劍,毫不留情的朝地上髒兮兮的少女身上砍去,在他眼裡,這不過是一個又窮又髒和無教養的暴民,隨隨便便就對士大夫階層的騎士發動攻擊,而這些暴民還殺害了自己的同伴,甚至要投效他國,他們的生命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螻蟻,如果有能力,他甚至想把流民都給殺光,防止他們流到他國成為別人的武器。
地上的少女敏捷的翻滾躲開劍的劈砍,滾到刺刀掉落的地方抄起武器就地反擊,白安出劍刺她的臉,她用刀刃格開劍刃,一手握刀一手撐著刀身防止劍刃擠壓自己,就這麼彷彿滑軌車一樣沿著劍刃朝白安奔來,猛力拉近距離,一刺不中白安立刻反應,下盤蓄力出腿將少女絆倒,貼著臉的劍鋒往她脖頸上就砍,少女猛力跳起以刺刀撐住劍刃當支點躍到空中,頭朝下腳朝上,伸腿往白安臉上踢,白安卻抓住她的腳,猛力把她投擲出去,少女在空中曲身,以蹲姿落地,並馬上又朝他衝來,右手刺刀橫在臉前防衛著。
白安出劍,對著少女幾下連刺,都被她用短窄的刺刀刀刃擋住,白安有點心驚,這麼窄又短的刀能當盾,說明女孩的眼睛很快,反應速度更是優秀,是個難對付的敵人。乘著白安思索的空檔,女孩把刺刀狠狠扎向他的手腕,卻被護甲擋住,她一反手,兩人分開。
倒轉劍鋒,白安又是一陣狂刺,女孩依舊用刀刃去擋,但大量生產的薄刺刀最終撐不住精鍊過的鐵劍,在擋了第五下之後,短刀折斷了,劍刃刺穿了女孩的手臂,劍尖還淺淺的刺進胸膛約莫十分之一寸,她瞪大眼睛猛的後退將手沿劍拔出防止傷口被撕裂,而此時白安扔出了腰上的短刀逼她再退,並撲過來劍刃直指她,女孩為避開便往後仰,卻一個腳步不穩,摔倒在地上。
在地上滾了兩三圈後她兩手撐地,腳因為被摔跌而擦傷流著血,面對白安的劍,掉了武器的少女毫不畏懼,伸出雙手猛烈一拍,空手入白刃。白安猛力轉動劍刃,受傷的手臂力氣不夠,無法阻擋男人的力氣,鋒利的金屬割傷了少女的手,但她不放,白安猛然收回劍,少女的身體便被拉前,他飛出一腳,踢在少女的腹部上,少女飛了出去,倒在地上乾嘔,白安朝著她吐口水,兩步趨前,他舉高手,劍刃亮晃晃的泛著白光。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映著陽光的劍下,那倒地的少女變得一團漆黑。
白鋒朝黑色劈下,在即將要觸及的時候受到了阻力,不是砍進血肉中骨頭的阻力,而是有東西夾緊劍刃,使之不能揮動的阻力,力道遠比空手入白刃強悍,白安猛力抽劍卻紋風不動,一看,大叫出聲。
少女頸上生著一顆毛茸茸的狼頭,焰黃色的雙眸正瞪視著他,一口利齒咬住了劍刃,森森白牙泛著寒光,不僅僅是頭部,少女變成了一頭黑色的狼。
「怪物啊!」白安大叫,鬆開雙手棄劍而逃,黑狼叼著劍撲上去,從後面按住逃跑的男人,白安俯身倒在地上,頭盔在地面重重的敲出金屬的悶哼,黑狼昂起頭來,猛力朝下方一甩頭,細窄的劍刃劈進頭盔的縫隙裡,爪下男人一陣掙扎,很快就不動了。
男人逐漸冷卻,黑狼吐掉劍,倒在地上。
「呼……呼……呼……」變回人型的小蛙側躺著,喘著氣,緊緊閉著眼睛。
