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兹戴尔的土地永远都是这样,目之所及的一切就只有连绵不绝的旷野和群山,当然,还有那些毁灭于天灾之中的城市遗骸。
汉密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纵观任何人在一生中能够见过的萨卡兹、乌萨斯或是其他什么东西,这个德拉克也一定是能被归于有害垃圾的那一类。
在与卡兹戴尔八竿子也打不到的维多利亚,依照那份古老的条约,德拉克们拥有能成为维多利亚唯一君主的权利。即使这些红龙象征着武力与渴望,他们依旧令人敬畏,庄严的让所有人向往。但汉密士不一样,他就是个赌棍、奸商、骗子、强盗、窃贼以及其他各种不好东西的集合体,大多数人都猜测这个德拉克浪荡子来自维多利亚,但没人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堕落至此。
汉密士的身世从来都是个迷,他可以白天在酒吧中吹嘘自己是维多利亚的王储之子,晚上就在打劫中说自己是个从东国来的流浪武士。就连他的名字汉密士,也没人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他自己取来自娱自乐的。
而不仅是汉密士的身世,他的外表也同样具有相当的迷惑性。这个混蛋毋庸置疑是个德拉克,但他头上只剩下两根被掰断的角,少了半只眼睛,双手的尾指也各短了一截——据说那是他早年还不精于赌术时付出的代价。只要他不说,很少有人能弄清他究竟是萨卡兹、德拉克、龙还是其他一些奇奇怪怪的古老种族。
也许就连汉密士自己都不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什么意义,他就像在逃避些什么一样,终日游荡于卡兹戴尔的旷野之上。认识他的人大都知道这条红龙喜欢赌博,但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德拉克最喜欢让赌桌上的双方都压上性命。
即使是在藏污纳垢的卡兹戴尔,这个德拉克的糟糕名声也颇为响亮。但究竟又有多少人还记得,在崇尚强者的卡兹戴尔,汉密士最初又是怎样被人记住的呢?
只要你还在卡兹戴尔,从荒野上吹来的风里就总会带着或多或少的源石粉尘,甚至有些人调侃,就连卡兹戴尔的烟草都会加重肺部结晶化。但绝大多数萨卡兹都不在意,汉密士也不在意,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但他同样也是个矿石病感染者。
汉密士刚从一家酒馆中出来,他微微打了个哈欠,一只赤金色的眼睛慵懒的眯了起来。他戴着一顶破礼帽,沙子在帽檐上积了厚厚一层,他说那是来自家乡的纪念。一头鸟窝般的金发被压在下面,因为缺乏打理而显得颜色黯淡。他批着一身灰褐色大衣,上面满是破洞和各种斑驳的痕迹,里面的马甲和衬衫也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那简直一看就是个让人退避三舍的货色,但却与这条污水横流的,狭窄昏暗的卡兹戴尔小巷相得益彰。汉密士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巷子里,任由才让人打理好的靴子染上尘土,他看着被电线分割的天空,包裹着深黑色鳞片的尾巴拖在尘埃里。
他刚在酒馆中为一瓶廉价烈酒花掉了自己最后一个铜板,现在不得不认真的考虑今晚该露宿街头,还是去城里随便找个人敲上一笔。无趣的人生,死气沉沉的土地,还有那些和他一样百无聊赖的萨卡兹。他本以为这里不是这样,虽然至少要比他的故乡强,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也好,至少他已经回不去了。那过去荣耀的一切都被他压上了赌桌,然后输得一干二净,他可付不起那么高昂的赌债,只好用几颗子弹偿还了一切。
不远处能听到打斗声,还有尚显稚嫩的孩子们的声音。他微微有些出神,有些无端的记起了自己的青葱岁月,即使那些荒诞的日子并没有任何记忆的价值。不知不觉中,汉密士就已经走到了那处小小争斗发生的地方,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支烟,看着萨卡兹孩子们的“游戏”。
或许那应该称之为单方面的霸凌才更为恰当。一个强壮的大孩子坐在一个瘦小孩子的背上,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按进沙子里。其他孩子站在他们身边拍手叫好,有些胆大的则站在小男孩身后,试图踢打他的胯下。
或许这就是那些萨卡兹为何如此崇尚暴力吧,他们从小便从这样的环境生长,血与泪勾勒了他们人生的轨迹。汉密士金色的眸子逐一看过那些孩子,越过他们天真无邪而狰狞异常的兴奋和喜悦,掠过大孩子已然扭曲的神情,最后定格于那个低到尘埃中的孩子,将他的那双闪烁着不甘的漂亮眼睛映入瞳底。
汉密士把烟塞进嘴里,他搓了一下手指,凭空生出的火苗点燃了烟。他继续沉默的看着孩子们幼小的暴行,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但那只依旧灵动的眼睛中悲伤却无声的渗出。
孩子们开始放开了男孩,他们开始抽打他的腿,用鞋底使劲踢他。整群孩子都像陷入了狂笑,他们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那孩子手打脚踢,将牙齿都用上了反抗,但只招来了更多只脚。
