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羽·凌风 于 2019-3-27 22:48 编辑
《一如既往》里提到的许多小故事的其中之一
血腥味感觉还没有到需要隐藏的程度,嗯,就这样吧(?)
没有火石分布的洞穴里,光线黯淡,一阵动物的鳞片划过岩石的声音填充了无尽的黑暗。
那声音顺着一条地下隧道前进,爬行的脚步声、鳞片的摩擦声、还有砂石自洞壁剥落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金属奏鸣般的合乐,再被时不时响起的颌骨闭合、牙齿撞击和吞咽的声音打断。
有什么东西在岩层里移动,坚硬的土石随沉重的呼吸声崩塌,小石块自岩壁上跌落,又被大型生物行动缓慢的身躯碾碎。
生物持续前行着,没多久,又有别的声音加入了这场鳞片、尖牙与利爪切割岩石的刺耳合奏。那是一种低沉的闷响,像流水入沙土、像沼泽的泥浆、像有空气在生物尸体粘稠的腹腔里酝酿和释放。
快到了。生物那和隧道一样粗长的身躯蠕动着,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大嘴所至之处,石块纷纷被钢铁般的利齿切开和剥离,下坠途中再被如同口袋的下颌拦截,顺势滚入柔韧的食道。没被吞噬的石块沿生物覆盖着坚硬厚鳞的圆筒状脊背滑落,铺满了隧道的底部。
终于,阻挡在前进道路上的不再是绵延无边的厚厚的岩壁,生物再一次张嘴之时,岩石在它口边崩塌,大量的石块向着前方滚走了,隧道的尽头连上了一座宽敞的溶洞,有黯淡的岩浆在地上流淌。生物发出了一声沉闷沙哑的低吼,在骤然空旷的空间里张嘴撕咬空气,像一只刚用尽了全力伸嘴突破蛋壳的有鳞类幼崽。
接下来的路程就要轻松多了,借助腹部鳞片的运动,生物如巨蟒般自隧道里游曳而出,肌肉健壮的前足也伸展开来,利爪稳稳踏在溶洞的地面上。那生物长了两根尖角的头颅高高扬起,血红色的眼眸在昏黑的洞穴里亮得令人心悸。
这是一头年轻的雄性沙丘龙,周身的鳞片在溶洞深处传来的微光中浮现出橙红的色泽,喉囊因刚结束的高强度运动而鼓起。它谨慎地四下观望,接着小心迈开发达的前足,朝光芒的方向游了过去。
火光出现在阴冷潮湿的溶洞中,显得相当突兀。钟乳石上滴下的水从火焰边流过,反射着亮黄色的闪光,对于习惯了黑暗隧道的沙丘龙来说,很是刺眼。
它的瞬膜盖住双目,鲜红的眼睛顿时变得灰蒙蒙的,但并不妨碍它顺着火光寻找到目的地。在溶洞中一处高地上,火焰的光芒覆盖的地方,有龙等在那里。
一头体型娇小的雌性赤色飞龙首先注意到了来者,原本趴卧的龙身站起,火红的龙首扬高,满是尖齿的龙口里发出关切的低鸣:“沙岚,怎么样?”
“完成了。”被称作沙岚的沙丘龙移动到温暖的火光下,满足地闭上眼睛,缓缓回答,“地洲的土真难吃。”
另一头鳞色深红的翼龙显然不想放弃舒适的烤火姿势,厚韧的翅膀依然平摊在地上,只抬起头来张开鼻梁上的彩鳍,算是打了个招呼。
“其他人呢?”沙岚找了块平坦的空地,像蛇似的盘身卧下,他慵懒地问道,眼睛都没睁开。
“渔和永夜去检查上面的熔岩,应该快回来了。”红龙也重新趴下,半展翅膀享受起舒适的火光,“你嘴里含着那么多土干嘛,叫声都听不清。”
沙岚没回答她,只是张开装了满满一喉囊沙土的嘴打了个呵欠。作为沙丘龙,他喜欢这种嘴里鼓鼓囊囊的安全感,虽然地洲的土又硬又糙,远没有他家乡的好吃。他累了,爬了太远的路、吃了太多磕牙的岩块,现在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一群龙出现在地洲里,这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地洲又湿又冷,终年不见阳光,身为“拜日教徒”的冷血龙当然不喜欢这样的环境。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龙以山与矿为食,而山与矿是地洲的领域,接触势必造成无尽的冲突——尤其是在双方都很暴躁的情况下。
在这黑暗又陌生的异乡,疲惫的沙岚睡得很沉,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到当他还年幼、还不像成年沙丘龙能顶天立地独自营生的时候,他和小伙伴们一起在山门山脉附近游荡。沙漠的边缘到处都是板结的戈壁,成年龙很少,没有那些危险的大家伙干预,这地方成为了半大不小的孩子们的游乐场。他们在硬化的土壤上学习如何捕猎、尝试打洞、用强壮的前肢支撑身体四处游走。他们还找到了很多可爱的蛇蜥,约定好等以后长大,他们要带着这些蛇蜥去探索更广阔的沙海。