她的實戰經驗還少,對她來說,這個有做過紮實武術訓練的男人並不好對付,雖然最終慘勝,卻付出相當大的代價,嘴角被劍刃割裂了流著血,肚子也有一塊疼痛不已的瘀傷,身上不少擦傷刺刺的痛著,最慘的是,右手前臂被貫穿。慣用手受傷了使不上力氣,她的戰鬥能力直接打了個對折還要減三分。
能夠戰勝白安,並非依靠武藝,而是那被她隱藏起來的,型態上的變化,身為種的力量。小蛙深知,如果不是因為正常人看到獸化大都會受到嚴重的驚嚇,導致行為改變,自己今天就成了劍下亡魂。
「唔……」小蛙難受的呻吟。
又躺了一下子,她突然坐了起來,不顧手還流著血,就朝郭維消失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跑過去,她想到:叛徒大概不止一個,如果這男人都這麼難對付了,李大哥肯定是更加危險。
※ ※ ※
雖然嗅覺依舊靈敏,身體的傷勢卻拖累速度,小蛙靠著嗅覺,心有餘而力不足的追上郭維時,已經是深夜了。
「李大哥!你還好嗎……嗚!」看到郭維依然活著,小蛙一下子鬆懈了力氣,倒在地上,郭維趕緊跑來,扶起她:「唉呀!一身是傷!我趕緊幫你包紮下。」
「謝謝你……」小蛙喘著氣,用左手接過郭維遞過來的水瓶喝了幾口:「那男人好厲害啊,你還好嗎?有沒有遇到其他的叛徒?」
「有啊,另外兩個人,」郭維喘了幾口氣:「但幸好他們沒發現我,我才逃掉了,抱歉沒能趕回去救你,畢竟我被那兩人的蹤跡所限制了啊。」
小蛙笑了笑:「不要緊,我睡一覺就好了。」說著半暈半睡的失去了意識。
※ ※ ※
在天剛亮的時候,帶著另外十個人的林財,發現了白安的屍體。
「不會吧?他被打倒了?」林財相當吃驚,其他幾個騎士也都議論紛紛,白安的劍術不差,單獨對付郭維是綽綽有餘,想不到如今卻成為劍下亡魂,林才看了看四周,發現幾個狼的血腳印,以及一串綿延幾公尺的,小孩子的腳印,他搔搔頭說道:「這情況好古怪,大家小心點,對手可能不止一個人,而且相當厲害。」
「是傳說中與狼共生的蠻族嗎?郭維竟能和蠻族聯繫?蠻族和我們不是語言不通嗎?」一個騎士說。
林財搖搖頭:「不知道……但這裡離蠻族所在處很遠啊,可是離大隱國是挺近的,總之,小心為上。」
「要回去通知李夫人加派人手嗎?」
「不了,」林財搖頭:「就我們幾個快點把他捉住吧,他的夥伴受傷了,走不遠的。」
※ ※ ※
小蛙搞錯了,大大的搞錯了。
一覺醒來,她就發燒得厲害,渾身無力,頭痛欲裂,在髒污的環境裡沒有消毒就包紮傷口,導致了感染。郭維拉她走,她幾乎走不動,一整天下來兩人連十公里都沒有走到。失去小蛙的獵食能力,郭維找不到足夠的新鮮食物,兩人靠著之前保存的肉乾充飢,還走不出這片森林。
又過了一天,小蛙的情況更慘了,連站都有點站不住。
「抱歉……李大哥,我在拖累你。」
「不會,我要謝謝你保護了我呢。」
「我們在這裡休息一下吧……反正……反正我們現在……離流民潮很遠了不是嗎?而且……大隱國就快到了吧?」
「嗯……你好好睡覺吧,別擔心。」
當天晚上,小蛙睡得毫無防備,郭維悄悄抽出長劍,對準小蛙的脖子。
謝謝你,你真的幫了我不少呢,但這樣下去,我會被捉住的。雖然很可惜,不能把你帶去大隱國,不然父王一定會喜歡你的,你會成為女子鬥獸場的明星,為我們從貴族手中贏得很多錢財,唉!果然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啊。郭維心想著。