最后那些孩子玩腻了,疲惫了,那个男孩才从暴力中解脱了出来。最后离开的一个小个子朝他头上吐了口口水,就像其他孩子做的那样。但那个男孩支着发肿的腿站了起来,一头把那个小个子撞倒在地,一拳一拳的往小个子脸上招呼。
最后男孩丢下那个躺在尘土里哭泣的小家伙,低着头,踉踉跄跄的扶着墙从那里离开。再然后,他就一头撞上了等在那里的汉密士。汉密士看着那双倔强而凶狠的金色眸子,那个男孩也抬起头,看着戴着一副墨镜,叼着烟的老赌棍。
再然后,老赌棍就说出了那句让男孩记了一生的话,“喂,小子,我看你骨骼精奇,天资不凡。怎样,要不要跟我混?谁欺负你,我帮你杀他全家啊。”
当汉密士从镇子上离开时已经是一周以后了,他身后多了个只有一根角的萨卡兹男孩,钱包总算有了些结余,双手沾上的血又多了一些。他没有当真帮那个小子杀别人全家,老混蛋早已把自己的道德和良知换成了赌资,但那个萨卡兹小子可还没有,最后老混蛋只卷走了他们的财产,美其名曰补贴家用。
不过汉密士的问题也得到了答案,即使是魔族的孩子,心也并非仅由血与泪勾勒。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把六响铳塞进那个萨卡兹的嘴里,萨卡兹的妻子和孩子在一边瑟瑟发抖。男孩就站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看着从那个男人瞳中溢出的恐惧,男孩那双金色眸子里闪过的一丝不忍。
或许那一闪而过的并非怜悯,只是一种强者对弱者的蔑视吧。汉密士只从一种人的孩子眼中看过那种蔑视,他们都是些大人物,而他们的孩子往往都自命不凡。没有任何犹豫,汉密士狠狠揍了那个小子一顿。
汉密士摘下了礼帽和眼镜,荒原上的风撩动着他的发梢,他偏过头,那个男孩就和他坐在一起。男孩正翻弄着汉密士送的短刀,刀刃倒映着他在火光中闪闪发亮的眸子。
汉密士抬头望了望天,天空中阴云密布,只有火光照亮他一明一暗的两只眸子。“小子,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要揍你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宛若夜色里从身边淌过的风,仿佛只是他醉酒后的梦呓。男孩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的用衣角擦着手上的刀,过了半晌,他才抬起眼睛。
“汉密士,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
男孩的身边寂寥无声,那个混球像是已经睡着了,他能听到汉密士和缓而有力的呼吸。火光为这个男人镀上了一层暖色,他修长的尾巴缓缓拍打着地面,像是在等待男孩的答案。
男孩金色的眸子映着火光,继续说着不相干的话,“他们说你得了矿石病,快要死了。”
汉密士突然发出了一声嗤笑,“小东西,那你又能做些什么?你太傲慢了,傲慢的和你的身份不符。你也太自视过高了点,要知道,泰拉可没脆弱到会为了这片大陆上的任何一个人停下脚步的地步。”
“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汉密士伸手揉了揉男孩的头,笑着说,“现在,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揍你了吗?”
“因为你的力量不是我的力量。”男孩看着他身边的男人,“对吗?老师。”
“还算有救。”汉密士声音慵懒,这个德拉克微微眯起眼睛,慵懒的像一只晒太阳的菲林。
男孩用树棍拨了拨面前的火堆,让它烧得更旺了些,“那,老师,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矿石病。”
“矿石病?那有什么可害怕的?”汉密士打了个哈欠,声音幽幽的,“我是个赌棍、窃贼、强盗,还是个奸商。这世上能要我死的东西可太多太多了,一颗子弹,一根箭矢,一滴毒液,甚至一句谎言。跟那些东西比起来,矿石病实在是再可爱不过了。”
“我本来以为萨卡兹是不会在乎这些东西的,你们中的绝大部分可都是感染者。”
“但老师又不是萨卡兹。”
老赌棍瞥了男孩一眼,一巴掌就盖在了他脑袋上,“破事真多,你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万幸了。赶快睡觉吧,时候不早了。”
汉密士看着男孩在火堆边睡下,很快便坠入了梦乡,他轻轻叹了口气。收下这个孩子只是他一时兴起,他是个不称职的老师,能教给这孩子的就只有暴力,这是那孩子唯一能握在手中的东西。但一如弱肉强食的萨卡兹从暴力中诞生、兴盛,这同样也会为他们招致毁灭。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停下,他深知这一点。他是个失败者,亲眼看着自己半生为之努力的东西化为灰烬,但却无能为力。汉密士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短了一节的尾指碰上了头顶的断角,一半已结晶化的左眼眼眶中微微有些发热。
他想拉这个跌到尘埃里的孩子一把,就像拉起当年的自己。也许会有什么改变,也许什么都不会改变,但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并不介意再失败一次。