直到那一天到来。戈壁的地层比流动的沙漠坚硬,孩子们打下的洞即使经历很长的时间都不会崩塌,于是他们每天都在尝试着向深处前进,就像炫技一样攀比着各自吞噬沙土的速度,直到那天他们走得太远太深,抵达了一处地上流淌着火红色发光岩石的溶洞。幼龙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会发光的岩石,他们发觉这东西意外地好吃,又温暖又甜腻,便决定将这里作为新的乐园。
但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洞穴真正的主人发现了这些闯入者。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沙岚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只记得他们数量太多了、体型太小了、速度太快了,即使有火石照明,沙丘龙的眼睛也根本看不清敌人的模样。他顺着去时的道路侥幸逃脱了,但是他的伙伴全都没能跟上来。
他梦到昔日的伙伴被不知什么生物锋利的尖爪砍断了双臂,梦到无数粗长的尖针捅穿了龙的身体。还有在那之后,他小心翼翼回去那地方想要寻找同伴的痕迹,一条躲在阴影里逃过一劫的蛇告诉他,那些疯狂的土著居民用钢铁的绳索把幼小的沙丘龙捆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拔下了他的鳞,在他还活着的时候。
无数的血、碎肉、骨骸和龙鳞散布遍地,构成了沙岚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他想要报仇,他不止一次想要回去那里,每次想到这些他都忍不住怒吼,但是梦里的他却怎么也动不了……
沙岚被疼痛惊醒了。每次想到当年的遭遇他就头痛,不过这次好像不是单纯心理上的疼痛——他两只龙角上的磁感器官随着每一次心跳和呼吸剧烈地胀痛,就算他把注意力从磁感上移开,专注凝视眼前的火焰也没有用。讨厌的地洲,他低声诅咒这片土地,也不知道是因为岩浆的缘故还是这里实在是太深了远远超出他应该活动的底线,沙丘龙在沙漠中穿梭时赖以导航的磁感成为了他的负担,随时都有可能激发的疼痛真的让他很不安,哪怕是把喉囊填充得满满当当也很不安。
哪怕是在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之间,地洲的环境也让人烦躁和慌乱。他环顾四周休息的同伴,想着他们各自的经历和他们共同的目标,希望这样能减轻点头疼。
在场的每一只龙都像他一样和地洲有仇:他记得烈山、那头红龙的幼崽就是在地洲里走失的,成年红龙的体型太大没法跟上孩子好奇的脚步,只好没日没夜地在洞口呼唤着,直到有一天“贴心”的地鬼们给她送回了一颗幼龙的头颅;渔也是一样,不同的是这只尚还年幼的青鬃龙失去的是父母,他的双亲在探索一处水溶洞时被截杀了,渔躲在暗处目睹了那场屠杀,这是他的原话,他说那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理由、无所谓资源竞争也不是领地冲突,就是单纯的、邪恶的屠杀,他能从躁动的空气和水花里感受到参与杀戮的地鬼们洋溢的快意;鼻冠翼龙硬翼的故事则是和大部分生活在火凤洲矿山地区的龙一样,对矿脉如饥似渴的原人携炮火侵略了他的家乡,这些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频繁、来得迅猛,永夜说这都是地鬼们在背后煽动它们、给它们撑腰,在战争时期尤其是如此。
和他一样,他的每一个同伴都有杀那些小鬼的理由,远在地面之上,那些体型太大无法钻入洞窟的很多龙也有着相似的回忆……不行,想到这些他的头更疼了,沙岚决定还是站起身来去别处逛逛。
“永夜回来了吗?”他问。大部分同伴都在闭目养神,看来地洲造成的压抑和困乏的不适感并不仅仅对他有效。只有烈山还醒着,她伸头指示了一下方位:“在那边,要通过两个岔路。但她不允许我们过去。”并附上了一句好意的提醒。可是沙岚已经游走了。
地洲的溶洞里布满了形态万千的岔路,如果是没有经验的冒险者到这种地方来,保准会迷路。不对,就算是有经验的探险家也驾驭不住这随心所欲的迷宫吧。还好沙丘龙最擅长的就是钻洞和记路,虽然在地洲钻洞和记路着实是让人头疼。
沙岚并没有寻找太久,在找到目标之前他就得到了线索:漆黑的洞穴里飘来一阵抑扬顿挫的声音,就像是风从旷野的沙丘上扶过的声音,悠长而令人心神安宁的声音。他对此有些印象,这不是地洲这种狭窄拥挤的环境能够自然发出的声音。