他將劍刃劈下。
此時林中響起了破風聲,使他停下手邊動作。
數十支火箭朝他射來,郭維驚跳而起,揮劍打掉了大部分的火箭,逃進林中,火箭掉到地上或射到樹上,大部分熄滅了,卻有好幾支中了乾燥處,開始熊熊燃燒,將週圍照得一片光亮,林財帶領的十騎人馬從暗處衝出,奔向小蛙所在的位置,當他們看到地上只躺著一個少女,而更可能是郭維的另一人急奔而走時,立刻策馬追上去,只有林財一個人停下來察看小蛙,馬蹄聲和火箭的光芒把小蛙從昏睡中喚醒了。
在夜色中九人追著郭維,郭維拔腳狂奔,狹窄的樹林裡人和馬的速度比較接近,一時沒被追上,郭維先衝出了森林。林外是一片乾燥的荒地,郭維大喊著奔向荒地,九人也於此時脫離了森林的束縛,卻看到荒地那裡有另一騎人馬在接應,郭維爬上了那些人準備的馬,踩著黃塵滾滾而去。
他們立刻打馬追上,毫不放棄的想把對方制伏,但已經連續追擊十多天的馬匹疲累不堪,追不上精神抖擻的待命馬隊,縱使用弓箭射,也被敵方所打掉,只射傷了一匹空馬,他們沿著足跡往前追,深入沙漠後終於追丟了。
沙漠的盡頭便是大隱國。
折返的騎士們回到森林裡,卻很意外的發現,林財的胸前插著他自己的短刀,倒在地上已氣絕多時,而那個本來毫無意識的少女,現在依然毫無意識,倒在林財旁邊,一隻手還握著屬於林財的配劍。
「小蛙,我無法再保護你了,正好現在也找到了回去的方法,你聽話點,快回去吧,你媽媽會很擔心的。」
「我不要!我才不要回去!家裡那麼窮,媽媽每天都在工作,妹妹只會哭鬧,我為甚麼要回去受罪!而且時空流速不一樣,她可能根本不知道我不在家!」
「你跟著我沒好事啊,你看你,殺人了。」
「我殺人了又怎樣?現在是戰爭吧!我覺得跟你一起生活,遠遠比回去華樟好啊……我不要……我不要啊豆子,你要去哪裡?我也要去!」
「那不是你可以去的地方,乖一點,我真的已經沒時間了!」
「豆子……豆子!」
夢中的河邊,小蛙緊緊抓住紅衣男子的手,但紅衣男子的身體發出了金色的光芒,化成光竄到空中,金光變成了一條龍,朝遠方飛去了。小蛙凝望著那條龍,淚水垂在臉龐上,她拾起地上的刺刀追了上去,在她身後,一個彷彿地獄咽喉似的大黑洞張開在地上,老年的魔法師喃喃念著咒語,吳老師緊緊抓著僅剩的幾個學生的手,將他們送入洞中,她對小蛙大喊:「陳小蛙!快回來啊!要回去了!」但小蛙沒有聽,她聽到了,但她不管。
※ ※ ※
「……重點不在這裡!抓她回來根本沒有意義啊,那只是一個小孩子!」
「你總不能讓我空手而回去跟李夫人報告說林財死了我們讓郭維跑了吧?你想害我被她殺頭嗎?」
「那你就把這小鬼的首級帶回來就好啦!」
「我不把她活生生的帶回來,你們怎麼可能相信白安和林財是被一個小鬼頭殺掉的?郭維沒有能力殺死白安,肯定是這小鬼幹的,說不定她還會操狼!」
「操狼?那只是傳說故事吧?你捫心自問,你自己真的相信白安和林財是被這小孩殺了的嗎?」
「……」
「你相信嗎?」
「……」
「回答我啊,你真的信?這小孩看上去差不多十二三歲大吧?你十二三歲的時候,能殺死成年男子?殺死護衛隊的人?」
「這個……縱使親眼所見……其實我也──」