顺着声音他在一座地下悬崖的边缘找到了属于龙的火光,一个长得像原人女孩子的人影坐在地上,声音就是从她身上传来的。沙岚安静地游到她身后,这个场景总觉得有些眼熟,他想起来前不久他也做过类似的事,只不过那时候人影是坐在真正的悬崖边上,在那里他们可以看到天空和荒原顺着高崖向远方铺展开去、一望无际。
“你来这儿做什么?太危险了,快回去。”
那人影把一个长条形的物体从脑袋边拿开,声音随之戛然而止,紧接着响起的是带着些怒意的龙吼。这就是永夜,他们队伍里的袖珍黑龙,长得像原人,但拥有原人没有的羽翅和毛茸茸的长尾,尽管长相看起来很怪异,但她确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小巧的龙。
“在这里我们大家都很不舒服,我想你也需要有人陪着。”更何况你是诱饵,怕是比我们任何人都更紧张吧……这后半句,沙岚没说,他只是慢慢低下头,将下颌搁在地上,然后缓缓蹭到人影身边。
当初好像也是这样,他悄悄靠近这只人形的黑龙,将和人比起来显得硕大的头颅摆在她身侧,他还记得那时候他们的对话。
“BOSS,我从虹那里听说了你的事。”
“你也是来劝我的吗?你该知道,没别的办法了。”
“不,我是来帮你的。”
那时候永夜愣了片刻,才闭眼叹了口气,就像现在听到他的回答时一样。
“不用管我,我没事。”接着她低声回应了句,也和当初说的话差不多。
沙岚没说话,虹提到的故事其实他到现在还不是很能理解。那头年迈的老虹龙告诉了他龙与地洲的卑劣小鬼们竞争领地和资源的过往,以及它们受到领袖的煽动、满心怀揣着唯恐天下不乱的恶意。
小鬼们的领袖啊……那些充满恶意的小鬼们该死,那激起这些恶意的领袖自然也该死。
这恶意还不仅仅是他亲身经历过的那一些,沙岚也听烈山和硬翼提起过战争,说那些小鬼多么喜欢挑起地面上的冲突和纷争,如何把龙给卷进战火里去。
哦对,战争,还有那些和该死的小鬼们息息相关的战争……
永夜经历过巨龙的内战,这头年幼的黑龙此时正安静地坐在地上,几乎和黑暗的洞穴融为一体。还有烈山和硬翼也参加过那场战争,沙岚经常听他们提起往事。他们说内战就是地鬼挑起和扩大的,绵延数年的战火埋葬了无数巨龙的鲜血和生命,而它们却为此欢愉。他也听说老龙王曾经带领过军队到地洲企图讨伐那个地鬼们的君主,但是再也没有回来。
而现在年轻的新龙王就坐在他身边,经历了当年的失败后,她总是选择独自一人来地洲面对那些地鬼们和引领它们的鬼王,因此也总是惨败、总是遍体鳞伤。
“但是你需要帮助,那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仇敌。”
沙岚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深入地洲的途中他们消灭了一些挡路的土著,他感觉自己仍在撕咬那些小鬼们瘦小恶心的躯干,头痛和这比起来已经无关紧要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目视看不见底的深渊和往不见边的洞壁,问:“你觉得这样能行吗?”
“当然。”沙岚回答。他微微抬头,下颚的喉囊鼓了起来,鲜亮的红色花纹遍布在上面,就像是某种宣言——尽管他不清楚在地洲昏暗的环境下,对方能不能看得见。他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在龙群里做出类似的动作,作为独居的动物,果然还是一对一独处的环境让他更加放松些。
第一次,他看到永夜好像笑了。和脸上没多少细腻肌肉的龙的笑容不同,她露出的是原人微扬嘴角的那种表情,应该是笑吧。从沉闷的空气里,沙岚能感觉到她转瞬即逝的开心和轻松。
“沙岚,谢谢。”她说,语调很轻,“回去吧,鬼王随时可能出现,这里太危险了。”
这次他没有再继续逗留,身处危险的异乡,遵守计划和服从命令也是很重要的。他像蛇一样扭转身体,尽量轻声地往后撤。
退回到第一个岔路口时,他听到远处又响起了刚来的时候听见的,那种好似来自地面的风激起的悠扬婉转的笛声。
沙岚回到龙群的时候,睡醒的硬翼又开始讲内战时期的事了——正好讲到老龙王悲壮的远征。那故事他听过好多次,每一次都是相同的愤慨。
“对,就是从那时起,耀王发现血翼有些奇怪。他的怒火来得太突然、太怪异,耀王开始怀疑他受到了别人的影响和蛊惑。可气的是,发觉暴露后,那鬼王竟然自己跳了出来,得意洋洋地说它就是喜欢看到不可一世的巨龙在战争中陨落的模样。”
硬翼的双翅撑在地上,尾巴高高举起,方形的头颅在讲话时上下点动着,每一次看都充满了气势。
“烈山、渔、还有沙岚,你们都直接面对过地鬼们不加掩饰的敌意。而现在我们知道,这些敌意的焦点就是那只鬼王,当初也是它煽动了血翼挑起内战、是它煽动的那些小鬼们仇视所有来自地面的生物。不然,这些平日里连个龙影子都看不到的小鬼,根本没道理比原人还要邪恶不是吗?”