「那你就來試試看啊!」小蛙怒喝打斷了牢檻外兩人的對話。
一醒來就發現自己被關在牢裡,兩手和頭部被鎖在木板上,兩腳被鐵鍊綁住,小蛙不能馬上理解現在的處境,難道是被叛徒抓住了?不過,這個監牢好大,並不像隨便可以取得的小鐵籠,被關在這麼大的牢裡,是否表示自己是被有錢人抓住了?她閉著眼睛,一邊調息一邊聽著外頭的言語,但卻覺得怎麼也搞不清楚現在的情況,郭維是誰?李大哥呢?他身上帶著著信物被搶了嗎?毫無頭緒的一邊聽著,話題竟然往自己身上來了。
「哦!好有活力啊。」監牢外的兩人齊聲說。
「你們這群叛徒!想搶李大哥的信物去投靠大隱國吧?不,難道這裡就是大隱國嗎?既然這樣……李大哥呢?」小蛙吼叫著。
兩人露出困惑的表情:「這裡是大藏國,李大哥是誰?」
「就是你們追捕的那個人!小分隊長李紹賢啊!你們抓住他了?」
「李紹賢?他已經死了啊?」
「張寶,我覺得這孩子肯定知道一些內情,不如把她帶去見李夫人吧。」
「不行啊,她萬一逃跑了怎麼辦呢?還是請李夫人親自來一趟吧?」
「但是現在大戰爆發在即,國璽丟了聖上還躲在行宮不管不顧,聖上已經民心全失了,當朝只有李夫人還可靠,不能拿這種小事情去煩她吧。」
「這怎麼會是小事情呢?這就是跟國璽被盜最相關的大事啊!李夫人不是要求過先處理這件事嗎?」
「國璽都已經被郭維帶到大隱國了,早就要不回來了!」
兩人開始爭執,這些對話一出,小蛙忽然有了一點點想法,但她不願意去想,可她依舊需要事實,這種被蒙在五里霧裡的感覺她不喜歡,就好像豆子甚麼也沒告訴她,只要她回家的時候一樣,沒有一個能說服她的理由她不會妥協的,她想要知道全部的情況。
「喂,你們兩個,」她出聲:「你們知道跟我一起的那個男人是誰吧?」
「知道啊,你難道不知道嗎?你這個小叛賊。」
「切!」小蛙忍住怒氣:「那你們告訴我啊,他是誰?」
「他是原狼氏小分隊的副隊長郭維,在護送國璽的時候襲擊了隊長李紹賢,殺死李隊長搶走國璽,打算帶著國璽去投靠大隱國的叛國賊啊!」
「那個國璽……是一個透明的水晶印章,裡面有金色的礦物絲,大小大概有一個橘子那麼大,上圓下方,字刻著陽雕小篆『大藏氏國』嗎?」小蛙字斟句酌的描述道。
「你果然看過國璽吧?」守衛兩人之一說:「老實招來,國璽在哪?」
「在李大哥,不,郭維身上,他說那是國王給的談判信物,他要帶著它去大隱國。」小蛙虛弱的說,她想起自己在剛認識前幾天還不信任郭維時,曾跟蹤他,見他拿出過那個東西小心檢查,後來問起,才得到了信物的答案。
※ ※ ※
「……你能過來一下嗎?郭維他,有事情告訴我,我現在想把他轉述給你。」小蛙坐在牢中的草堆上,虛弱的說。
守衛對她喝道:「在那裏說就好了,我們能聽見。」
「我……」小蛙喘著氣,痛苦的閉上眼睛,倒在草上。
「咦?剛剛還那麼有精神的?」
「八成是逞強吧?身體撐不住了。」
「畢竟傷得不輕啊,連續幹掉了白安和林財,會傷成這樣也是正常的,她還那麼小。」
「你還真的相信她殺了他們了啊?」
「就算不是她殺的,她受傷也是真的啊,先過去看看吧。」其中一名守衛說著,打開了牢門走向小蛙。
當他墊腳尖看小蛙的時候,小蛙的呼吸既亂又淺,嘴角滴著口水,喉嚨發出乾嘔的聲音,守衛遠遠觀察了一下,退開了,終究沒有靠近。