说到原人,那又是巨龙们另一个亘古的仇家。硬翼咧嘴龇牙,显然是想起了自己那被原人轰炸过的故乡——甚至就算是龙与原人的冲突背后,也有那些小鬼的踪迹。
“于是耀王首先要做的便是消灭它。他带上了几乎所有能在地洲狭窄的空间里活动自如的士兵,体型比我们更小的——你们知道,绝大部分龙都是进不了地洲的,就像我们这样的体型能下来都全靠了沙岚。虽然我们的行进速度想必比起突袭的耀王来说要慢得多。”
他边说边用鼻子指着烈山,红龙随即也给了沙岚一个赞许的低首。以沙岚的记忆,烈山已经是他见过的成年红龙里体型最小的了,对于老龙王能率领的“体型更小”的军队到底长什么样,他实在有些无法想象。
“但是耀王没料到,他们会在半途遭遇埋伏。现在想想,也许一开始有关鬼王位置的情报都是假的,可能都是那些狡猾的小鬼透露出来的。毕竟,在那之前没有龙深入过地洲,这里的空间比龙穴要复杂一百倍,从来都没有龙知道这下面到底是什么鬼样子。”
说到惨烈之处,硬翼停下了,他宽大的脑袋平举在半空,深呼吸,仿佛还能闻到已经深深渗入这地底的,龙血的腥味。烈山也低下头,沉默哀悼。沙岚曾听烈山提起过老龙王远征军的故事,那时候长她几年的姐姐参与了突袭,再次相见时已只剩一截刻了战痕的角骨。
一向沉默的渔缩在角落里用短小的爪子默默抱住自己尾巴尖上的绒毛,小心地说:“首领真是不容易。”
对,很不容易。但沙岚没有出声,他总是不爱加入这些同伴的交谈,他只是安静地将下颌放在地上。可纷杂混乱的洞穴远不如沙丘和戈壁般适合传音,他听不见两个岔路口之外令人安心的乐曲。他发现其他同伴也都一起看向了永夜独自待的方向。虹告诉他的故事的后半部分,他也都告诉了这些志同道合的伙伴。
“她是最了解地洲环境的龙了吧……如果没有她,我们不可能找到这片岩浆群,也想不到这样的计划。”烈山附和道,声音很低。沙岚猜她是想到了自己的姐姐和刚才谈论的行军,如果那时候的龙群有现在他们对地洲的了解,兴许就不需要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了。
“切。”硬翼仰起头、鼻子里冒出的黑烟几乎立即就遮挡住半空中跳跃的光源,他闭嘴在口中点燃了一颗微型火球,发出极速爆涌的气流冲出鼻孔和齿缝的嘶鸣,但沙岚听不出他到底是想要表达不满还是怨恨,“我宁愿不知道那些‘知识’是怎么来的……不,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亦或是对自己无能的控诉。
沙岚轻轻用下颌蹭了蹭地面,地洲溶洞的地面上满是石笋形成的疙瘩,也远没有他家乡的沙丘舒适。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宁愿老虹龙没有告诉自己那么多细节——那么多关于无助的新龙王一次次挑战、以及一次次受挫的细节。虹甚至还说她在以挑衅和败亡的方式一次次把鬼王对煽动战争的热爱转移到自己身上,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烈山计算过,这些年原人和龙群之间不死不休的暴力武装冲突确实是比前些年更少了。
身处这地洲压抑的环境里,身处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地鬼袭击的境遇里,他突然感觉到一丝除了愤慨和缅怀之外更多的东西。
就像是害怕。
为什么他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呢?
一次次挑战却又一次次失败,永夜显然是需要帮助的,沙岚从她孤单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向龙群寻求过协助,她甚至都没有把地洲里发生的故事告诉龙群。那只地鬼之王的暴虐和威力,她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其他龙,只有和她最亲近的很少一部分龙知道。为什么?
该死的,事到临头,他竟然突然怯弱了。沙岚想起当初为了说服她带上自己一起前往地洲,费了多大的劲。他甚至还负责纠集起了对地鬼们怀抱着同样敌意的年轻伙伴们,他们一起去向永夜请缨,这才说服她带领他们一起参与这场冒险,就和当初耀王的远征军一样。
而现在,真正目睹了地洲的不见天日,真正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和不适,在跳跃的火光中他想起永夜露出衣物的脖子和脸颊上深深的伤痕,他突然感到了一丝害怕,仿佛他又看到了尚还年幼时遭遇的那群小鬼,正挥舞着他看不清形状的武器,步步逼近。
“你们说,龙王那么强大的,她杀死过成年的黑龙耶,但是都没有成功过一次……还有耀王,明明带了那么多的兵力……我们能干掉它吗?”烈山抢在他之前把隐隐的担忧说出了口,她的翅膀半展、尾巴低垂,显然也是在害怕。
硬翼已经从先前的悲伤中回过神来,听闻此话,他张开鼻梁上的鳍就是一通反驳:“你又不是不知道耀王是中了圈套,但现在给它下套的是我们,这能一样吗?”
年纪轻的渔则是直接惊叫出声:“闭嘴,乌龙红鸦嘴啦!”
说得也是,现在和以前可不一样了,现在的永夜不再是孤军奋战、而现在的龙群也了解了更多关于地洲和那只鬼王的底细。听到这话沙岚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大嘴一张一闭地笑,发出尖牙碾压岩石的声音,兴奋地差点把喉囊里的沙石吐出来。
进攻的号角是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猛然响起的。群龙相互鼓舞着离开温暖的火光,回到他们计划好的位置上。整个空间里唯一的明灯熄灭了,黑暗重新统治了洞穴,头顶之上的岩层里传出先前沙岚在打通撤离隧道时听到的声音,像血液在巨大的生物体内涌流的声音,咕嘟咕嘟的,令人心生惶恐。
按照计划,永夜会在远处引出他们的目标,像往常一样先和它周旋一段时间,尽可能得让撤离的动作显得不像是可疑的引诱,也尽可能让还不习惯地洲的龙群调整好战斗的状态。身为诱饵,她还安慰龙群不要担心准备的时间,她还保证鬼王一定会优先去找她的麻烦,自信得令人心疼。
耐心等待,在看不到日月轮替的地下,沙岚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安静地躲在事先挖掘好的掩体里,只露出扁平的额头和眼睛观察环境。什么都没有,同伴们也都围绕在四周躲好了,漆黑的洞穴里什么都没有。
除了远处时不时响起的雷鸣声,不断地震动岩层,激起无尽震耳欲聋的回音。那应该是信号吧?地洲除了潮湿和阴暗一无是处,即没有天空也无所谓云彩,这样的环境不可能引发雷暴。那么响雷只能是信号了吧?
那为什么,还没有过来呢?
出了差错吗?不对,那样应该会有别的信号的。失败了吗?也不像,战斗的声音还在继续并没有中断。被发现了吗?不应该啊,永夜说过那鬼王自视甚高得意忘形,就算真发现了龙群的存在,也不会放在眼里的,沙岚相信她。
但是她还没有出现。沙岚不禁把脑袋多探出了洞穴一点,依然看不到宛若虚空的黑暗中有任何熟悉的光芒。
也许再等一会儿吧。冷血的巨龙一向自认耐性很好,可这丧失了天光变幻的无边夜色却让他再也感知不到时间。到底过去多久了?不知道。花去那么长的时间正常吗?其实他也不知道。沙岚突然意识到就算幼时目睹了玩伴遇害的惨状、就算老虹龙为他讲述了这些热爱虐杀和纷争的幕后黑手、就算同伴们总是喋喋不休讨论着地鬼们的斑斑劣迹、就算永夜告诉了他鬼王的种种脾性想让他别担心,但对于地洲和鬼王的力量,他依然是一无所知。
沉默的黑暗里没有同伴们相互安慰的言语,沙岚紧张地微张大嘴,保持着露齿的姿势,等待着,如屏息凝神的蛇蚺。总算,在这令人窒息的泥潭中,他看到了一道霎那间点亮了世界的电光。
有东西过来了!他缩在藏身之处连大气也不敢喘。随着这道乍现的雷鸣,一个人影重重摔倒在地上,从沙岚的角度没法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寂静的溶洞里回响起柔软的东西行走在岩地上的声音,混乱而嘈杂的声音,听起来不止是一个东西、而是很多柔韧而细长的东西一起,在地上蠕动前行。沙岚记得永夜说过鬼王的体型很大,比他们队伍里任何一头龙都要大,但却很柔软,身体仿佛雨林的树木上层层盘绕的藤蔓。
来了!真的引来了!
在寒气逼人的环境里,冷血动物的心跳很慢,但此时此刻沙岚却能感到自己的心脏似途径干燥戈壁的雷暴云,不断降下的狂躁的战鼓。
很快,永夜出现在沙岚的视野里,她身上缠绕着闪烁游离的电弧,即使身处暗幕,沙岚也能轻松看清她的动作。她似乎受伤了,左手抬起按住下垂的右臂,血顺着手臂一路流下,跑得很吃力。看到她微展的双翅极力保持着平衡,沙岚这才注意到她的一边翅膀稍短了一截,那轮廓好似在领地争斗中折了一支龙角的沙丘龙。
他还没来得及看仔细,有东西极速掠过眼前。一条龙尾,不、更像是一截弯曲的石柱,卷着腥味的风从他面前掠过,狠击在永夜身侧。可怜的人影顿时被撞飞出去,重重砸在附近的岩壁上。
天啦,这下肯定很痛,沙岚情不自禁地缩细瞳孔。进入眼中的光线减少,但这并不妨碍他看清眼前的场面:会动的石柱已缓缓落地,一个几乎撑满了整个洞穴空间的庞大东西跟在后面,任火焰在其身上烧灼,硝烟弥散。
这到底是个什么奇怪的东西啊——直觉上沙岚只承认这是“东西”,那不管是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一点也不像生物,那就是个沙漠里缠了一圈针秆的风卷草、沼泽中刚打捞起来的还裹着水藻的烂泥、山顶上乱糟糟的将碎未碎的满是沟壑和雪渍的巨石,或者这一切的混合体,无数形状大小不一的眼球和嘴胡乱散布在上面,沙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看哪里。不管它到底是什么,这坨不可名状的肉泥正以蠕动的方式前进,渐渐逼近倒地不起的人影。它那无数的嘴从各自不同的角度开合,一瞬间仿佛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诡异的风声。
它缓慢举起一根石柱,沙岚这才注意到这肉泥身上连着无数的大大小小的石柱模样的肢体。永夜勉强站了起来,在石柱朝她头顶落下之前,她顺势往旁的石坑里闪躲过去。
溶洞的大部分地面都是平坦的,但在这里正巧有片巨大的坑洼。人影从沙岚的视线里消失了,他能听到脆弱的人身在岩石上磕碰的撞击声,还有落入坑底激起泥水飞溅的动静。但是他没心思关心同伴的状态,那个肉泥又开始移动了,所有拖在地上的如石林高壁般坚硬沉重的肢体竟似毛发似蛇群的舞动了起来,扬起、然后朝坑底灌下。在肢体沉入地下的霎那,沙岚能看到它们尖端闪过一道金属的流光。
人的惨叫声响彻在寂静的溶洞里,不像原人的叫声能让龙兴奋,这声音惊得沙岚足尾收紧、鼓膜阵痛。
等等,这个出现得恰到好处的坑……
他被惨叫声突然惊醒。
哦对,这个大坑!