「傷口惡化在發燒吧。」
「那不要緊,剛剛強灌過退燒藥,一會就沒事了。」
「走吧,上面還有事情沒做完呢。」兩人說著走了,不一會兒,換來了另一個守衛看守小蛙。
兩人走後,小蛙在嘴裡暗暗咒罵了聲「可惡」,便又坐了起來。仔細看看牢檻,這些人並沒有用監禁武術高手的牢房關押她,八成是認為她只是個小女孩,又受了中傷,不能再有甚麼危害了,所以只像關押一般的犯人一樣將她監禁,殊不知這就是一種輕敵。
得想辦法逃出這裡啊,早知道就不要插手甚麼人家國家的亂事了,但那些人到底在說甚麼?難道李大哥騙我?這不可能吧……
不,不是不可能吧?他扔下我走了……
他越接近大隱國,就越心急,一點都不像在執行觀察任務啊……
奇怪了,可是他怎麼會有李紹賢的令牌和國璽?難道他真的殺了李紹賢,他不是李紹賢?
小蛙一邊想著,一邊觀察那看守他的守衛,守衛盯著她看,她也回望著守衛,然後捉起放在一邊當成床的破麻布,把自己整個包住。
守衛懷疑的叫:「你在搞甚麼?」
小蛙在布裡回他:「不關你的事!」並緊緊裹住自己,在布裡她嘗試把身體的一部份獸化,右半身和頭部呼應了她的意念,變成狼身,變為狼的手掌化成狼爪,骨骼結構縮緊變得細長,大拇指變成前腳的懸趾,稍微用力,便從木板洞中穿出來,後腳就更容易了,狼的後足掌本來就比人類的小腿細,匡噹一聲,鐵鍊掉在地上。
「你在搞甚麼!」守衛大叫,衝向牢門,小蛙鬆開布料,冒出頭來,手腳都好好的被鍊著,見她如沒事一樣,守衛又退回角落。她匡噹匡噹的搖著鐵鍊製造噪音,毫不理會守衛的勸阻,在守衛拔出劍準備教訓她的時候,又停下來,倒回去草堆上,守衛被小蛙挑釁的行為弄得煩燥不已,索性不管她了。小蛙躺在草堆中,細細思考該怎麼辦,評估身體的傷勢。
閉著眼,林財的身影向她襲來,她在心中重現了一遍和林財的戰鬥,思考他的招式該如何破解,下一次,又有人用同樣的手法時,怎麼避免傷害。
監牢裡面沒有日夜,小蛙不知道外面是何時又發生了甚麼事,只知道守衛們顯得很躁動,換了三班守衛過後,她猜想是過了一天左右,從守衛的對話內容猜測,大藏國情況變得很不妙。她決定現在逃走。
身體情況還不太好,雖然燒退了,但受傷的右手不能持久戰鬥,小蛙的左手不是慣用手,遠不如右手靈活,但至少兩腳健全還能跑。她觀察了下情況,開始行動,在布料裡將四肢解放,然後把全身裹住,坐在原地不動,守衛沒有察覺她已經自由了,就讓她那樣靜靜的坐著,打盹。
到了吃飯的時間,她一動也不動的坐著,過了兩個時辰。
收拾的人很疑惑,明明前幾餐都吃了的,這回怎麼一下不動?向守衛詢問,才知道她已經坐了兩個時辰了,兩人討論之後,送飯的離開了,守衛決定進去看看。
「喂!」守衛對她呼喊:「喂!小鬼!」
小蛙不理他,守衛走進看,她的臉包覆在布料裡面,低著頭,看不清楚,兩隻手和枷鎖都被布料遮住了,守衛又靠近看了看,抓住布料往外一掀。
布料掀開的瞬間,小蛙跳起來,左手往守衛腰上探去,捉住守衛的長劍猛往外抽,接著一劍刺穿守衛的臉,守衛臉上卡著劍,慘叫聲只發出一半就停了,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小蛙左手握劍,猛烈往外拔,劍刃帶起了一串血珠,她看也不看,劍尖一橫就切斷了守衛的頸部。