直到那个怪物的重心跟随着大量肢体一起转移到坑洼的低处,看上去明显变矮小了一些后,直到现在沙岚才终于恢复了理智。他记得这个坑,它的每一道沟壑走向他都很清楚,这是他挖出来的坑,这是他们的信号!
动手啊!
沙岚鼓起喉囊、瞪足双目、绷紧全身,他以意识的狂乱发出无声咆哮。他的同伴们显然也是在同一时间被惊醒,自初见怪物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岩壁上两处鳞光闪现,两头火龙的愤怒传递到了事先刻在洞顶的魔法阵上。
穹顶炸裂,金红浆液倾泻而下,轰然巨响之中,溶洞宛若白昼的河川。
那是沙岚一路不辞辛劳引流来的滚烫熔岩,以炎爆能炸开的岩层为隔封存在做陷阱的坑洼之上,重力加上爆炸的冲击让这个他们向大地借来的武器倾盆坠下、流得很快。怪物没有跑开,以它那庞大的体型,即使它身上每一只眼睛都在向上张望、即使它抬高了身形做出纵跃的动作,沙岚也不相信它能逃开这从天而降的火雨。岩浆滴淌在它犹如烂泥的身体上,金河切割着它的肢体、熔进了它的身躯,所到之处燃起烈火和浓烟,渐渐地,将它全身都吞没了。
成功了吗?
沙岚张口喘气,岩浆的热浪灼伤了他的口腔和呼吸道,剧烈刺激令他头疼得厉害,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前足用力爬出藏身的隧洞,下颌、腹部、鳞甲的缝隙和背部的骨板都因兴奋而充血,泛起深红的纹路。
计划应该成功了吧?
他眯着眼睛迎向滚烫的热流,刚才还伫立着一个庞大怪物的地方已经只剩下了一汪红海,那座肉山仿佛融化了,不留一点痕迹。岩浆瀑布依然在流淌,也比先前小得多了,金光减淡,冷却的熔岩渐渐转为暗红。
沙岚不敢靠得太近,他长长的身躯在岩浆湖边绕了一个半圆,用心地欣赏这份美景,感受这比火球更迅猛的温暖。其他龙也小心地离开了藏身处,围在战场边,还沉浸在暴击的壮丽中意犹未尽。
“怎么办?她看起来很糟……”
心神未定之时,一声担忧打破了宁静,青鬃龙卷成团缩在近旁,他小心展开细长的龙身,遍体鲜血的人无力躺在他腹侧,从深坑到此地,路上跟了一串深紫的血痕。
在熔岩坠落、怪物注意力被引走的瞬间,大概也只有速度比扑击的蛇首还快的御风长龙,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救走受困深坑的同伴。渔的尾部被飞舞的炎星燎伤了,青毛发上留下了一串黑斑,鳞片剥落、露出了渗血的皮肤——但和永夜的重伤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了。
那个可怜的女孩现在还醒着,不过显然醒不了多久了,小小的人躯上遍布好几个比拳头还大的血窟窿,看上去像是用比大地走龙的利爪还锋利的锯子捅出来的,裂口太大无法愈合,紫红的鲜血仍在源源不断涌出,也许都伤害了内脏。沙岚想起怪物最后向洼地狠狠投下的带着利刃般寒光的肢体,不由得一阵冷颤。他埋下头,用下颌贴在地上,尽可能降低身形,还是没法看清人的眼睛。
“我没事……”永夜的喉咙上有割伤,但勉强还能发出声音,“那混蛋,怎么样了?”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亲自看看,可手臂无法支持她的身体,没能如愿。沙岚这才注意到她的右臂明显是折了,一截断裂的骨头戳穿了皮肤,侧肋的衣衫褴褛处也有碎骨的痕迹。
“它……融化了。”硬翼听到动静,双翅着地踱了过来,“已经消失了,没有了。”他回答时顿了片刻,脖颈后仰、鼻鳍展开,那是翼龙表达惊讶的动作。渔依然只顾抬起担心的眼睛想要寻求帮助,而永夜没有回应她的话,剧烈的咳嗽令她没法继续谈话了,血随着她身体的抽搐不住地流淌,仿佛永无止尽般。
关于永夜身体的事,沙岚也听老虹龙说过,他说有身受重伤仍能不死的诅咒烙印在她身上,但沙岚没相信,他还以为那只是一种比喻、一种传说,她只身对抗曾杀死了老龙王的地鬼之王数载的事迹配得上一个传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透过永夜胸口的洞,沙岚竟能依稀看到她已然被断骨穿透的肺部和气囊,还有被铰坏了半侧的心脏……
沙岚闭上眼睛,伸头轻轻推了推不知所措的鬃龙。不管这些年她独自在地洲的黑暗里都经历了什么,现在都结束了。
走吧,别浪费时间了,该回家了。
他在心底默念这句话,正准备说出口,一声巨响击碎了战后安宁。
一声庞大石柱破空扬起、轰击在头顶岩壁上的闷响。
石柱……庞大的石柱……会动的石柱……
沙岚一个激灵,猛睁开眼睛。熔岩的金光依然亮丽,将洞穴里的一切都照得很清晰,包括一根自岩浆湖里升起、直通洞顶的墨绿高柱。沙岚敢保证,刚才那里根本就没有石柱存在的。
这是什么?
他直愣愣地瞪着那石柱,鲜红的液体顺其流下,在熔岩的映照下晶莹剔透犹如傍晚的绿洲。先前围在熔岩边观赏战区的年轻红龙,此时却被石柱的顶端死死抵在天穹上,脆弱的双翅被巨大的冲击力打断折在背后,胸腔被压碎成了扁扁一滩,脖子无力地垂倒贴在柱体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
石柱动了,缓慢放下之时,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着龙尸落地填满了溶洞的每一寸角落。沙岚鼓起喉囊张大嘴露出满口利齿,喉咙深处挤出嘶嘶低鸣,他吓坏了,尾巴不由自主地高高扬起,一直在颤抖。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原本只有瀑布激起些波涛的熔岩湖里,正有个黝黑的东西冉冉升起,岩浆顺着它坚韧光生的表面滑下,勾勒出巨大球体的轮廓。接着,无数灵活柔软地得像蛇身的东西也劈开岩浆探出头来,包裹着球体不断挥舞,看得沙岚眼花。
就像一团杂乱的风卷草、一滩湖底的烂泥、一块布满沟壑的碎岩……
“跑!快跑!”
永夜沙哑的吼声将沙岚从持久的震惊中拉回现实,他的眼睛看清楚了变故的全貌,但他的理智仍然拒绝相信——那个怪物竟然还活着!
怎么可能呢?最坚强的龙躯都挡不住滚烫的岩浆,最豪迈的龙心也无法忍受熔岩的温度,但这个浑身光秃秃尽是肉连一点鳞片都没有的怪物、这个明明沐浴在岩浆雨里逐渐熔穿融化不见踪影的怪物,竟然还活着……
而那怪物就像是在回应龙群的不安和质问,它周身每一颗眼睛都在烘炙里睁开,它遍体每一张嘴都张开、吸食着品尝着滚落球体的黑红琼浆。
硬翼比沙岚更早回神,但她没有选择逃跑。战友的死亡让这只暴躁的火龙几近发狂,火焰在他口中燃起,鼻梁上的鳍被照得通红。可酝酿好的怒火还没来得及喷出口,怪物的一条细肢便如骤现的闪电,捅穿了他的胸膛。
同样的攻击也落在了沙岚身上,那长棍般的矛刃速度之快数量之多根本无从躲避,好几根上面还裹着灿烂的金黄,沙岚连这些武器的轮廓都无法看清楚。好在怪物显然不太了解沙丘龙的构造,利矛随意洞穿了他粗长身体的几处,所幸都没有伤及重要的内脏。
可还是好疼啊。沙岚伸直脖子干呕,抖出不少悉心保存在喉囊里的沙土,喉咙和胸口的伤离致命的大动脉和心脏都只差了分毫,再偏一点就会要了他的命。
怎么办……那个怪物见攻击没有起效,巨大的球体拉长弹动着,似乎是要移动过来了。它全身上下所有的眼睛都在用心打量盘卧的沙丘龙,直觉地,沙岚能从这个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甚至都看不出有没有大脑的怪物眼中体会到一丝好奇,不是动物被攻击后普遍的恐慌和愤怒,而是带着欣喜与欢愉的好奇。
眼看对方正盯着自己步步靠近,他没法动弹……不,他不能动。刚才怪物袭击时他庞大的身躯挡住了瘦小的青鬃龙,那怪物只攻击了他和硬翼而没有找渔的麻烦……它没看到渔……
不需要回头,沙岚游离的意识能感受到那个团队里最年幼的成员正头也不回地往撤退的隧洞深处钻了进去,它连滚带爬跑得很快,比沙岚挖洞的动作快多了。就像曾经的他从地鬼们的包围中逃离时一样,所有的同伴都被恶鬼残杀,只有他躲在火石也照不到的黑暗中没有被发现,只有他活了下来。
永夜勉强站起身走到他身前,“你也快走。”她说,沙岚和怪物之间顿时升起了一道温暖的风障。
不走了,走不了了。虽然没伤到要害,但贯穿身体的伤口还是带走了太多血液,沙岚的腹部的肌肉开始发麻、视线也已有些模糊了。受伤的喉咙没法再发出声音,他只好昂立脖子、用强壮的前足支撑起身体,尽可能地将背部和身侧的厚鳞平展,圆筒状的身躯变得平坦而庞大,因亢奋而点亮的红纹都被埋在了顺着鳞片流淌的鲜血之下。
怪物没费什么力气就突破了脆弱的防御,这次它没有使用武器,而是伸出一条柔软的肢体缠上了沙岚的脖子。那肢体和沙丘龙差不多粗细,但没有鳞片或是毛发,裸露的皮肤上满是粗糙的小疙瘩。沙岚卷起身躯,爪子用力抓扯怪物的皮肤,如搏斗的巨蟒般企图以自己的蛇身扭断怪物的臂膀。他张大的巨口对准不断逼近的球体最靠中心的一圈眼睛——那看起来像是主体的部分——喉囊里贮存的沙土化为了他的武器,一根根尖锥从他喉中喷出,钉在球体上,溅起暗绿色的粘液。生活在沙漠的沙丘龙只会用更适合塑形的沙子,但此刻沙岚发现,坚硬、沉重一些的石块似乎也不错。