在樓梯上,聽到守衛慘叫的送飯人折返,正巧看見這一幕,他趕忙要跑,小蛙不給他機會,一個箭步衝出牢外,左手的劍一刺就擋住送飯人的去路,送飯人嚇得跪倒在地上滾到台階下,發餿的飯菜和受驚漏出的尿水混做一團,把送飯人全身都弄濕了,空氣中飄盪著尿酸味。
「回答我的問題,我就饒你一命,」小蛙冷冷的說:「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郭維是誰?李紹賢還活著嗎?」
「饒命!饒命啊!小的不知!」送飯人哭哭啼啼:「小的真的甚麼也不知道,小的只是一介下人,是奴才啊!奴才!」
小蛙瞇起眼睛:「那你回答我,這裡是大藏國還是大隱國?」
「是……是大藏國!」
「李紹賢還活著嗎?」
「李分隊長已經死了!聽說是被自己人殺的……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啊!我只是一個送飯的奴才,我──」
「吵死了,我不要聽你辯解,你回答我,郭維是誰?」
「不知道……小的不知道!」
「沒用的東西!」小蛙眉頭一皺,橫劍直劈,切開了送飯人的頭顱,從守衛身上找出鑰匙解開枷鎖,在引起更多的騷動之前,逃出了牢外。
※ ※ ※
在奔向自由的過程中,她預期會有很多戰鬥,雖然不知道身體能不能撐住,但總不能坐以待斃,可出乎預料之外,在逃出監獄的路上,她只跟五個人交手,並且對方不是下等雜兵就是粗心的看守,沒有一個像是護衛隊的身手。小巷子裡沒有半個人,所有店家的門窗都緊閉著,她跑到大街上,驚訝的發現大街上充滿了混亂的人群,穿著絲綢綾羅的王公貴族們攜家出逃,到處亂糟糟,馬匹和金屬相擊聲迴盪在王宮附近,王城發生了內戰。
在逃走的人群裡,她奪了人家的駿馬,揮劍殺出一條血路,平素養尊處優的上層社會人們看到一個騎著無鞍馬,身浴鮮血頭髮蓬散彷彿厲鬼一樣的小孩子在殺人開路,紛紛走避,小蛙輕易的策馬揚長而去,她不讓馬休息,猛打馬背逼牠前進,遠遠的逃離人群和城市,奔向荒野。
路上的人們哭叫著奔跑著,互相推擠,小蛙耳中充滿王城居民的哀鳴,國破在即,四處都有火焰升起,有人焚燒著城市進行掠奪,有人失去一切。她聽著那些彷彿地獄背景音樂的慘叫聲,推測出了事情的緣由:在自己被監禁的時候,那唯一能管理國家的權貴李夫人遇刺了,失去民心的國王被吊死在行宮,恐於戰爭的大臣們打開了行宮的門,插上大隱國旗。李夫人一死,求降派一瞬間壯大,和保國派發生內鬥,戰火在自己人間點起,一夜間焚毀了王都。
終於,在看不到人煙的地方,她座下的駿馬再也耐不住小蛙狂策的折磨和狼的氣息揮之不去的緊迫,倒斃在地上,小蛙扔下馬屍體、扔下劍刃破損不堪的守衛劍,搖身一變化成黑狼,遁入山林中。
無論何時,山都是她的家,對種來說,大自然的一切都是她的僕從。
在山裡,她舔舐著傷口,清泉和鮮肉治癒了她的身體,她棲息在山中,冷眼旁觀大藏國的覆滅,直到完全恢復健康。她依然疑惑著事情的真相,沒有就此扔下這個混戰的場所,但對於郭維的行為,她心裡有了底,於是向著大隱國前進。
春暖花開,萬物復甦,冬日的戰爭結束,大隱國以勝利之姿舉辦國慶,國土擴地百里,舉國歡騰。