可那怪物仍然不为所动。
捏住沙岚脑袋的肢体用力举起,位于高处,他能俯瞰到整个战场。烈山扭曲的躯体躺在岩浆湖里,硬翼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而永夜也在刚才又遭遇了一次猛烈的锤击,倒在岩壁边,大概是站不起来了。
死了,烈山、硬翼,还有他自己,全都死了……但是永夜会活下来,就像当年老耀王的远征一样,只有身负诅咒的她回到了地面,把噩耗告诉了所有人。只有重伤不死的她能活下来,其他的龙都死了……哦,原来如此,难怪呢,永夜从来不告诉龙群她在这无光地洲里的遭遇,她从来不想要龙群来到这远离太阳的深渊里给予她帮助。
对不起,没帮上忙,计划失败了。失血令沙岚的意识都有些麻木,脖子上的绞索也在持续收紧,怪物那高举的肢体终于朝潺潺流淌的岩浆里摁了下去。
“啊,死掉了。”
鬼王叹了口气,用身上数不胜数的形状各异的嘴叹气,一副意犹未尽的语气。它说着龙听不懂的鬼话,像阴雨的黑夜里风刮过树丛的声音,大量的嘴一起说话形成了诡异又渗人的合奏。
“不管大的还是小的,全都不能打。”
它扔下触手上抓的半截长龙尸体——这狡猾的小东西还以为自己能逃掉,要不是注意力被那个披甲巨蛇吸引了,它先前的攻击就能把这小家伙钉在地上。不过让他先跑两步也没关系,它不费吹灰之力就沿着隧洞揪住了鬃龙的尾巴,在他徒劳的挣扎间将他撕扯成了两段。
无数或细小或粗壮的触手托起它圆球状的巨大身躯,在溶洞里轻巧地移动。它踢了踢红龙,这家伙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上半身几乎都被它一记重拳给捶扁了;它翻了翻翼龙,死后不受控制的火焰熏黑了他的脑袋,传闻中雄性翼龙很好看的鼻冠也变成了一团焦炭;它拨弄着那个“披甲巨蛇”,扁平的头颅无力耸搭,鳞片被熔岩的高温烤坏,不少地方直接能看到肉红色的颅骨。
这到底是个什么动物?竟然能通过啃噬把地洲的岩层变成刚好可以容纳自身体型的隧洞,龙里面也有类似沙虫和洞虫的生物吗?
“这个有点意思,没见过呢,叫什么?”
它问,可等了许久都没人回答。它对这无言的沉默不太满意,扬起一支触手变成岩石质感的重锤,砸在不远处倒地不起的人影身上。骨裂和惨叫同时响起,融入它言语的和声。
“问你话呢。”
它说,有些怒了。那些龙听不懂它说的话,但这个人能明白。那人依然没有回答,剧痛令她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暗紫色的黑龙血涌出她的口鼻,看来暂时也没法说话了。
“也罢,反正不重要。”
它又叹气,拿着巨蛇的触手松开,龙尸落回到逐渐变得冷却致密的岩浆湖面上。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这人即使身受重伤也不会死去,和那些无能又脆弱的龙可不一样。
“这回‘前戏’也太长了,终于该进入正题了呗。”
细长如蟒蛇的触手缠住那人的脖子,逐渐勒紧。而她已经无力再反抗,她能做的只有用最后一点力气凝视着地上沉默的龙身,她伤得太重、血也流得过多了。
“别灰心,快成功了,继续努力,这次还真吓我一跳呢。”
它的无数眼睛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去,无数张嘴咧开着、歪斜着、旋转着、在圆球上肆意移动着,组成一副扭曲的图案。触手依然在用力,它能够清晰触摸到被压迫变形的气管和几乎折断的颈椎的轮廓。
“要不,你下次再带一些我没见过的新奇动物来给我玩玩吧。”
在永夜的意识陷入无尽混沌之前,她迟钝的视觉看到了最后一个画面:从天而降的暗红熔岩如同缓缓流动的泥沼和冰川,一层又一层漫过地面,终于将四头勇敢巨龙的尸体彻底埋葬了。
年初去武汉还是哪儿出差的时候,在飞机上得到的灵感……
嗯……在飞机上得到了团灭的灵感……总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jpg
这次从其他龙的视角入手,而其他龙了解的内幕不多,就不像阿D的视角看起来那么惨(X)
不过话说……我们可爱的章鱼酱……的本体……果然,看到是会掉San值的啊(X)WWWWWWWWW
不要问我章鱼酱泡在岩浆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