王城的市集裡,來自大藏國的奴隸正是搶手貨,每個人販子的口袋都賺得鼓鼓的,人們互相邀約,前往鬥獸場去看奴隸與野獸決鬥,他們笑著、鬧著、押下賭注。在擁擠的街道上,有些小販會向人兜售所謂大藏國王都挖出來的寶物,雖然多半都是些假貨,但買的人心滿意足。
一個小小的身影行走其中。
身上裹著麻色的連帽披風,身型嬌小,看不清楚面容,姿態看上去像個孩子,但身邊沒有成年人照護。沒有小販搭理他,也沒有人向他招呼,這人就低調的,在人影裡穿梭。喧囂的市集裡到處都是人,東奔西竄的好不熱鬧,吆喝聲此起彼落,互相重疊著聽不清,只化為巨大的音浪,在街道中流淌。
忽然,一聲刺耳的喇叭響徹雲霄,將人群的喧囂驅散,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邊動作,往喇叭的方向看過去。
「肅靜!本朝十王子殿下駕到,全民行禮!」有人透過物裡揚聲器大聲宣布著。
由十多匹白馬組成的馬隊緩緩踏過市集,騎馬走在最前面的人是當今大隱國的當紅人物十王子殿下,據說這位十王子,小時候才華平庸其貌不揚,甚不得寵,被國王派去敵國當間諜,數十載不在本國,而去年,王子突然歸國了,趕在老國王過生日前回到了王宮,並獻上敵國的國璽當成父親的祝壽禮物,老國王笑得合不攏嘴。如今十王子成了一眾兒子間最得寵的那個,人人都說他有可能和攻破大藏國的大王子殿下爭奪下一任國王的地位,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這位十王子殿下喜歡遊獵,常常在大御苑裡捕獵野獸,他會親自將野獸殺死並剝下皮帶回王宮去,命人製成各式裝飾和衣物,分送給兄弟姊妹們。支持大王子的人都說,十王子是因為武藝不佳無法帶兵出征,才喜歡打野獸,享受那絕不可能被反擊的凌虐快感,畢竟在獵隊的圍剿下,野獸除了逃走之外,都是任人宰割的。
「今天也要去打獵呢,那位王子殿下啊。」人們說。
在市集的陰暗處,那人微微提起斗篷的帽沿,露出烏溜溜的眼眸,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抽搐了一下。
※ ※ ※
「殿下,您看那頭狼!好漂亮啊!」
「是呢!比夜晚還黑的毛,雪白的肚子和腳,還有閃閃發光的背部,我從來沒有看過這種狼呢!殿下!這真是不錯的獵物!」
「那我們今天就獵牠吧!」十王子高興的宣布:「捉回去送給大哥當禮物,他一定也沒有看過這樣的狼。」
「哈哈哈哈大王子殿下他啊,除了打仗之外甚麼都不懂,哪有殿下您這麼聰明呢?」
「是啊殿下,捉回去給您的大哥開開眼界,省得那些老臣總是批評您的身手。」
「他們說您打獵都是靠團隊的,這樣的說法真是太膚淺了呢,戰術啊他們懂不懂?」
「哼!那些老臣,甚麼也不懂。」十王子得意的哼道:「你們都別出手,我會自己捉住這頭狼的!」
「別衝動啊殿下!」獵伴們聞言趕緊出聲阻止:「就算那些人那樣說,我們都知道王子殿下的厲害,請讓我們同行吧!」
「是啊!愛說讓他們去說,我們不都是一起打獵的嗎?」
「王子殿下!」
「少囉嗦!你們也瞧不起我嗎?」十王子露出陰惻惻的微笑,臉上的傷疤猙獰起來:「說這些話是想幹嘛?你們以為我不清楚?
「討好我,光說是沒有用的,你們其實也不信我的實力吧。」
「別出手,看好了啊!狼這種動物,連小孩子都能把牠殺死。」十王子說著,策馬追了上去。
「王子殿下!我們不是不信啊!王子!」獵伴們打馬,但王子的馬是騏驥駃騠,並非常馬可追上,狼也在此時加速奔逃,不一會兒王子就追著狼不見了。
「殿下!」獵伴們大叫。
「這下糟了,不是被吩咐不能讓王子亂來的嗎?」
「王子殿下不會連狼都打不過的,不要緊,我們快去找他。」
「嗯!立刻去吧。」
※ ※ ※
「倒地!」羽箭咻的一聲,射出去。
跑在前面的黑狼,依舊看起來很僥倖的,沒被箭射中。
王子再架上一隻箭。
狼依舊奔跑著,但不得不停下來了。前方一側是懸崖,一側是深谷,狼跑到了一處無路可退的高地上,這裡,已經超出了大御苑的範圍。
「無處可跑了吧,乖乖束手就擒。」王子得意的說著,放開手指。
羽箭的尾端。大鷲羽毛在空中平展,箭鏃閃著森森寒光,破風而去,直指狼的頭部。
在即將射中的瞬間,狼回頭,一口咬住了羽箭。
這是王子第一次看到這隻狼的臉。
牠有黑白分明的臉部,嘴吻和臉頰是白色,眼睛以上到頭頂是黑色,有一對雪白的劍眉,在這眉毛的下面,是一雙鮮黃色的眼眸,有著深不見底的瞳孔,那黃色彷彿燃燒的火焰一般,閃閃發亮,那墨色的瞳彷彿琢成圓珠的黑曜岩,深沉堅定。
那雙眼中,正焚著純粹的憤怒。
十王子忽然想起,自己曾看過這雙眼。
不等他想起是在哪裡看見,更驚悚的事情發生,狼吐掉羽箭,緩緩的完全轉過來,面對王子,嘴裡說出了人言,是他很熟悉的聲音:
「李大哥,你知道嗎?
「狼若回頭,不是報恩,便,是,報,仇。」
《狼回頭》完
20190201PM6:19於陽明大學 動物行為房
-------------------------------------------後記---------------------------------------------------
我竟然從來沒用過[緣起篇]的分類欸!這是第一篇緣起篇!
是的,這個小蛙,和那個大殺器、中二病,和被同學陷害後回家偷哭的小蛙,是同一個人WWWWWWWWWWWW
之前就想寫小蛙去找豆子的時候的故事,寫一寫還沒有得到標配,能力也不成熟的時候,凶暴混亂又迷茫的小蛙。此時的小蛙還不是很厲害,劍術打不過人,連局部獸化也不太會,她日後縱橫江湖的三項個體優勢:速度、劍術和獸化裡面,只有速度在前期就比較成熟了,希望有表現出,她的實力是在一次次的實戰中累積起來,就像她對小猛說的:「每一次的進步都是生死相搏。」不只武藝不好,前期的小蛙心態更是不健康,對於無辜的人隨便就下殺手,毫不在乎其他人或動物的性命,心中幾乎沒有悲憫,還略為嗜血。在找尋豆子的過程中她變強了也變壞了,直到找到豆子之後,她的行為才開始發生改變,成為最常見的,穿著青色短衫帶著玉劍四處旅行,去看世界並在尋找自我的路上完成自我的小蛙。
但前期的小蛙心態上更脆弱,也更加分不清楚信任的界線。
不過,我之前都寫不好這段期間的小蛙,嘗試了幾次都覺得不夠凶狠,因為我自己最凶狠的時期早就結束了,我開始用小說描述小蛙的時候,已經很難想起小時候十二三歲常常打架的心境了。現在能寫出來,恐怕是因為前一兩周發生了某件事,讓我藏在心底的仇恨又爆起來了吧,而且結局還是挺爽的WWWWWWWWWWWWWWWWWW然後因為老鼠的關係,重看了火影忍者,中二病祖師佐助的言行有加成作用WWWWWWWWWWWWW
於是,趁著心態狀態正好(?),寫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